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东京城西北角冲出了漫天火光。
夏府一个内室，夏春秋被母亲一把塞进地上一处暗格，她心里又惊又怕，哽咽的拉着母亲的衣角：“娘，我害怕。”
外头仆人奔走呼喊，劈里啪啦的响起短兵相接的声音。贼人在府里四处都放了火，火苗肆意吞噬着这座宅院。
这里是唯一一个还没有被大火蔓延的房子。
只听啪的一声，邹氏一巴掌甩在夏春秋脸上，她现在发丝凌乱，狼狈不堪，右手的袖袍还被烧了大半，厉声对夏春秋道：“你给我听着，往日你金尊玉贵，可从今日起，家中再没有护着你的人了，夏家在册一百二十八口人，若你今日活着出去，一定要为府中之人沉冤，给我们一个公道！否则你父母兄长九泉之下不得安宁，我们哪怕是在地下受尽烈火焚烧，也不得转世！”
夏春秋一脸懵懂，已经完全不能反应了，却还是下意识的抱住母亲的胳膊不肯放手。
邹氏挣脱不开，抽出手中那把宝剑就向夏春秋抱住她的那只手砍去。
夏春秋一惊，往后退了几步身子，邹氏这才连忙把她又往安格理推了推，反手把门砰的关上了。
夏春秋，东京城正四品宣威将军嫡女，家里还有两个出色的兄长，夏家父子仕途璀璨，前程一片大好。
可惜，今日过后，这些东西就都要不在了。
外头正在厮杀的是大皇子派来的死士和夏府府兵，就在刚刚夏春秋还亲眼看着次兄死在自己眼前，平时笑脸嘻嘻的兄长被人用一把大刀横穿了脏腑，死前瞪大了血红的眼睛看着夏春秋。
夏春秋还没有来得及去抱住兄长温热的尸体，就被邹氏搙来了这里。
她蹲在暗格里，浑身瑟瑟发抖，一张好看的瓜子脸上还残留着鲜红的血液，美丽的丹凤眼里全是恐惧，往日东京城最自负美貌盛名的嫡女夏春秋此时彷佛一团烂泥，畏畏缩缩藏身在暗格之中。
忽然，她听到一声推门声，有人蹑手蹑脚走了进来，暗格之上留有一道细缝，夏春秋悄悄凑近了些，想要看清来人是谁。
只见长嫂季氏怀里揣着个包袱，神色慌着的四处张望想找个地方藏身，季氏原本素白的衣裳上沾满了血渍，衣服领口处被拉开好长一道，也不知先前遭遇了什么，此刻正捂着自己的嘴一步步靠近夏春秋藏身的暗格。
夏春秋正要出声，告诉嫂嫂自己在这里，突然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数十个身穿甲胄的兵将拿着长枪冲进了屋子。
夏春秋推门的手就这样卡在门前。
外面的兵将迅速将季氏围了起来，其中一个大约四十左右的大汉上前看了眼季氏，手还不怀好意的将季氏胸口处的衣领又扒开了些，才油腻的朝其他人笑道：“虽然没有找到夏家那位天仙似的小姐，可我看这府里的丫鬟倒是也姿色过人啊。”
其他人听他这么一说，都哄堂大笑起来，又有一个小兵插口道：“上头发过话了，找到那个夏家小姐要完整的送回去的，不过这丫鬟婆子总是可以给兄弟们消遣消遣，今天晚上大家都辛苦，不如让我先开个荤吧。”
房里男人的笑声越发下流不堪入耳了，季氏害怕的拢住自己的胸口，惊慌间一直向后退去，靠在了暗格的门上。
那条缝正好被她挡住了，暗格里一下没了光线，夏春秋只能更加紧张的听着外面的声音。
她大脑转的飞快，盘算着，现在自己出去，两人一起活命的概率有多大。
她正想着，突然之间发现原本一直吵闹的兵将突然都安静了下来，季氏此刻还靠在暗格之上并未离开，她心里害怕季氏出事，就要推门出去。
这时一个清冷的男人声音在房中响起了：“不要逗留，让人发现了痕迹，解决完人就快走！”
这道声音十分熟悉，恐怕化成灰夏春秋也能听出来。
这是周家长房嫡子周书臣，夏春秋青梅竹马周行的哥哥。
大皇子暗杀夏家，为什么周书臣会在这里？他不是前些日子还在太子府中立誓誓死效忠太子么？
夏府和周府是世交，但夏春秋早年和周书臣却是完全没有来往的，她自幼许婚给周家三房嫡子周行，所以跟外男总是保持着一些距离。
直到两年前，上元节那日。
那时夏春秋还未与周行退婚，那一日她收到周行的书信约她去上阳湖游湖，夏春秋平日被母亲拘在家中，只有偶尔兄长得空时才能带她出去。周行作为她的未婚夫，比她在邹氏面前更好说话。拿着那封书信，夏春秋欢喜的去求了母亲首肯，带着金珠就直奔上阳湖而去。
因为是上元节，东京城里还有些寒冷，夏春秋裹着一身大红的狐裘在街头很是扎眼，她长得美丽，精致的脸盘上流露出欢喜的神情，行走间配着发间的蝴蝶簪子两只翅膀闪动，看上去十分灵动可爱，因此也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眼光。
夏春秋不喜众人盯着她看，边朝一个痴呆状的男子瞪了一眼，嘴中娇喝他，边向湖边的一艘画廊而去。
