第61章 身份揭晓
诚如巳湮先前计算,三人以车马赶路,几乎一日未停,也堪堪只是在新岁前三日赶到了云京城外。
“可算是到了……”
看到云京城门的那一刻,宿尤瘫在车辕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人界的车马出行,交替法力瞬移之术,此番紧赶慢赶,他整个人都虚脱了。之后至少半个月,他都不想挪窝了。
息衍更是早已累得阖眼浅睡。
新岁将至,临近云京,车马行人都多了起来。
“咱们要进城吗?”宿尤轻声问巳湮。
巳湮显然也有些累,此时正闭目养神,闻言睁眼看向窗外,摇了摇头:“不进城。你进来坐,换我。”随即掀开帘子,坐到了辕座上。
只见她从傀儡车夫手中拿过鞭绳,驱着马绕过城门,向着云京城西北方向而去。
息衍也醒了过来,与宿尤一人一边掀着帘子看车外不断倒退的景色。
只是越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两人心头愈胜。
终于,马车行经一处石阶。
看着眼前整齐的石阶与石阶前熟悉的石像,他们终于反应过来:这,不就是秀鸣山吗?
宿尤怔怔地看向巳湮,有些犹豫:“你的门派,不会就是山顶的天机宫吧?”
巳湮瞟了两人一眼,不置一词地点点头。
两人:“……”
突然有种更奇怪的预感呢。
马车沿着石阶前一条横着的山路继续往前走,直至到了路旁一块刻有“毓秀长鸣”四字的石碑前才终于停下。
息衍与宿尤都没有做声,此时也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静静地看着巳湮。
她也没管他们,径自跳下马车,绕道石碑后,伸手扭动了一块石头。
紧接着便见石碑后的松柏密林“轰”地一声突然动了起来,须臾之后,竟腾出了一条静谧延伸的丈宽小路!
巳湮一言不发,回到车上继续赶路。
车内的两人却如何还坐得住?直接掀开门帘向外头张望!
马车沿着小路徐徐前行,里侧是石壁,外侧是悬崖,看着是蜿蜒而上,行进间却如履平地,毫不费力。仿佛没过多久,马车便在小路尽头一处宽阔的平地上停了下来。
二人环视四周,只见目之所及皆是云烟袅袅,松柏林立,不远处则是一扇古朴威严的大门。
“这便上来了?怎么感觉没多高呀。”宿尤纳闷。
巳湮:“这是天机宫专设的阵法,方便皇室中人上山,与门内弟子下山采买。”
宿尤连连点头:“你们人界的花样,果然不少啊……”
正说着,身着碧海彰纹服的守门弟子便已迎了上来。
“拜见大祭司!”
弟子双手相叠于面前,躬身行礼。
“嗯,起吧。”巳湮淡声应道。
“是。”弟子起身,站在一旁。
身后两人听到弟子这称呼,皆是一愣,目光颇为精彩地对视了一眼。
不过想想……倒也合乎情理。
去年新岁大典上那人族老伯便说了,天机宫大祭司颇通术法,在大承百姓中甚有威望,琢州酒楼中说书先生也对其法术异能赞不绝口。
若巳湮这等本事都不是大祭司,那这天机宫大祭司又该有多厉害?!
那这人界修行门派又该有多厉害?!
幸好,幸好……
以巳湮为首,三人进入天机宫大门,向内走去。
息衍看着眼前自进入天机宫后,周身气场便清冷凌厉了许多的女子,略微垂眸一想,悄声开口。
“上次新岁大典,那枚冷针,便是你射的吧?”
巳湮脚步未变,依旧目视前方,口唇微动:“不该射吗?”
“……嗯,该。”他轻笑着叹道。言语间,竟有细微的无奈和宠溺。
巳湮心中一动,眼神也变得有些飘忽。
另一旁的宿尤倒是丝毫未受二人之间气氛的影响,一路上忙着左顾右看,对天机宫的楼阁群宇、观星之器、测地之功发出一声声惊呼:“不愧是人族啊!”
