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封共海市
内海之上,黯淡的气流愈发明显,聚集在头顶上空,像是灰沉沉的云,连海水也变成了近乎黑色的深蓝。
而小船上的三人却已习以为常。
从被傀树林蚕食的小岛离开后,这几日他们又先后上了一个巨石岛、一个海鸟岛。
好巧不巧地,每个岛心都有幽女曾经逃亡至此的记忆。
“看来,咱们是在逆着幽女出去的路线走啊!”
宿尤呈大字状仰天躺在小船上,叹道。
“第一座岛上,咱们知道了她失明的原委,第二座岛上,知道了她的身份是幽界皇族之女,还知道了幽界皇族发生了篡位之变,第三座岛上呢,又知道了篡位之人是幽主昔日的好友。”
说到这,他兴奋地爬起来,问另外两人:“诶,你们觉得,这回灵愿笺的主人,会是这位被好友杀死的幽主吗?”
息衍和巳湮也是百无聊赖,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倒也觉得以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
“不管怎么说,都得去逐明岛看看。”息衍说。
“现在就去吗?我来驱船!”在海上漂了几天,饶是热爱偷懒享清闲的宿尤此时也腻味了。
可他刚站起来便被息衍制止了:“逐明岛要去,但不是现在。我们需先去另一处了解些情况,若他能有法子助我们悄悄潜入逐明岛最好。”
……
封共海市。
一个聚集了幽界所有见不得光交易的黑暗之地。
这里不缺以修为、性命为注的豪赌,也有只要出得起价便可买到任何东西的黑市,更到处游走着穷凶极恶、以打破规则为乐的人。
混乱、残暴、阴暗、狂妄,在这里随处可见。
……
快上岸时,息衍施法给自己和巳湮换了副白眸白睫的样貌,及两身幽族的装扮。
“幽界排外,此地更是鱼龙混杂,当心不要露出马脚让被他们发觉。”
“好。”巳湮应下。
宿尤也自己换过。
封共海市,所有人皆以面具、黑纱或其他东西遮掩面目,三人上岸后入乡随俗,轻而易举便混入来往的人流中。
穿过一条又一条阴暗鬼祟的街巷,三人一直悄悄观察着周遭的人和物,然而封共海市既然声名在外,又岂是走一趟便能被探查到秘密的。
“怎么办?这些人行事如此谨慎,彼此间连句话都不说,咱们如何打探消息?”
三人寻了一处无人的角落,围作一团,宿尤语气中带着烦躁。
“他们并非毫无交流,而是有一套自己的秘语。”
息衍想起方才不经意间看到的,两个擦肩而过的人在袖子下用手指飞快地比划着什么。
那动作与普通哑语不同,只用了一只手。可每一根手指、每一个指节、每一丁点幅度和曲度的不同,组合起来似乎都代表着不同的含义。
想来,是一种独特的秘语,只在海市之人间流传。
如此一来,即便有外人进来,没有信人牵线,也很难探到任何秘辛。
“啊,那如何是好?”
息衍却与他的烦躁截然相反:“急什么,莫忘了,我们在此地也是有帮手的。”
靠自己打探消息的计划行不通,他们还有金冥使不是?
虽说他本不愿在灵愿笺之事上动用金冥使,但如今三人陷入僵局,倒也没必要太过刻板。
……
某处地下赌坊内,到处是掩着面目豪赌的幽族,人山人海。
中庭处,是一方下沉圆台。
此时,从一楼到三楼的围栏处被挤得满满当当,所有人都兴奋地看着圆台上决斗的两人疯狂呐喊。
而他们中间,一个头戴灰兔面具的男子喊得尤为卖力。
“上!上!”
“起来!快爬起来!”
……
但若留意去看,便不难发现这男子虽然喊得卖力,眼神却格外灵活,一直贼溜溜地观察着场中的每一个人。
圆台上,决斗的两人各持一把利刃,你劈我砍,一来一往皆毫不留余地地招呼在对方身上。
幽族修身的特质也在此刻显现,任凭刀刃砍了无数下,叮叮当当之声此起彼伏,两人依旧毫发无伤,显然修为不低。
男子换了个姿势,边观察另一侧边继续喊着。
“刺他掌心!”
“不对,刺他肋下,肋下!”
……
“嗷嗷嗷!!!”
终于,随着圆台中一人被对手刺中肋下,瞬息间浑身修为散尽,化作一簇蓝白色火苗一闪而熄,全场沸腾!
男子赌赢了一把,正高举着双手喝彩,一道声音突然划破所有喧嚣,在他耳边响起。
“敕令冥使,即刻应召!”
他浑身霍得一顿,转身就扒拉着拥挤的人群急匆匆往外挤!
那身影在人群中不断穿梭,转过一个又一个弯,直到来到一处难以发觉的墙角,才双手迅速捏诀。
手指翻飞之快,让人眼花缭乱。
最后随着他双手猛地一合,整个人倏地消失不见。
……
还是那个无人经过的角落,三人看着眼前的光圈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什么动静。
“这是……”
巳湮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地看向两人。
何意?
三个人盯着个空荡荡的光圈,要作甚?
