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阴错阳差
“原来如此……”
陆诀跌坐在椅子上,目光游离。
“竟是为了凤子,我竟然,怀疑他们……他们说的那些,我竟然信了……”
他痛苦之至,掩面垂头。
“我竟然信了!”
巳湮摇头叹了口气,不愿再看这一幕,静静转过身,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一处寝殿。
这应当不是芳旭的寝殿,而是那位凤子的。
白纱掩映,想来是为了不动声色地隔绝视线。如此一来,即便有人从殿前经过,也无法轻易看到内里的人,更不会猜到这里有个凤子。
只是,既然芳旭亲自在此教导凤子,殿内应当还有一处专属于她的地方才是。
巳湮看向寝殿东侧的一扇小门,走了过去。
……
“我想,你们该来这边看看。”
不多时,门后传来巳湮的声音。
息衍闻声转头,才发现巳湮没在身后,遂转身向那扇门走去。
门内,是一间较小些的书房,桌案上放着成摞的文书。
“这是,芳旭的书房?”宿尤左右看了几眼,问。
息衍点点头:“应当是的。”
“就是她的。”
巳湮站在一个书架前,举着手中的一本书册,肯定地说。
“这是何物?”
息衍走到她身后,低头朝她手中看去。
“芳旭的小札。”巳湮说,“里面记录了一些她的生活,和心事。”
息衍垂眸看着小札中的内容,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意外,而后深吸了口气,又幽幽叹出,无奈地摇了摇头。
“写的什么呀?”宿尤在一旁歪着头,却看不清上面的内容,见息衍这反应更是好奇。
“写的是,她对陆诀的情意。”巳湮回答了他。
“?”
情意?
对谁??
陆诀???
息衍就着巳湮拿书的姿势,抬手翻过一页:“上面说,她在陆诀失踪后几乎找遍了幽界大大小小的岛屿,甚至一度以为陆诀当真战死了,甚是伤心绝望。也是那时,她明了了自己对陆诀的心意。”
“后来,先幽主欲赐婚她与玉庐商,她不愿,便让玉庐商出面拒婚……那夜之事发生后,她以为陆诀只是出于愧疚才提出成婚,好全了多年的挚交情谊。”
“……可陆诀却以为,她是因心悦玉庐商,痛恨自己而拒婚。”巳湮说,“她在这上面写……”
【吾此生之情,便在最最欢喜的那一日,戛然而止】
“呼——”
这等阴差阳错,让宿尤心中陡然泛酸,不禁要长呼一口气来缓缓。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来,夺走了巳湮手中的书册,三人转头看去,正是满头白发的陆诀。
而此刻,他双手剧烈颤抖,几乎拿不住那册子。手指哆嗦着翻过一页,又一页。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怎会这样!”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
连番打击之下,陆诀的情绪终于逐渐失控,而在他对面的息衍,脸色也立刻凝重起来。
“当心!”
他拉过两人,后退几步。
一抹散发着浓浓煞气的黑色蛇形印记,在陆诀的额间缓缓浮现。倏地抬眸,那双幽族特有的纯白色瞳仁不知何时,竟也全然变成了猩红。
“果然是煞气!”息衍沉眸道。
方才听陆诀讲述孤岛之事时,他便生出许多疑虑。
从那些莫名其妙到达荒岛,在陆诀面前看似无意地说道谎言之人,再到陆诀抵达逐明岛后不受控制的身体……
想来是他在不经意间曾被煞气入侵,再加上幕后之人的刻意挑拨与怂恿,才让这缕煞气在他的身体里如跗骨之蛆,越积越深,最终酿成了今日这般结果。
眼下,趁着他神魂迷乱间,煞气再次控制了他的心智。
……
风驰电掣间,陆诀已经纵身杀了过来!
宿尤抡起慑魂刀正要迎上,另一侧,巳湮却已经出手。
一道闪电长蛇般唰地钻出,一鞭子狠狠抽在了狰狞扑来的陆诀身上!
只一招,便直接将他死死地拍在地上,一动不动。
挨了这样一记雷鞭,那缕藏在他体内的煞气也瞬间烟消云散。
额间的黑色印记褪去,陆诀的双眼重新又恢复了纯白。
“嚯!”
宿尤收回刀,一脸惊喜地看着巳湮。
巳湮:“说了给你们做护卫的。”
“嘿嘿!”宿尤顿时喜上眉梢,“那我以后,岂不省事了?”