“这话如何说?”巳湮顿觉好奇,侧头问他。
“夫天地灵长,智卓五界,慧比百族!”宿尤诵着从冥界书中看到的话,又说,“五族之中,人族看似最为弱小,寿数短暂,不懂修炼、也无法力,却有着其他四族难以匹及的智慧。”
“其他四族尚有法力倚仗,人族却是全然靠智慧,”他摇头赞叹,“不愧是女娲大神亲手所造!”
“确实如此。”息衍也点了点头。
巳湮对这两人的赞许倒是有些意外……
三人一路前行,不多时便来到了天机宫后殿。
远远看到一位鹤发长者手中牵着一个身量及腰的小弟子等在前方,小弟子还牵着另一个更矮小些的稚童。
正是将明、楼存和楼善。
及至跟前,巳湮郑重地叠手于额上,躬身行礼。
“师父。”
将明眉眼含笑:“回来了?”
“巳湮此去日久,一应事务劳师父挂心了。”
将明呵呵一笑:“这倒无甚大事。”他又看向巳湮身后,“这二位是?”
“这是我同行的两位好友,息衍、宿尤。”她说,又向两人介绍,“这是我师父,亦是天机宫宫主,你们称‘将明先生’即可。”
二人闻言立刻恭敬行礼:“息衍、宿尤,见过将明先生。”
“哈哈哈,二位公子好,无须多礼!”将明捋着白须,笑得愈发爽朗,“巳湮如今也有好友了,甚好甚好!”
“对了,楼存楼善,”他又低头看向身旁的两个孩子,“快行礼叫人。”
其实,在四人说话时,宿尤早已与将明身旁的楼存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现下突然被喊道名字,楼存登时收回视线,乖巧老实地牵着楼善上前行礼:“巳湮姐姐好,息衍哥哥、宿尤哥哥好!”
又长了半岁的楼善见哥哥如此,也有样学样,娃娃音含糊不清地说着,甚是软糯可爱。
宿尤尤其喜爱这两个人族小孩,当下便弯腰拍了拍他们的头:“哎呀,这才半年多未见,竟长大了这么多!”
自己若是也能长这么快,又怎会看起来比息衍还小?
但他转念又一想,还是算了,若真长这么快,自己怕是已经行将就木了!算了算了!
“两个孩子都很懂事,是好孩子。”将明也甚是欣慰,对巳湮道。
“没给师父添麻烦便好。”
“何来麻烦,比你幼时省心多了!”将明调侃着。
巳湮只能无奈一笑,突然想起什么,又将手中的小包裹递给楼存:“路上看到些小玩意儿,拿去和你妹妹还有师姐们分一分。”
“!”楼存双眼一亮,开心地接过:“谢谢巳湮姐姐!”
将明爷爷说的果然没错,巳湮姐姐还是很喜欢他们的!
这时,有弟子走了过来,在旁行了一礼。
将明招呼道:“弟子已整理了客房,二位公子可先稍作休息。稍后备好晚食,再让弟子去请两位。”
“对了,不知两位,饭食上可有何特别的讲究?”问这话时,他笑得意味深长。
息衍与宿尤一怔,想来这位将明先生已经看破了他们的来历。
“多谢先生,我们无甚特殊,同吃即可。”
将明点点头,看向一旁候着的弟子:“先带两位公子去歇息吧。”
“是。”弟子恭敬应下,“二位公子请随我来。”
……
待三人走远,将明才转头看着巳湮。
“你呢,可也需休息片刻?”
巳湮摇摇头:“不必。”
将明颔首,低头对楼存道:“先带妹妹去玩吧。”
楼存:“是,楼存楼善先退下了。”
九重楼顶,师徒二人相继落座。
将明看向巳湮,与她说着这小半年来的朝中局势。
“你走后,陛下又来过几次。次数多了,想必也明白了你的用意,故而这半年多来,开始着力提拔能臣干将,并召集了太傅宫叙、长史朱怀觉在内的几位大才之臣,如今正在草拟新的官仪典制。”
“师父未曾插手吧?”
