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孟欲试探性地偏头看了看江忤,他正投入地看着电影。
孟欲转过头来,打算还是先不打扰他,安心看电影。可过了会儿,就是男女主人公一番云雨的画面了。
孟欲看准时机,侧过身对江忤说:“你为什么和舒荔他们说,我是打赌输了才做你一天的女朋友?”
江忤似乎想逃避这个问题,“你就要知道了。”他说完话就干净利落地转过头,继续看向荧幕。
随着剧情的推进,本有些憋闷的孟欲也渐渐忘了这件事。
当看到jack实在支撑不住,如一座冰雕,沉入漆黑的深海,而rose在迟暮之年,只有望着碧蓝的海水发呆时,孟欲的眼泪不住地流落下来。
江忤也十分动容,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孟欲脸庞上借光反射着亮晶晶的泪痕,递去一张纸,随后还是亲自细致耐心地帮她擦去眼泪。
又过了半分钟,听着孟欲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啜泣,江忤实在克制不住,在黑暗中伸出了手,疼爱地抚了抚孟欲的头,影片也快结束了。
乍然,灯光照亮全场,各处哭泣的声音还尚未停止。
孟欲和江忤不多说什么,默契地收拾好后,起身离场。
而走着走着,孟欲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往前两排的座位看去,那里的位置已经空了,她也就毫无波澜地继续往前走。
出了放映厅口,不远处人潮拥挤,看来下一波观众已经迫不及待了。
孟欲和江忤走着走着,又自然地牵起了手,一绕过人群,往出影院的长廊走,孟欲的肩上忽然从后搭上了一只手。
直觉告诉她,这只手,只会是一个人的。
顺着这只没有温度的手,孟欲的肩膀好似被毒液渗透,神经变得迟缓。
深吸了一口,孟欲转过了身。
禾霁面若冰霜,眼似尖刀,抿着唇,死死地看着她的眼睛。
江忤被孟欲拉住,无法继续向前走,顺势回头,就看见禾霁嘲讽的目光掠过他的脸。
“去那儿说。”
禾霁转身就往左侧一个没有行人的小通道走去,孟欲和江忤跟上了她。
“骗我,好玩吗?”
禾霁似乎想了很久,才找出这一句话来开头。
“禾霁,没有人骗你”
“我如果没有在这儿遇见你们,这辈子我可能都不会知道了!”
孟欲感受到禾霁情绪的剧烈波动了,正想说些什么安抚她,却被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你想说什么,嗯?不要脸。”
江忤本抓着孟欲并未松开的手紧了紧。
“亏我还在寝室里什么都和你说,你们都已经勾搭上了,还跟我说他没什么好的,让我不要被表象迷惑,真是个贱人。”
“禾霁,你嘴巴放干净点,你再说这么难听的话,就算是女生我也不会留情。”
“江忤,我也不需要你留情,你就和你爸一样,有脸做亏心事,没脸认账!”
