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夏春秋三朝回门之日,周府主母太太吩咐管事准备了不少回门礼,半人高的红木箱子,足足二十几个。
夏春秋虽没有人了,家中却还有府宅,家中父母牌位仍在。
她需要回家祭拜。
夏宅和周府只隔了五六条街道。
出门之时,门口一辆四架的马车正停在那,马车棚顶之上以金雕刻着一只瑞兽麒麟。彰显着周府伯爵府身份,马车周身更是描金绘彩,好不奢华。
这是主母杨氏特意吩咐拿出来给夏春秋用的,伯爵府在意名声,不管府中如何,在外总要彰显她们是如何善待孤女的。
夏春秋今日穿的素净,一身月牙白的织锦云描牡丹花缎子,衬得她长身玉立,额间还佩戴着一顶雪白的狐裘昭君帽。发间挽着一个通体碧绿的流云簪子。
在府邸门口等了大约半个时辰,也未曾见到周行。
新婚之后,眼看着周行官职也就要提上日程,周行很忙,没办法陪新妇回门,夏春秋可以理解。
金珠随侍在夏春秋身侧,不知两人两人低低交谈着什么,只见夏春秋冷了脸色,面上有几分诧异,却又不敢让门口随行的小厮看到,压低了声音问金珠:“此事当真,何时去的书信?”
金珠道:“昨日去的书信,赶在姑娘您回门之前,就约在夏府后头那片竹林。姑娘,贺公子怕是会前去赴约的。”
假借她的名义私下邀约贺思远?这周若絮到底是莽撞到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她心中思量再三,计上心头,挥手招了春桃前来,附耳交待几句,春桃便急匆匆点头往内宅跑去了。
再过了大半个时辰,周行还未曾现身。回门有吉时,不好耽误,金珠从马车上取下矮凳,扶着她就要上车。
后头滴滴答答有马蹄之声传来,一辆两驾的圆顶马车驶了出来,这马车周身华贵,却仍是远不及夏春秋的四驾马车的。
长房嫡女周若絮施施然从府门走了出来,两辆马车前后并列着,两相比较,瞬时便觉得自己的马车真是寒酸不已。
她好看的眉头一蹙,看向夏春秋的眼神不友善起来,语气也尖酸刻薄了:“嫂嫂今日回门,怎么不见行哥哥陪同?也是。夏府原本也就只剩一堆牌位了,还有什么好回去看的。”
自嫁入周府,夏春秋就一直受长房的气,早就撕破了脸皮,此番断不能叫人辱没先父母的。
夏春秋刚要跨上马车的脚步停住了,回头冷冷看了一眼周若絮道:“妹妹有空担心我,不若多花些时间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吧。”满京城年逾十六还未婚嫁的女子有几个?
周若絮原本今日心中便是紧张不已,觉得自己终身大事只在此一举了,此时被话头一激,便有些收拢不住往日积怨了。
她一挑眉,向夏春秋走了过来。
在夏春秋马车前来来回回饶了几圈,眼神在那四驱马车之上流转不开。
驱马的小厮收紧缰绳,紧张的盯着她,这位大小姐可是喜怒无常的,生怕周若絮发难自己。
周若絮眼中似笑非笑,朝夏春秋说道:“嫂嫂终归回门也就一人,哪里用得上这么大的马车,不若让给妹妹出门吧?”
夏春秋一眯眼,得,你约会情郎不悄悄的,还要抢我的马车大肆张扬去赴约是吧?
金珠道:“大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回门之日竟要抢我家姑娘的马车吗?”
周若絮压根不搭理她,横眉冷竖道:“嫂嫂如今热丧在身呢,守孝之身这般的铺张奢华,我这可是为你家小姐着想,朴素些方能体现孝心。”
母女两倒是像,都惯会借着为他人好欺压别人。
夏春秋尚未答话,周若絮身后已窜出几个小厮,就要上前抢马车了。
夏春秋眼中精光一闪,低眉顺眼的朝周若絮道:“妹妹这是做什么,想要马车开口说便是,我做嫂嫂的岂有不相让之理。”
说罢,转身相让,面色之上无半点不快。
一众小厮仆从面面相觑,这新夫人也太好说话,完全不像府中说的强硬,这分明是性子软弱啊!
