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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灵愿笺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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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琢州城便被一桩大案炸翻了天。

    百姓一个接一个地拥到布告前,围观那张由知府衙门直接贴出的告示,议论纷纷。

    “这,竟是以做工之名将人骗去杀了?”

    “那可是琢玉山啊,玉矿,谁不想去?”

    “这玉矿可还是官营的,怎能如此凶残?!”

    “这么些年,杀了十几人呢……”

    “我之前倒听说过,有人的家里人去矿上做工便再也找不着人了,原来竟是被害了呀!”

    “那快让他们去官府认尸啊!”

    “都过去了这么久了,还认得出来吗……”

    一朝之间,满城哗然。

    客栈内来往的食客与住客也都在议论此事。楼存一阵风一样满头大汗地从外面跑回来,停在三人用餐的桌前气喘吁吁。

    他张了张嘴,豆大的泪珠却先流了下来。

    “唉……”

    这几日宿尤与楼存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此时见他如此,也是心中不忍:“擦擦泪,先吃饭,吃完咱们去把你爹娘带回来。”

    “嗯!”楼存举起袖子粗暴地擦掉眼泪,撇着嘴强忍着悲痛坐下。

    “哥哥——”宿尤怀中的楼善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见他这副模样,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又伸出小手替他擦掉脸上的泪痕。

    楼存猛吸了下鼻子,将她接过来紧紧抱进怀里,似是重新找到了能让自己支撑下去的力量。

    饭后,宿尤和息衍带着楼存前去认尸。

    不出所料,十数具丝毫未腐的尸身让百姓们深觉离奇诡异,暗地里众说纷纭。

    虽然官府已提前准备了种种说辞,但自此,有关琢州玉可保尸身不腐的消息却在暗地里不胫而走。这也让琢州玉的市价节节攀升,众人对其愈发趋之若鹜。

    不过这已是后话。

    城郊的一片林中空地上,两座新起的大坟包比邻而落。

    坟前分别立着一个木碑,上书“慈父楼成母葛氏之墓”与“慈父楼觉母宋氏之墓”,下面则用稚嫩的笔迹分别写有“儿楼存敬立”与“女楼善敬立”。

    楼存楼善身披白麻跪在坟前,垂着头一张接一张地点燃黄纸。三个大人则站在不远处的几棵树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据楼存所说,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祖父母,也未见过楼善的祖父母,因此几人便无法将两对楼氏夫妇葬入祖坟。

    看在这几日与楼存交情的份上,宿尤替他们在郊外寻了个风水上佳之处下了葬。

    但对于葬礼该如何办,两个孩子自是什么都不懂,息衍和宿尤也一窍不通,巳湮更是从未留心过这些事……故而,这场葬礼办得颇有些潦草简陋。

    不过三人也都不是在意这些表面文章的人,只觉得心意到了即可。

    毕竟,楼家两对夫妇的灵愿笺,他们不正在帮着化解呢吗?

    ……

    “唉……”

    宿尤侧倚在一棵树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披麻戴孝的两个小小身影,怅然道:“你们说,这俩孩子日后会怎样呢?”

    息衍抱臂靠在另一棵树上,看着这一幕,语气平静:“会挽手同行,不离不弃。”

    “嗯?”宿尤诧异地看向他,“你这次竟觉得他们不会分开?”

    息衍瞥了他一眼,不以为意道:“分开自是不会分开,同行亦是会同行,只是后悔与怨怼也少不了。”

    “果然还是你……”宿尤无趣地回过头来。

    “司姑娘觉得呢?”他又问巳湮。

    巳湮方才一直在听他们说话,此时却问了息衍一句:“为何会后悔和怨怼?”

    息衍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片刻后才解释道:“人族寿命虽短,但感情却也最经不起光阴与世事的考验。他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独自养活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女童,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但他又是重情之人,不论是出于情分或是道义,都不会扔下这女童不顾。一边是情义的牵绊,一边是世间的苦难,最后的结果便极有可能是挣扎求生,继而渐生怨悔。”

    “而女童若能平安长大,在他这种情绪的耳濡目染下,想来也免不了自怨自艾,甚至,反唇相讥,以怨报德。”

    巳湮听了这话,没再说什么,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晚间,一行人回到客栈。

    楼存心中难过,饭也没吃,一言不发地照顾妹妹入睡后,自己独自无声沉默半晌,不知何时也睡着了。

    夜半人静时,客栈内外皆已歇下,楼存与楼善房门前突然凭空出现两个身影。

    而在身影出现的下一瞬,隔壁的房门也轻声打开。两人看去,与巳湮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两人一怔。

    息衍刚伸出的手,也顿在半空。

    “你们继续。”

    巳湮若无其事地走出来,就站在自己门前不再靠近。

    “……”

    罢了,在矿坑内已然说开,此时也无需遮掩。

    息衍继续召出灵愿笺,樱花样的图纹从指尖笺上飞出,顺着门缝钻进了屋内。

    “阿存……”

    “阿存?”

    迷迷糊糊中,楼存似乎听到爹娘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一时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小院里。

    ——“阿存,回来吃饭了!”

    ——“阿存今日有没有听娘的话?”

    ——“阿存,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娘给你缝缝。”

    ——“阿存,看今日爹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阿存,把这几个新蒸的馒头给你楼婶送去。”

    ……

    当时爹娘还在,自己每日里只用吃饭、睡觉、玩闹,最害怕的,也不过是闯了祸之后被爹狠揍一顿。

    当时,他每日起床和回家后,都要跑去隔壁院子跟白团子一样的妹妹玩一会儿。

    当时,家中还被爹娘打扫得整洁利落,不像后来,自己怎么收拾也收拾不干净……

    后来?