“……那个,”宿尤也替自己有些尴尬,“他可能,正忙?”
息衍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巳湮,无声叹了口气。
正要收回召令,光环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
“来了!来了来了!”
紧接着,一个头戴兔面的男子手脚并用地从光圈里爬了出来。
“?”
“!”
饶是平日里再冷静淡定,看着眼前这一幕,巳湮的嘴角还是忍不住抽了一下。
“金,金金冥使周往,应,应召而来,拜见少主!拜见宿大人!”
那人喘着粗气行礼,结结巴巴好一会儿才把话说完。
“……”
宿尤简直没眼看,赶紧冲他摆摆手:“起来吧起来吧!”
心里想的却是:在外人面前头一回召冥使就这样,也太损他冥界威严了吧!
“哎!”
周往应着,直起身来,一边缓着气息摘下面具,一边偷偷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大人物。
“那个,方才属下身边,人略多,不太方便……”他吞吞吐吐地解释,“让少主与宿大人久等了。”
“嗯嗯嗯!”
他们自然不会追究这点小事,相比他来晚的原因,宿尤此时更想赶紧跳过这个话题!
周往又见一向寡言的少主也平静地点了点头,并不介意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随即,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少主身后那个人族女子身上落了一下。
“不知少主与宿大人来幽界所为何事?可是……属下出了什么纰漏?”
可若真出了纰漏,应当也不是这两位来吧?
“我等来此,自是有事要办,召你前来是有些事情要问问你。”
“是,属下定如实详禀!”
息衍一发话,周往顿时正色。
正要继续说,宿尤的声音又插了进来。
“我插个嘴哈,咱们要不先找个暂住的地方?你看这天也快黑了,这里说话也不安全。”
“……”息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宿尤只眯着眼笑,假装不明白他的意思。
息衍无比确认,若不是此刻旁边有个金冥使,而他又需要在下属面前树立威信,怕是一口大白牙都要谄媚地咧开了……
罢了!
“那便先找个落脚处吧。”
“是,此事交给属下!”
周往应道,同时心下却暗自揣摩:早听说少主对宿大人甚是纵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看来日后若想调回冥界,和宿大人打好关系也是一条路子啊,嘿嘿!
周往带着三人一路走街绕巷,兜兜转转许久后,推开了一面怎么也看不出来是扇门的石墙。
石墙内外像是两个世界,外面是灰扑扑毫不起眼的断壁残垣,里面却是家宽敞明亮的客栈。
“老桂,你这儿还有上房吗?给老子开三间!”
周往进门便扬声高喊,言语间甚是熟稔。喊完又为自己的粗鄙,向身后的息衍和宿尤嘿嘿笑了两声。
不多会儿,楼上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懒懒散散,很是漫不经心。
“你个老王八,多大腚啊住三间,还上房?”
随着浑厚的声音响起,一个叼着长长的烟斗、大腹便便、皮肤却格外白嫩的汉子出现在二楼楼梯口。
待看到周往身后跟着的三个身影,被叫做“老桂”的客栈老板狠狠咂了几口烟,而后缓缓吐出。
烟雾缭绕中,他定定看向三人,神色意味深长。
烟雾散去,老桂磕了两下烟斗,眯着眼看向周往。
“老王八,胆儿够大啊,领了仨异族人来住我老桂的店?”
“这话说得,胆子要真够大,还往你这儿领?”周往插科打诨。
“呵!”
老桂甩他一个白眼,又看向三人,口中话却仍是对周往说。
“我这儿的规矩你也知道,谁领的客谁担着,若真出了什么事儿,幽族的人我也会护着一二,但你这仨,”他摇摇头,烟斗点了点周往,“自求多福,且,咱俩的交情也到此为止。”
“这……”
周往有些迟疑地回头看向息衍,毕竟自己还不知道少主来幽界所为何事呢。
“尽可放心,我们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一直沉默旁观的息衍说道。
老桂没说话,定定地看了他好半晌。
四目相接中,他只觉得此人的眼中似乎带着某种让人失神的力量,深邃又危险。
周往见老桂不说话了,赶紧又劝:“你听到了吧,真没事,不会有任何麻烦!我以项上头颅跟你保证!”
老桂听到这话啐了一口:“老子要你的头有何用,老子自己又不是没有!”
说罢转身:“跟上,若真出了事儿,你在各处藏的酒就归我了!”
“成!”
四人相继步上楼梯,前往二楼。
……
“一、二、三!”
老桂领着四人来到二楼,依次推开三扇相邻的房门:“这三间,你们的。”
周往走上前,探头看了看。
老桂见此嗤笑一声:“老子的房,全海市找不出更好的,你还挑?”
“嗐,不是挑。”
周往冲他摆摆手,走到息衍面前压低声音:“您看可还满意?”
息衍点点头:“甚好。”
这周往就放心了,转头绽放了个灿烂的笑一把搂过老桂的肩。只是对方肩膀着实厚实了些,他搂得有些勉强。
“就这三间,甚好!多谢兄弟啦!”
“呵!”
老桂一抖膀子甩掉他的胳膊,眼神往息衍那一瞟,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