马车浩浩荡荡的穿过几条街道,夏春秋不时掀开帘子张望。
这条路她曾走过多次,只是从前前呼后拥,夏济只她一个女儿,什么好的总是先紧着她一个人的。
如今嫁入伯爵府,却寂寥冷清至此。
大约过了两刻钟钟左右,马车终于浩浩荡荡到了夏府门前,金珠安排众人将东西搬进去,说是搬进去,其实也是搬些香烛。其他许多还是要待会周府的,她如今没有娘家,也只有周府能安置了。
穿过几条弯弯曲曲的游廊,夏府园中景致多半已经萧条,许久不曾有人打理了,哪里还有往日富贵。二进门后,又是几条回廊,方才到了夏家祠堂。
大火之后,皇帝曾下旨修缮过,只是潦倒落败的庭院,一眼就知道是遭遇过不幸的。
祠堂牌位上,有几块看上去有些翻新的木牌,赫然正是夏老将军,母亲邹氏,以及夏春秋的几位兄长嫂嫂。
祠堂外面,有一株巨大的柏树,曾经次兄总是喜欢躲在树上,在夏春秋罚跪时,往她身上丢石子,每每这时,两人总是要嬉笑打闹一番,然后被邹氏一起罚跪。
柏树依然俊挺,浓郁苍翠,生机勃勃。
留居在树上的黄鹂鸟绕着树枝啼叫着,仿佛又有那个调皮捣蛋的家伙爬到了树上,把自己辛苦收集用来修葺的鸟窝毛偷偷拔走了一大半。
夏春秋徒然往前走了一步,想钻到树底下看看是不是次兄又躲在那里。
一滴露水从树上掉落,打在她的脸庞上。
她骤然惊醒。
众人忙碌着打理庭院清扫祠堂,不知不觉小半日就过去了。金珠走进来,附耳与夏春秋小声说了几句,周行已经过来了,马上就至夏家祠堂了。
夏春秋点点头,凄然跪在祠堂的蒲团之上,整个人小小的身子都匍匐在地上,肩头不住颤抖小声哭泣着。
周行进来时便看到这副情景,夏春秋很少在他面前露出软弱的神色,他一时木然,从金珠手中取了香烛,也跪在夏春秋身侧。
许久他听见身旁夏春秋小声哽咽说道:“次兄自幼与你交好,他从前最是讨厌冷清,我以为你不愿过来看看他。”
周行看着夏春秋一脸柔弱无助的跪在他身旁,他来之前原想着依着规矩祭拜,不要跟她有什么牵扯的,可是嘴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他说:“今日太子处有些事情耽搁了,你若是愿意,日后多多回来,我,我有空也会陪你。”
该死,自己为什么要向她解释?他为什么要向她许诺陪她回来?
夏春秋再接再厉,满含泪水的眼睛带了几分幽怨:“从前我们几人总是喜欢去后面竹园玩耍,阿行,你许久不曾去过了吧。这次好不容易出来,你陪我去走一走好不好。”
夏府后山有一片竹林,竹林之内,常年郁郁葱葱。是周行幼时常去之处,那里留下了许多几个一起长大人之间的回忆。
他不知道夏春秋意欲何为,只是提及竹林,鬼使神差的他再一次妥协。
这是一片偌大的竹海,夏春秋和周行一前一后走着。
他们许久没有这般安宁,没有争执的相处了。
竹林中不时可以看到曾经他们在此处游玩留下的痕迹,有周行和夏家兄弟练剑的划痕,有夏春秋挂在高处的竹牌。
那时候夏春秋日子过的简单最大的愿望,便是父亲兄长又从何处搜寻了好看的珠宝首饰。
竹海之中都是回忆,他们不急不慢的向前走着。
此时气氛不错,夏春秋偷偷打量周行几眼,小心开口道:“原本你我二人便是圣旨赐婚,这桩婚事非你本意。只是我如今既然已嫁了过来,总是希望能忘记过去的不愉快,与你和睦相处的。”
忘记?她以为自己被嘲笑的那两年很好过吗?周行头也不回,嘴角牵出一个好看的幅度:“哦?说来听听,你要如何我好好相处?”
夏春秋紧跟其后,尽量让自己显得大度些,道:“为你处理内宅,为你料理房中诸事?再过一段时间,你若是想在房中加人,我可以帮你仔细物色几房新人?”
这些事情原本就是新妇该做的事情,只是早年两人未曾毁约之时,周行曾在夏家父兄面前立誓,此身只夏春秋一人,绝不另立妾室。
夏春秋自认为自己贤良大度,自己退步至此了,他总该满意了把?
听在周行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
周行于党争之时毅然决然选择了做太子幕后幕僚,放弃科举功名,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这一步,太子眼看就要继任新主。
此时周行却被一道圣旨,和夏春秋绑在一起了。
纳妾?你一个重臣孤女嫁给我做了正妻,我娶几房宠妾,我究竟是要打皇帝脸面告诉皇帝告诉他,我真的很不满意你给我赐的这桩婚事?还是说我要让全京城都议论我不善待岳丈遗孤?
周行脸色一冷,好看的双唇,音色冷酷:“再过几月,吏部的文书就要下来了,彼时太子殿下将会将我升至正四品吏部尚书了。你张罗为我纳妾,总是于我官声不利。”
他顿了顿,复瞥了一眼,眼角带着一丝狡猾的笑意,道:“不若你自荐枕席,虽用词不恰当了,但总归夫妻啊,某些事情上若是和谐了,夫妻关系自然也就和睦了。”
他眼神狡捷,游离在夏春秋身上,饶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