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元旦
12月24日圣诞节。
圣诞节前夜是平安夜。
这个舶来节日进入国内后一直令青少年时期的白栀费解,原因也很显而易见,临近圣诞,校门口拉起长龙的摊子摆放着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包装,就为了装饰一个,小小的苹果。
外国人平安夜也不送苹果。
国内的成年人也不送。
就……学校里的人送,不止送同学还送老师,第二天过后垃圾桶里都是亮晶晶的彩色包装袋。
白栀一直觉得挺浪费,不太喜欢,不过不喜欢的原因倒不是因为浪费,而是没人送她,她从来没有浪费的机会,只能看着别人欢欣鼓舞大肆浪费。
物质富裕的人节约,叫节约。本来就一无所有的人节约只能叫拮据,从来没有机会浪费的人一生都在拮据,能慷慨的不过只有自己的劳力和忠诚,最可笑的是,还要听应有尽有的人大谈节约是美德。
白栀小时候跟着母亲富过,后来跟着白永刚又穷得可以,两个极端走一遭,很多道理在她眼中可笑得厉害。
不幸的是,她却不能笑出来。
因为不能笑,便学会了不理会,先是失去笑的敏感,然后失去痛的呼号,乃至于终于在一片寂静的沉默中狼狈又难堪地离世。
本来今年,应该有机会浪费。
江燃会送她。
可是江燃没有,他没来上课。
白栀坐在孤零零的座位,学他平时懒散的模样单手撑着下巴,另只手转笔。
季浩然送她,她没要,因为没有给他的回礼。
白栀给欧阳月送了一个。
欧阳月很开心,她和白栀一样,向来没人送,倒不是做人失败连半个朋友都交不到,而是没钱回礼。
朋友就是这样。
当你连基本的社交资本都没有,就只能自己和自己玩了。
欧阳月看着简易包装的苹果不停傻笑,手指染上彩粉也不介意,许久低下头,小声说道:“谢谢你,白栀,但我没……”
白栀摇头,“没关系,还要谢谢你一直以来帮助我。”
欧阳月脸红了红,不善于处理突如其来的善意和温柔,于是选择打岔,“江燃今天怎么没来?”
“不知道。”
“是不是生病了?”
白栀的心一颤,手指紧了紧,“是吗?”
“对啊,最近流感挺严重的,隔壁班的物理老师多壮的一个人都挺不住,听说咳成肺炎了,已经在医院挂了三天水,好些人买东西去看他。”
“这样啊。”
“你问问吧,江燃说不定也感冒了。”
欧阳月好心道。
白栀点点头,嘴上说“应该不是吧”,心里却已经浮现江燃躺在医院脆弱吊盐水的画面了。他从来不肯好好穿衣服,那么冷的天,秋衣秋裤不穿也就罢了,羽绒服里还只套体恤,冷风钻进去怎么受得了。
就知道耍帅,这个笨蛋。
白栀发去信息。
江燃没回。
课后又打了电话,江燃直接挂断。
白栀脾气也上来了,心想不管是生病还是车祸喜欢瞒着就瞒着吧,别想叫她揪心。
苹果节过了,很快到了元旦。
元旦放三天假。
各科老师发了半书包试卷,加上需要带回去的书,肩膀都要压断。白栀回家放了书,原来打算送给江燃的苹果还放在床头,凑近闻,有股酒香。
“不会是放烂了吧?”
白栀打开包装,省吃俭用买的苹果,她都没舍得吃一口,竟然就烂了。
褐色汁液从烂的那块流出来。
白栀把坏的削掉,将剩下的两口吃了,有点苦,怪怪的,心想,不会拉肚子吧。
结果心想事成。
她心里不安生,吃了坏苹果胃里也不安生,烧得生疼,整夜都抱着肚子扭,好不容易挨到早上,天亮了,肚子也不疼了,白栀却出了一身冷汗。
恍惚间看到了江燃站在床前。
看不清脸。
嘴唇在动,但听不到声音。
不!