息衍无奈摇头。
“走吧,是时候去找那位凤子解笺了。”
“那他呢?”巳湮看向趴在地上面如死灰的陆诀。
“他有他的命数,无须我们更多干涉。”
……
随着三人离去,逐明岛皇城重归寂寥。
幽幽宫殿间,一阵风吹来,穿过三个青梅竹马幼时奔跑嬉闹过的飞虹斗拱,穿过三个少年少女曾一起修炼读书的亭台楼阁,穿过玉庐商曾初学政务的正殿偏厅,又穿过芳旭曾浅笑嫣然的白玉亭廊……
直至来到白纱层叠的寝殿……
来到寝殿角落里的书房……
“呃——”
陆诀趴在地上,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没能吐出一个字。
如同一块被风雨搅烂的破布,了无生机。
一滴血泪从他绝望的眼中流出,无声又沉重地坠落在地。
当初进幽界时几番辗转,颇费了些周折,出去时,却是格外轻松顺遂。
离开几乎空无一人的逐明岛后,三人驱着小船一路向外漂流而去,途中未再停留任何地方。
出了幽界中心地界,岛屿渐稀,天色渐明。
当黑沉沉乌压压的天空重新变为绚丽的云霞时,穹芜海,便又到了……
只是此时,巳湮的心中,已没了来时那般游玩欣赏的悠闲。
“仍未想明白?”
息衍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
她缓缓摇了摇头。
“你曾说,情爱有千千万万种模样,那芳旭与陆诀又属于哪种呢?”
息衍看了眼她皱起的眉,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或许是,因不敢坦诚而阴差阳错空留遗憾的一种吧。”
“?”
还有这种分类吗?
巳湮诧异地看过去,待见到他脸上明显的笑意时,才明白过来:“这名字你刚编的吧?”
“呵,本也没什么名字。”
“……”巳湮强忍住一个白眼没翻过去。
可片刻后,她又叹了口气,心中郁结依旧挥之不去:“为何不直说呢?”
“因为卑怯。”息衍说。
巳湮看向他。
他见她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舒缓,索性坐直身子,与她认真说道说道。
“先前我们曾说,情爱一如狐妖与藤妖那般,会让人生出执念,也会如你认识的那对夫妇一般,让人生出休戚与共的勇气和力量。”
“但其实在此之前,情爱往往会先让人生出卑怯。”
“……卑怯,吗?”
巳湮有些莫名。
他抬眼看向远处:“这种卑怯,往往在面对钟情之人时方可见。”
“你觉得,在妖界,藤妖阿簇与青龙涂遥朝夕相处千百年,为何却从不敢将心中情愫向他吐露?”他问。
巳湮想了想,答不出来。
“因为她知涂遥并不爱她。”
“她知道在涂遥眼中,自己只是他养大的一个小姑娘,可以是徒儿,甚至可以是女儿,但绝不会是爱人。而她一旦将自己的情愫说出,涂遥便可能就此离开黎芳洲……这是她承受不起的结果。”
“而陆诀被困孤岛多年,心神本就大受折磨,出来后又看到心悦之人与他人相处比与自己更加欢喜轻快,便愈发自惭形秽,也就更不敢说了。”
“那芳旭呢,为何也不说?”巳湮皱眉又问。
“是时机不对吧。”息衍说。
“陆诀失踪的千年里,芳旭发觉自己对他的心意。可等陆诀回来,却是带着兄亡父伤的悲恸,想来芳旭认为此时表白心意不妥,却不想这一迟疑,陆诀又是离开多年。之后或许也有过诸多机会,但开口总是很难……”
“……如此一说,越发觉得可惜了。”巳湮托着腮,言语间尽是唏嘘。
“是啊。”息衍也是喟然沉默,看着她,似也在想些什么。
“不过——”
巳湮突然也看向他:“为何同是男女之情,你此番对他们二人的态度却不同了?”
先前无论是对狐妖胭娘,还是对腾妖阿簇,以及入幽界前二人那番关于男女情爱的讨论,他可都是不屑于顾、怒其不争的?
息衍被问得一愣,似乎也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前后矛盾。
“我——”
突然,舱帘掀开,宿尤神采奕奕地钻了进来:“你们说什么呢?我在外头听你们聊半晌了。”
二人对话被打断,息衍暗暗松了口气,给他腾了个位子。
“在说芳旭与陆诀。”
“他俩呀……确实让人唏嘘。”宿尤也附和道,但转而又说,“不过情情爱爱吗,就是这样,美满遗憾,酸甜苦辣,五味杂陈,都有。”
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
巳湮听他如此说,又起了疑问:“那你认为,芳旭死时,心中对陆诀可还有情?”
“嗯——”宿尤支着下巴,故作高深道,“说不准!”
巳湮眨眨眼睛,又等了会儿:“然后呢?”
他瞬间破功:“嗐,有没有情,确实不好说,不过照我看啊,她倒是个难得豁达聪慧的女子,这点从她少时不愿承袭母亲之位,反而孤身一人周游幽界便可窥见一二。”
“……当年陆诀不告而别,对她而言,必然十分痛心,甚至她或许也曾后悔没有答应陆诀的求亲。”
“但那之后,她不仅施展才智谋略,一路辅佐玉庐商平治四海,又悉心教导凤子,全然不见颓丧之相,更见其坚韧。”
“这般女子,或许早已将这段无疾而终的年少情思放下,又或许,只是将它深埋心底,但无论哪一种,都不会妨碍她重振旗鼓,继续走自己的路。”
……
听他这样一通夸赞,巳湮心中对二人的遗憾竟神奇地消解了许多,反而更多是对芳旭的钦佩。
“但如此说来,这个幽主玉庐商夹在两人中间,倒是无妄之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