将明摇头:“陛下确曾来问过,为师以天机宫不涉朝政之由回绝了。”
巳湮点点头,后又沉声道:“官制革新,必然需要多方权衡,从章程草拟到多方博弈,再到最终定则施行,绝非一时之功,这期间陛下想必会格外劳心费神。”
“可不是,如今时常来天机宫中静坐发呆,楼存楼善都与他熟悉了!”将明笑说。
巳湮也不禁失笑。
而待笑意淡去,她再次提醒:“但这尚且只是第一步,日后‘人治’之策正式推行,天机宫也必将陷入两面拉扯的尴尬境地。”
“无妨无妨,届时还有你我师徒二人联手呢!”将明不在意地摇摇手,“即便是再晚些,为师也去追随我师父了,有你在,也无甚可担心的!”
“师父——”
有一瞬间,巳湮几乎要将这些日子以来她对自己身世的猜测说出口,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罢了……纵然果真如自己猜测的那般,总还是能陪师父走完这一生的。
突然顿住的话,却让将明错以为巳湮不想听这等字眼。
他摆摆手:“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跟为师讲讲,你此番游历可有何收获?”
巳湮见他如此明晃晃地转移话题,有些无奈,却也只好随着他的话,捡了些这一路特别的见闻讲与他听。
……
“看来果真是缘分使然啊。”
将明听完,感叹道:“才发现天地间非仅有人界的端倪,便让你遇到了这二人,该说巧是不巧。”
巳湮也深以为意:“此番周游各界,确实长了不少见识,也看到这天地辽阔,际遇万千,人心可贵。还有——”
“还有?”
“还有,情爱之玄妙。”
“哦?”将明听到这话眸光一变,揶揄地看着她,“我说此番你回来变化了许多,原来竟还有这层原因。”
巳湮茫然一愣:“有变化吗?”
“有!”将明恳切地重重点头,“更有人味了!”
以前的巳湮,虽内柔却外冷,令人一见便不敢轻举妄动,与所有人和事都隔着远远的距离,似乎自己只是这凡尘俗世的一介过客。
“如今的你啊,活了!”将明这样评价道。
巳湮垂眸沉吟:“许是因为之前皆是从书上看到人世种种,如今躬行践履,确实有了更深切的体悟。”
“哈哈,”将明乐呵呵笑了,手指冲她点了点,一字一顿,“躬,行,践,履?”
眼波微动,巳湮没有接话。
将明却是毫不遮掩地戳破:“你与那息衍公子,如何?”
巳湮缓缓转动手中的杯子,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师父尚且不知,他不是寻常异族。”
“哦?如何不寻常?”将明言语间似是不甚在意。
“他是人族,却也是冥界少主……我虽不知日后他会如何在冥界立足,但也明白,我与他终究殊途。”
长久以来压在心中的话终于说出,巳湮不觉得轻松,心头反倒更添了一丝惆怅。
“殊途,亦可同归呀!”
巳湮还是摇头。
“……我对他,确实心有所动。”她说。
“他对所有生灵都有一份博大的悲悯与怜爱,这是我从未在他人身上看到过的,受伤的鸟、搁浅的鱼、被人打伤的野犬,甚至一棵即将枯死的树,他都会救。”
“那他,对你呢?”将明声音极轻,缓缓问道。
“对我啊,”巳湮眼睛一亮,看向自己的手,“他能碰到我,他是头一个能碰到我的人。”
随即她又露出一抹无奈的笑:“不过,他也有些不自量力。明知自己还没我能打,可遇到危险却又总会站在我前面。”
眼前闪过这一路走来的种种。在琢玉山洞中,他见玉璧有崩碎之象,上前拉起自己;在妖界紫藤林,祝龙蛋崩碎时他急忙赶来;在松州城外,流民围上来时他也是下意识挡在前面……
“可是,师父啊……”
巳湮突然说不下去,转而看向窗外。
他说的或许是对的……
情爱会让人生出执念、力量和勇气。
可最先生出的,却是卑怯。
将明看着面前这个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徒儿,仿佛又回到了当日在山坑谷底中发现一个孤零零的她的时候,眼中陡然泛起久违的酸涩。
“巳湮,”他说,“你要记得,你是上天予我天机宫的恩赐,是大承可与皇帝平起平坐的大祭司。”
“不管是人界,还是整个天地间,只有你看不上,没有你配不上的人。”
“你,绝不可轻鄙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