孟欲诧异地看向禾霁,又很快担心地反观江忤,他那阴郁的神情,好像暗示着下一秒就要把巴掌扇到禾霁的脸上。
“禾霁,你才是和你爸一样,泼人脏水最在行。我和孟欲就算在一起,本来就无须告知你,是因为我们考虑到你和我们几次同行,便当你是我们的朋友,出于礼貌才会和你好好说话。现在你的样子也够丑陋了,今后我和孟欲的任何事,和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还有,如果我在从你嘴里听到我爸,你给我小心些。”
江忤这二十几年来从未像这般用力克制自己的怒气。要不是禾霁不是她爸,要不是孟欲就站在自己身边,他真的不敢保证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孟欲注视着江忤手臂上的青筋,努力消化理解他们对话的信息,此刻站在她眼前的江忤,正和初见时,那个巷道里把人揍得连滚带爬的少年一般模样,只是多了一份戾气。
禾霁恨恨地瞥了一眼两人,知道自己寡不敌众,况且江忤对她并无感情,若再是驳斥,他一定会大打出手,到时候丢脸的还是自己。想到这儿,禾霁冷笑一声:“我祝福你们这对贱人。”说罢毫不拖沓地转身离开,只是观其背影,也能看出她的怒气。
禾霁走后,江忤和孟欲谁也没说什么,只是愣在原地,思量着自己的心事。
最后,还是江忤打破了这沉默。
“我,还没告诉过你我爸爸的事情吧。”
孟欲温婉一笑:“我已经知道了,那天山洞里,我睡的浅。”
江忤先是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又变得黯淡下来。
“那你还不知道,我爸跳海的原因。”
江忤朝着过道口,看人来人往,想了想后,还是在人潮拥挤中护着孟欲,两人走出了影院。
如果说白天不能让你体会到这是秋日的气息,那夜晚的温凉必定不会骗你。
江忤和孟欲走到一条长椅边,坐下,与一个地设喷泉相隔不过十米,只不过这个喷泉似乎还没有启动。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树梢后透过一束橘黄色的路灯光。
他们双腿边始终紧贴在一起,双肩时靠时离。
“其实,这是关于父辈们的故事”
//”我爸叫江哲祁,禾霁她爸叫,禾怜耀。他们在同一家海洋科研机构的海洋地质部门工作。
他们本来是同时进入那里工作的两个年轻人,成绩优异,能力过人,两个人互相扶持,最终成为那一个部门的同级高层领导。
陈教授早年间也在那里做专业顾问。他一直很看好两人,给予了他们很多事业和工作上的帮助。
我爸跳海那年,上级派发了一个项目给他们部门,是齐特亚海域的开发调查。
那个海域资源丰富,关键还有九种极其珍稀的能源,开发它带来的效益之可观,是难以想象的。
着手这个项目的是几个年轻的实习生,他们考虑不周全,而且也顾及领导的面子,不敢驳,最后也就一致通过了这个提案。不过本着审慎和保护的原则,我爸没有直接批准这个项目,而是暂时搁在那里,自己去做调研。
后来,我爸发现距离齐特亚海域也就二十米左右的利美海域,有一个庞大的海豚群落,同时那里还有远远胜过邻近海域的生物资源。
那天,我爸去咨询陈教授,拿着的不是实习生交上来的文件,而是禾怜耀已经作了一次批复的文件。
陈教授仔细研究之后,回复我爸,方案里的开采方式影响范围极小,而且根据资料,可能泄露的所有资源,都巧合般地无强毒性,可以说如同神迹。
我爸喜出望外,找禾怜耀最后确认了一遍文件内容,之后就上报给了上级。
齐特亚海域随即便投入了建设开采状态。
两个月后,他们公司收到了上百封申诉信,其中还有几张法院的传票。
起因就是,齐特亚海域开采造成的资源泄漏直接威胁到了邻近所有海域,生物多样性直线下降,许多以渔业为支柱的破落村落、城市,甚至国家都陷入了一个极其难堪的境地。他们说开采造成的严重后果完全超出了最初的协议约定。
我爸亲自去视察,发现开采采用的重机械完全和文件中不是一个型号,他还在沿途看到无数漂浮的死鱼尸体,岸上也全是搁浅的海豚、鲸鱼,它们奄奄一息的模样,遍体鳞伤的皮肉,赫然在目。
这么严重的纰漏,怎么敢?谁敢?难道那些乳臭未干的实习生能做出来吗?还不是他禾怜耀!
公司已经赚得盆满体钵,便那这些追偿一股脑地甩到我爸和禾怜耀面前。
当着我爸一个人的面,禾怜耀说了真相,文件内容,是实习生们交给他后,他改动的,但这一切,不都是为了部门,为了公司吗?其实这些追偿都不需要在乎的,那些海域涉及的地区发展水平都特别落后,给他们一些钱就打发了,他们公司已经开发了那片海域,还在乎那几个钱吗?
