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财迷心窍
及至正午时分,宿尤先醒了过来。
而一推开门,他便看见对面房门口楼家兄妹俩正排排坐在小马扎上。
那楼存小子双手托腮,迷迷糊糊地半阖着眼,旁边看起来还没两岁大的小女娃娃歪在他身上,倒是睡得正香。
宿尤脚步一顿,眼珠子心虚地一转,便要退回去。
今早那番情形,他们还没商量好该如何对这俩小孩说呢,不成想竟就让自己独自对上了这不太好忽悠的人族小子……
不知自己现在重新回房,装作还没起行不行?
“哥哥!”
刚缩回的脚倏地停在半空,宿尤叹了口气:看来不行……
转而换上一副吃惊的表情,正对上对面喜出望外的楼存。
“哥哥你醒了!”楼存又喊了一声。
宿尤:“……”
臭小子,这么热情。
再配上这满眼的信任,让他如何视而不见!
“臭,呃,阿存早啊。”
宿尤尴尬地招招手:“你们俩这么早便醒了啊?”
呵呵……
阿存?楼存乍一听到这个称呼,愣了下,转眼又被宿尤后半句话吸引了注意。
“哥哥,不早了,已过晌午了,我和善善都已经用过饭了!”
“啊?哦……呵呵,那什么,你妹妹可好些了?”
“嗯!好多了,今日又吃了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多谢两位哥哥和姐姐!”
啧——
懂事的小孩真是让人没有招架之力,尤其是昨夜在矿山中看过灵愿笺中的情形之后。饶是脸皮厚如宿尤,此时也有些拘谨地挠了挠头。
可是,这份温情却在楼存的下一句话中瞬间烟消云散——
“哥哥们和姐姐,准备何时去找我和善善的爹娘呢?”
宿尤:“……”
得,还是没绕过去!
又一个时辰后,巳湮和息衍相继走出房门,才发现宿尤和楼存楼善皆不在客栈内。
两人在前厅碰见,有了昨夜的合作,此时便也顺理成章地一同用餐。
“那位宿小公子带着两个孩子出门去了,说是要逛逛东市,让两位客官醒来后莫寻。”小二上前给他们送上饭食,又按照宿尤出门前的交代说道。
息衍:“嗯。”
阿尤与小孩子一向投缘,一起出去逛市集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然而,本以为他们会许久之后才回来,不曾想两人饭还没吃完,三人便已经回到了客栈。
且观宿尤神情,这集市逛得似乎并不尽兴,甚至有些痛苦。
二人相视一眼,皆是疑惑不解。
……
宿尤怏怏地走进客栈,一抬眼看到正在用餐的两人,顿时像是找到了救星,激动万分。
“你们可终于醒了!”
息衍:“这是怎么了?”
不等宿尤开口,楼存便告诉了他答案——
“哥哥姐姐,你们何时出发去寻我和善善的爹娘呀?”
宿尤努努嘴:喏,就这样。
……
一个时辰前,宿尤醒来正巧撞上了“守株待兔”的楼存,说话间没能将他糊弄过去,便决定带他去逛集市。
于是,仍是由他抱着楼善,三人一同将整个琢州城东市几乎逛了个遍。
逛集市嘛,愉快自然是愉快的,但若是没有楼存时不时便问一遍的“哥哥,你们何时出发呀?”“那位哥哥和姐姐还没起身吗?”的话,他本可以更愉快……
终于,在楼善开始吵着饿了之后,宿尤忍无可忍,决定带着俩小娃回客栈。
他已经想好了,若是息衍和那位司姑娘仍未起身,他便去把他们喊起来!
见到大堂里正在用餐的二人后松了口气的,不止是宿尤。
过去一个多时辰里,多次被敷衍了事的楼存对这位看起来没比自己大几岁的哥哥也已经失去了信任。
此时,他忙不迭地跑到那位话少的大哥哥面前,壮着胆子又将问题问了一遍:“哥哥姐姐,你们何时出发去寻我和善善的爹娘啊?”
息衍没有答他,而是毫不客气地将目光投向对面之人,一举一动都在说着两个字:问她。
楼存也跟着调转视线。
巳湮:“……”
她放下筷子,又抿了口茶水,才开口道:“已经着人去找了,耐心等候些时日。”
楼存登时笑开,连连点头:“好!”
“谢谢姐姐,我等得了的。”
他都已经等一年了,不怕再等这几天!