    他突然睁开眼。

    是了,爹娘已经不在了,今日他亲自看着他们下葬的……

    可就在这时——

    “阿存?”

    身后再次传来爹娘的声音,楼存猛地回过头去,却见爹娘和楼叔楼婶都站在那里!

    他这是,做梦了吗?

    爹娘和楼叔楼婶给自己托了梦?

    “爹,娘,楼叔,楼婶?”他迟疑地小声唤着,像是怕把自己从梦中惊醒。

    只见四人看着他,都笑了。

    “乖儿子!”

    “好孩子。”

    楼存只怔怔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爹娘走后,阿存过得可还辛苦?”楼成开口问道。

    没想到只这么一句话便将楼存的眼泪给勾了出来,他吸着鼻子,满腹委屈地喊了一声:“爹——”

    “这!”

    楼成瞬间懵了,手足无措地看向妻子:怎么就哭了,以前揍那么狠都只是干嚎呢?

    葛氏白了他一眼:“会不会说话!”旋即又一脸慈爱地看向楼存,“阿存莫哭,忘了娘跟你说过什么了?男儿有泪不轻弹。”

    “……嗯。”楼存又猛吸了下鼻子,撇着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们。

    葛氏又说:“爹娘都晓得,阿存做得很好,非常好!”

    一旁楼觉与宋氏也点头应道:“没错,楼叔楼婶要感谢阿存,替我们照顾善善。”

    被这样夸奖,若是以往,楼存怕是要红着脸挠挠头,再嘿嘿笑两声了,可今日他却有些沉默。

    随即,他听到楼婶又说:“可是阿存啊,楼叔楼婶想与你说……你还小,若带着善善实在过得艰难,也可,寻个可靠老实的人家……送去养,不必自己苦撑。”

    “楼叔楼婶都不会怪你的……”

    话虽这样说,宋氏却已经忍不住掩面抽泣。

    “不要不要!”

    楼存连忙摇头:“善善是妹妹,我不会不管善善的!”

    楼觉见此只是摇头叹息,安抚着妻子。

    葛氏也叹了口气,却说:“妹子莫要这么说,日后咱们不在,他与善善便是相依为命的亲人,怎么能分开!”

    她又看向楼存:“阿存,你记住了,你是男儿又是兄长,理应照顾善善,日后不论发生何事,都要与善善在一起,绝不可舍弃她只求自己独活!”

    “阿存晓得了!”楼存重重点头,恳切地应下。

    “嫂子……”楼觉欲要再劝她,却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阿觉,”一旁的楼成出声拦住他,“莫要再说了,善善还这么小,真送给别家养,怎能晓得那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家?”

    “让阿存带着,苦怕是要苦一些,但多少更放心不是。”

    楼成说的,他们夫妻俩自然明白:“可这般拖累阿存,我们实在是……”

    “不拖累!”楼存突然接过他的话,小脸紧绷。

    “妹妹不是拖累,我难过时妹妹也安慰我的!”

    他有些着急,许多话在嘴边却又不晓得该怎么说出来。但他心里明白,每次自己难过的时候看着妹妹,抱抱妹妹,就又能撑住了。

    就像,今日白天那样……

    四个大人也沉默了,或欣慰或疼爱地看着他。

    门外忽然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响,四人一顿,看向彼此。

    过了会儿,楼成上前一步。

    “爹出门前说过,要给你和善善带两块玉坠子回来。”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案上,“爹今日给你带来了。”

    桌案上放着的,赫然是两枚樱花玉。

    他看着楼存,眼中酸涩难忍:“我的儿子是个好孩子,爹以前都知道,只是怕你学了一些歪的斜的,毁了性子,才那般狠心打你,你莫怪爹可好?”

    看着楼存连连摇头,他又不舍地叮嘱:“往后,阿存就是个男子汉了,可要好好的,做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

    “哥哥不哭——”

    朦胧间,楼存感觉有小手摸过自己的脸,随即便听到耳边传来善善怯怯的声音。

    他睁开眼,拂过脸颊上的泪珠才明白,自己原来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见到了爹、娘、楼叔、楼婶……

    他们,是来跟自己道别的吗?

    楼存下意识又朝方才几人站着的地方看去,却见旁边的桌案上正放着两枚粉色的、发着淡淡荧光的玉坠!

    他瞬间跳下床捉起那两枚玉坠!

    “是,真的……”

    玉坠握在手心里的感觉如此真实,可他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哥哥?”

    楼善被他这一番动作弄得疑惑不解,也跟着爬下了床,抬头却看到他又是一脸泪珠,顿时有些无措。

    小小软软的手不太有章法地胡乱擦着,可眼泪却越擦越多,楼善急得不行。

    “不哭不哭!”

    下一瞬,楼存一把搂过楼善,将头深深地扎进小丫头的肩膀里,除了呜呜的哭声,只留一扇单薄的脊背露在外面,微微颤抖。

    这一刻,楼存终于无比清晰地明白——

    爹娘,是真的不在了……

    门外,樱花图纹重归灵愿笺,粉色的痕迹一点点变淡,最后连同整个灵愿笺一起消弭无踪。

    第一枚灵愿笺,就此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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