陈教授本打算找我爸理论这个事,可刚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了两人的谈话。而这些,都是陈教授上学期告诉我的。
禾怜耀接着说,如果他们非得让走人,让那几个实习生滚蛋就好,不会殃及到他们两人的。
我爸本来就因为视察看到的景象伤心低沉了好几天,眼前这个和自己共事那么多年,他一直都那么欣赏的“好兄弟”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更是给了他沉重的打击。
我爸之后找到上级,说自己是这个部门最后把关的领导,责任理应由他全部承担。没想到,为了那些实习生不会再去告密,禾怜耀一番巧舌如簧后,公司决定让我爸和那一批实习生全部卷铺盖走人。
公司上下都在传,是我爸利欲熏心,做了这笔昧良心的勾当,而禾怜耀,则成了那个一直苦心相劝,最后无可奈何的人物。那几个实习生,也恨极了我爸,整个公司,只有陈教授,时时维护我爸。
可再怎么维护,毕竟不能直接指出是禾怜耀做的这一切,一方面,陈教授依旧欣赏禾怜耀的能力,另一方面,单靠他一张嘴,怎么能说服那上千个蒙在鼓中的人呢?
那天出海,其实离我爸离职已经很久了,可他还骗我和妈妈他要去做视察任务。
我们去的,就是齐特亚海域。
小时候,我还很好奇,为什么这片海的尽头的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满脸愁云地坐在海岸边,或是互相抱着哭泣。
模糊中,还有一股难以忍受的鱼腥味和腐烂的臭味,连海水的清新都掩盖不了。
我爸还跟我和妈妈说,他就是来调研这片海域的现状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的,回去之后就能和公司商讨出一个项目,帮助这里恢复健□□态。
他自己也说不出口,这片海域,都是因为他的疏忽,成了满目疮痍。
返航的路上,妈妈说自己刚才被那片海域的景象吓得不轻,身子有些不适,便进船舱休息了。
而我看到我爸就一直站在扶栏边,僵直地望着那片海域,一直到那片海域的陆地成为一个黑点,他才动了动身子,不再让人误以为是一座雕像。
十几分钟后,就发生了那件事。
我爸跳海更是坐实了他良心不堪重负的‘事实’。禾怜耀成为那个部门的一把手,后来又屡屡晋升,最终自立门户,还成为这个公司的一大股东。
这个成功人士,哈哈哈,现在正在九华庭享福。
亏我,这么多年一直把我爸当作一个懦夫,不知道他也是被刀刺伤的人。
亏我妈,虽然从没和禾家有过什么联系,但每次和陈教授提起禾怜耀时,还把他当作我爸的‘好兄弟’来谈论。
真是可笑啊。”//
江忤的头呈四十五度仰起,无所依循地望向那片灰色的夜空。
“所以,禾霁若是好自为之,那她和她爸,我会区别对待,可今天一遭,我才发现,蛇蝎之人,怎会轻易放弃自己毒液的血脉,她和她爸,一般无差。”
“孟欲,你要知道,这个事情像一把枷锁,困住了我二十二年,我不可能就让它这么轻易就过去的。上个学期,陈教授身体状况直下,还强撑着去上课,在让我辅助他做课题时,他告诉了我自己患上癌症的事,就怕忽然一天没有机会,便决然地告诉了我这一切。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很照顾我,就像我的父亲。于他而言,这个事情也不能轻易放下。所以,我之前曾恳求过你,以后不要轻易放弃我,但是我现在想很明了地告诉你,和我分手,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其实那次我受陈教授之托,把我们学校的调研报告交给我爸曾经工作的机构进行对接,正好看到了禾怜耀从会议室出来,他生活得挺滋润的吧,除了身变得宽体胖,和我小时候见到的模样相差不大。见到我,他也直接站住了,虽然后来还是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但后来那个领我出门的实习生和我聊天,说他们禾总一直打听我的信息,很关心我,真是,太好笑了。“
江忤脸上露出一抹凄厉的笑容,如果不是夜色过暗,那一定会很怖人。
“所以,禾霁很有可能,或者说绝对已经,知道了我爸和她爸之间发生的事,不过一定是经由她那个好爸爸之口传出的另一个版本了。我和他的账,还得慢慢算。”