她要去找他。
否则会疯的。
白栀当然知道对某些男人而言,得到即是厌倦,缠得越紧越受嫌弃,所有歇斯底里的崩溃和挽回都只会成就他们卑劣自私的优越。
她当然知道,短信不回就别发了,电话打不通就别打了,他不想见你就别见了。
女孩子总要先爱自己。
可她不信——
她不信江燃会舍得。
任世间鬼蜮魍魉,他是唯一净土。
江燃前世为她付出一切,容颜、健康、生命、自尊……通通都豁出去了,白栀凭什么不敢放下自尊自爱去找他?
就算真的是他大少爷脾气玩腻了,想甩了她,也没关系。
白栀告诉自己:要勇敢,不要怯弱,要敏感,不要麻木,要敢爱,然后等爱散去再尽情去恨。
重活一次,她没有不敢的。
……
白栀在公交上不停打电话,这一次江燃没有摁断,而是随便电话响,就是不接。
他家在江城人尽皆知,因此想从正门大摇大摆进去是不可能的。
白栀在青年路下车,步行十分钟来到江市最负盛名的古典园林,丰园,五块钱的门票,咬牙交了,穿过层层回廊、万千旧草古树和说不清什么时候就有的石碑雕刻,白栀站在灰白的围墙下,捞起袖子开始爬。
丰园一墙之隔,就是江家的别墅。
正门进不去就翻墙吧。
白栀垫高石头,抠着缝隙艰难爬到墙头,往下一看,还没跳差点就晕了。
丰园地势高,一墙之隔的江家地势矮,墙头离地得有三米了。
这跳下去,运气好扭伤脚,运气差也就原地超度吧。白栀试了几次,真的不敢,坐在墙头冻得瑟瑟发抖,满脑子都是:后悔,不该,我真傻。
她单手按键,边抖边发信息:江燃,你不来接我,我就跳了。
江燃立马打来电话。
白栀开心了一秒,然后狠狠摁断。
不就是挂电话,谁不会呀!
她继续发:三分钟,我要见到你,否则就跳了。
江燃:三分钟我都出不了家门!
白栀:我就在你家。
江燃:你在哪……你再说一遍?!
白栀:你家,墙头。
三分钟后,江燃杵着拐杖跳到墙下,然后二话不说扔拐杖丢她,“白栀,你他妈有病是不是?”
白栀缩着肩膀低头望他。
除了脚上打石膏,脸也破了,怎么可以打脸呢?
这么好看的脸也下得去手,禽兽!
“你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痛不痛呀?哪个混蛋打的,我要杀了他!”
江燃咬牙,“我爸。”
白栀哦了一声,小声道:“那算了。”
“你怎么上去的怎么下来。”
“江燃,你怎么这样?我都到你家门口了也不请进去坐坐!晾了我这么多天一见面就叫我走啊?”
“我到正门接你。”
白栀正要说好,见他眼神闪烁,说话的时候都不敢正眼瞧她,立马意识到这是江大少爷的缓兵之计,等她到正门,他肯定继续晾她,到时候这面墙也肯定不能翻了!
江燃会叫人看着。
白栀灵机一动,蹬了只鞋下去。
“还是从这走吧,你瞧,我鞋都掉了。”
“……”
江燃沉默上前,咔嚓甩开打火机,用火苗燎脚底。
白栀一哆嗦。
往后仰去。
江燃握住套着米黄袜子的小脚往前一拉,白栀猝不及防又倒回来,叫都叫不出声,就这么睁大眼睛撞进江燃怀中。
他闷哼一声往后趔趄,稳稳搂住。
白栀还没骂,江燃先骂了:“抱猪了。”
“你才是猪。”白栀嗫嚅一声钻进怀中牢牢拉紧衣服,“江燃……我好想你……我怎么会那么想你?”
江燃一怔,想去抱她。
可是每一寸被拥住的肌肤都僵硬了,比打了石膏的脚还要无法动弹,白栀真切的话语更是烧酒一般流入喉咙,好呛,好辣,好热。
在此之前从未想过会有被她如此抱住的一天,在此之后,恐怕也不会有了。
突来的心悸竟然比萌发那天还要剧烈、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