看着他这副乖巧的模样,巳湮似是有些不自在,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憋出一个字。
“……乖。”
一个本该温柔慈爱,实却干瘪冷硬的字眼。
息衍唇角一抽,迅速低头继续用餐。
又小半日一晃而过。
有了巳湮的话,宿尤这半日过得轻松了不少。楼存本性活泼好动,他也不差,两人尽是前嫌,情谊竟突飞猛进,玩得甚是投缘。
息衍也乐得清净,兀自在房内饮茶看书,悠然自得。
而当窗外的更鼓敲过三声时,他突然抬眸,不动声色地朝对面房间的方向瞥了一眼。
……
“大祭司,弟子钟问听令前来。”
房内,身着黑色直缀,腰挂一枚碧海彰纹腰牌的年轻男子倏然现身,躬身行礼道:“弟子游历山海,行至琢州城西五十里处时,看到了大祭司的灵鹤。”
巳湮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他:“嗯,起身吧。”
“谢大祭司。”
“你此前可来过琢州?”她开门见山问道。
“回大祭司,来过,弟子半月前刚从此地离开。”
“可曾去过琢玉山?”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是说,山后。”
弟子身形一顿,瞬间明白了巳湮的意思,语气也沉重下来:“……回大祭司,去过。”
那便好说了。
“琢玉山后山的玉矿内,有人以凶祭之名残杀十数名百姓,我要你先去向琢州官府匿名告发此事。”
“匿名?”弟子疑惑确认。
“没错。玉矿向来归官府统辖,凶祭之事极可能有此地官府默许。你告发时无需太过详尽,只说有人被骗去琢玉山矿上做工,此后便不见踪影,疑心是在矿内遭遇了不测。”巳湮说。
“若琢州官府置之不理,你便再以天机宫令直接命知府查办此案,届时再细说详情即可。”
弟子一开始听到凶祭之事时,尚震惊不已,此时听完巳湮有条不紊的安排,心下大定,立刻拱手:“是,弟子明白了!”
“可是,弟子有些困惑……”
他停了一瞬,又问:“天机宫,不正筹谋远离朝堂?”
他是天机宫七阁之中的大弟子,曾听师父无意间说起过天机宫要渐渐隐退出朝堂之事。
可为何此时,大祭司又命他插手此事?
巳湮听到这话,再次看向他。
“远离朝堂,并不意味着要对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
她眸中依然平静清冷,有些东西却始终坚定不移:“且不说如今天机宫仍在朝堂之内,便是日后真正脱离了朝堂,对于天下百姓之苦,也不应冷眼旁观。此乃,为人之道义。”
“弟子明白了!谨遵大祭司教诲。”
“嗯,此事莫拖太久,速战速决。”
“是!”
“去吧。”
……
待弟子离开,巳湮似有所察地看向门外的方向。
而在隔了两扇门之外的房内,息衍复又抬起手,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
他自是没兴趣偷听他人讲话,只是如今看来,这位司姑娘的来历着实有些玄妙,竟勾起了他一丝好奇。
此后数日,几人一直在客栈中无所事事。
楼存好几次看到巳湮时都想问一问进展如何了,可话到嘴边却又都忍住,唯恐催得太急,惹了这位寡言冷面的姐姐不耐烦。
他的这些小心思自然被巳湮尽收眼底,可她依旧不动声色,对楼存时不时投来的欲言又止的目光也熟视无睹,任由这小少年每日里强忍着心中的急躁,坐立难安。
楼存:……唉!
终于,第五日深夜,先前那个名叫“钟问”的天机宫弟子又出现在了客栈里。
“禀大祭司,凶祭一事现已查明,知府明日便会贴出告示,有些详情不便写于告示中,弟子特来禀明大祭司。”
巳湮:“如何?”
“琢州府衙司矿主事是此案主使,他交代说,是受了一看不清面貌的黑袍仙者指点,以虐杀百姓之法收集亡魂的怨气和煞气,供养玉矿中的穿山甲异兽。一旦成功,玉矿开采之事便可如虎添翼,”弟子说,“且那人还说,十二面凶兽浮雕可保琢玉山玉矿循环不尽,取之不竭,使天下财富尽归琢州。”
“仙者?黑袍?”巳湮问道。
“正是。”
“……”
当真是财迷了心窍,对行事如此鬼祟之人的话也能信,还奉其为仙?
“那些受害百姓的尸身呢?”她又问。
“已运往府衙,明日告示中会一并请百姓前去认尸。只是,”弟子迟疑了下,“主事交代说,有些人已死去数年,可弟子见那些尸身却都毫无腐烂之象,这让百姓看到后是否会……”
“无妨。”巳湮对此却并不在意,“即便百姓发现蹊跷,他们也会有一百种说辞将此事盖过去。莫要低估了人们,自圆其说的本事。”
“……是。”
“对了大祭司,还有一事,”弟子又道,“那主事所说的‘穿山甲异兽’,弟子在山中寻了数日也未见其踪迹,弟子担心它万一藏匿太深,甚至跑了出来,恐会为祸百姓。”
听到这话,巳湮倒是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此事你无需担忧,异兽之事,我已处置妥当。”
对方这才松了口气:“那弟子便放心了。”
“可还有其他事?”
“回大祭司,没有了。”
“嗯,此番你辛苦了,此间事了,你自去游历即可。”
“是,那弟子,告退。”
巳湮颔首,待弟子走后,便也出门朝对面走去。
……
屋内,息衍刚倒好茶,便听到房门被人叩响。
“请进。”他放下茶壶,语气不急不缓,端的一副行云流水,从容不迫。
可门外之人却并没有进来的意思,只隔着门说了句:“邪兽与煞气之事,乃由一黑袍之人怂恿。”
话音落下,脚步声重新响起,她竟就,扭头回去了?
息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