还未走到船边就听见一声悦耳的笛音向这边传来，那笛声婉转悠扬，十分动听，曲调里满含着思慕之情。
夏春秋脸上一红，不好意思的想到，周行平时总是守着君子之礼，从不跟她玩这些小女儿的浪漫。
如今倒是开窍了。
那船停在一株杨柳之下，此时湖边吹着轻风，杨柳枝条随风摆动，好看极了。
夏春秋站在画舫边时，笛声就只与她隔着一扇门了，她正要走进去，不知哪里飘来了漫天的梅花，梅花一片片旋转在空中，飘落在夏春秋肩头之上。
周边还零散停了几只游船，船上几个姑娘被吸引了过来，一个女子惊喜道：“这个时候梅花还没有全开吧，这是那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在讨喜欢的姑娘开心呢。”
旁边的女孩子们也都是羡慕不已。
她小女儿心思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抬脚上了船。
但，船上却是周行的兄长周书臣。
周书臣坐在软垫上，一脸调笑的看着夏春秋。
夏春秋转身就要走，她还未嫁，就与未婚夫长兄同处一船，传出去大家都不要做人了。
周书臣却不紧不慢的挡在她身前，周家儿郎都长的好看，周书臣一介武将，五官棱角也坚韧流畅，他是好看的，可是他嘴里说的却是：“夏姑娘，前些日子，在下曾登门向夏老将军求婚于你，不知姑娘可曾听说？”
夏春秋心中恼怒，周书臣和周行虽都是周府后人，却是分属大房三房的。当初父亲联姻之时，想着自家都是武将，恐圣上忌惮，遂选了从文的周行。
不想随着夏家日渐势大，周书臣却狼子野心，硬要将这棵大树和自己绑在一起。
姑娘家不议论自己的婚事，夏春秋虽然听母亲提过几次，却也明白，父兄都疼爱着她，不可能将自己作为联姻的工具，是以她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眼下，周书臣将自己骗到此处，这种行为让夏春秋厌恶。
她脸色带着几分嫌弃，转身出去了。
周书臣这次做足了准备哪里肯放她走，在岸上将她拉住。言语之间不尊敬道：“姑娘嫁周府谁不是嫁，我虽不如弟弟生的好看，可男人可不是光看样貌的。”
说着还眼神游离的在她身上打量一圈。
在岸上等待的金珠看着情况，忙过来帮忙拉扯夏春秋，推嚷间把旁边几艘画舫的游客全都吸引了过来，伸着脖子看笑话。
成年男子的臂力她挣脱不开，何况还是混迹军营的人，夏春秋环顾四周一眼，盯着周书臣，把音量提到最大：“你可不只是不如他生的好看！你脑子也比他笨，读书不如他！心思还肮脏龌龊，不如他正直君子！”
马上就有人意识到不对劲，议论开了，朝着这边喊道：“那位公子，强扭的瓜不甜，这位姑娘既然对你没有意思，你怎能纠缠人家呢。”
“是啊，一个大男人，也太失礼了。”
周边的话难听，夏春秋的言语又全是羞辱，周书臣毕竟是世家公子也要面子，抓住夏春秋的手就松了几分。
夏春秋看准时机，抽开身子，撒腿就往家中跑去。
和夏父同在军营，那次彻底撕破脸后，周书臣就成了夏父头号死对头。
这个人出现在这里，嫂嫂恐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夏春秋心头一紧，就要冲出去。
却听到一声更加剧烈的碰撞声，暗格之上那条缝因为没人遮挡透出光线来，夏春秋下意识向外看去。
季氏倒在地上，一把刀插过她那微微隆起的小腹，那双平日温柔的眼睛正对着夏春秋。
那双眼睛瞪得很大，眼中满是痛苦，微不可见，季氏朝她摇摇头。
有个小兵上前踢了季氏一脚，将她身子翻了个边，一只脚在季氏的肚子上碾压一圈，讥笑道：“还是个坏了孕的，可惜了，老子还没尝过孕妇的滋味。”
旁边一个小兵猥琐笑着：“还热乎着，你现在上也还来的急啊。”
房里马上又笑成一团，夏春秋紧紧捂住自己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出去，哪怕和嫂嫂死在一起也好。
这样想着，她却不敢真的出去了，事情已定，自己要活着为他们报仇，出去送死不是母亲和嫂嫂所希望的。
她静静憋气，祈祷不要被人发现，终于听到外头脚步离去的声音。
她才松了口气，任由自己瘫倒在暗格中。
突然，眼前的细缝光线又被挡住了，一双绣着莽文的靴子停在她眼前，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我知道你藏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