“我之所以同人说,你答应做我一天的女朋友,是已经打算好今晚在这里和你说这些。我其实并没有预见会碰上禾霁,只是这下相逢,更敦促我要尽快同你分别。你们是同一个寝室的,舒荔也无法时时帮着你,禾霁绝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
“所以,也许你会回答我,你要放弃现在这个分手的最佳机会,但我会告诉你,我们都背负着各自生命的巨石,很多事情,不是依照我们的想法进行的。就像这个机会,看似是我提出,你接受或拒绝,实际上是命运提出了这张契约,而我们受着捆绑,在上面画押。”
“今天,你写了一个‘梦’,我其实也想解读,你别哭”江忤本想着一直僵直着身子,一股脑倒完这篇在心里准备已久的话,不去关注孟欲任何一个会令他心软的细微之处,但他还是投降了。孟欲吸了吸鼻子,他的听觉便将其放大了几万倍,他极缓慢地伸出手,轻抚着孟欲的后背,可这只会让她的泪水更快地流下来。
“我们的相识和相遇就像一场梦,在这个每天都在翻新的社会里,我们时常做着噩梦,又偶尔因为好梦尝到一些甜头,但无论如何,梦都是会结束的,哪怕是南柯一梦,海已枯石已烂,熬到最后的那个人,还是会被生生地拔出梦境,接受现实。谁不希望,每天都生活在梦里,上天入地,哪怕是一场泡影,也是一场狂欢,但是,现在,我们不得不告别了,我们要去各自存在的另一层梦境了。”
江忤伸出修长的手,假装释然地拨了拨自己的额发,最后就演变成了死死地扶着前额,发出一声啜泣。
但很快,他就起身,向孟欲伸出了另一只手。
“原谅我,做了这么多年来,最自私的一桩事,就是那日向你告白,今日又舍不得你,将你带入这个境地。我若是彼时知道一切的事,我是绝不会向你吐露出万分之一的心意对不起。”
可孟欲的腿还是软的,她根本起不了身。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混沌的脑海里,一直死死地守着那几个念头。他们不是才在公园一起散步写字吗?他们不是才在电影院一起看了电影吗?怎么就是遇见了禾霁,怎么就是走出来坐在了一条长椅上,怎么就是听了一个故事,怎么就是要分手了,怎么就要告别了那条巷子,那片海岸,那个山洞,都是一层层梦境吗?
江忤明白孟欲是不会再回握他的手的,他自嘲般笑了笑:
“我知道,自己是个混蛋,一直都是。是你,让我从小记忆里就存在着一个纯洁美好的小女孩,为我驱散阴霾,是你,让我这几年,人们都说是人这一生最宝贵的十八岁、十九岁、二十岁,变得独一无二,变得值得我一生去回想。没想到,我要混蛋地扔下我最心爱的人了行了,你看,现在行人也没有了,明明也不是很晚。人们都是会走散的,每时每刻都有人分别那张照片,你就原谅我占为己有吧,你可能也不想再看到了,欲孟欲,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江忤俯身,就像之前在艺术展上那般,用手环住了孟欲的脖子。可这次,他什么也不再解释,停顿了十秒钟后,转身,消失在了黑夜里。
空气里,还残存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木棉香。
明明,他只是环住了自己的脖子,并没有碰到自己的肌肤,为什么,还能感受到他的余温呢?
不知道江忤离开了多久,孟欲终于绷不住,哭出了声来。
忽然,喷泉的灯光骤然亮起,喷泉的水花也从地面的小孔里喷洒出来,在光影下影影绰绰。
人们发现了这里的夺目光彩,纷纷聚拢过来,有说有笑,手舞足蹈。
孟欲痴痴地盯着高高的水柱,泪水花了眼睛,一切灯光都变为了光斑,一切水花都变成了泡泡。
她委屈地小声嗫嚅道:
“江忤,这人不是还,没走散吗?”
说完她把腿蜷起来,头埋在双臂弯里,大哭了一场。
哭声淹没在喷泉的喷发与溅落声和人们的饭后晚间话语声中。
只有一个跑过长椅的小男孩,手里抓着自己的小飞机时,在椅子旁站了会儿,看了看这个肩膀一耸一耸的,奇怪的大姐姐。不过绚烂的灯光,明显对他有着更强烈的吸引力。
不一会儿,孟欲就彻底被行人忽视,独自阻隔在了这场喷泉迷梦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