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
青天白日,草地上竟然有个布偶在跑。
只见它以冲刺的姿态,越跑越快,形体也逐渐长大。
眼看着一个巴掌大的布偶不到一分钟“长”成了一个成年人的体型,即便早就做好了心里建设,霍冉还是有些吃惊。
更让她吃惊的是布偶的衣着——一条纯蓝长裙。
是她们初次见面时袁佳穿的那条。
昨晚那个衣着像冯超,这一个像袁佳,这是一支由亡者组成的队伍?
霍冉突然明白过来,昨天早上她在巷子里见到的冯超,应该也是由布偶“长”成的。
那时他俩酣战到一半,冯超不知为何突然撤了,搞得她在房顶上云里雾里。
昨晚,身为布偶的冯超又来作恶,结果刚一现身,就被她用匕首插中了脑袋。
她想,关曈把布偶烧了,也许意味着,身为邪祟的冯超已经彻底灰飞烟灭。他不能再行动,所以今天换成了袁佳。
无论怎样,此刻都是自己的生死之战。她做好了迎难而上的准备。
可是,甩出匕首前她又犹豫了几秒。
双方越靠近,她看得越清楚,这布偶还真就“长”了一张袁佳的脸。
“佳佳。”
明知道对方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袁佳,她还是喊了一声。
“袁佳”果然不为所动,在距离他们四五米的位置,手上突然多出一把长刀。刀刃劈来,几乎不留余地。
霍冉闪身躲开。
“袁佳”第一招失利,便开始无差别攻击,挥刀砍向关曈。
关曈退后避开锋芒。
十几个回合的较量后,三人(姑且这样说)拉开一段距离,暂呈掎角之势。
匕首就在手里,霍冉还是没能将它甩出去。
有那么一瞬,看着这张和袁佳如出一辙的脸,她恍了神,觉得和自己对战的就是袁佳本人。
她比冯超笨拙很多,双手抱刀挥得毫无章法,只是凭借蛮力乱砍。
霍冉想,这双手怎么能和利器搭边?它更适合拿着弹吉他或握着麦克风。
她给关曈使了个眼色,自己则去攻击“袁佳”的后背,在“袁佳”生受一拳脚跟不稳时,关曈趁机靠近,迅速出掌击中她手腕,夺了那把明晃晃的长刀。
“袁佳”没了武器,又接连受了关曈几掌,倒在草地上。
霍冉握着匕首靠近,手却在微微颤抖。
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了歌声:“天涯尽头有个姑娘,我朝着她的方向,无所谓山高水长路遥马亡。天涯这边有一轮太阳,它的光芒暖洋洋,照进我心上”
这是最后一次通话时袁佳唱的歌。
现在她知道了,这歌是写给她的。
她曾经随口对袁佳说,往后余生要继续浪迹天涯,没想到这傻女孩儿就记在了心里。
想起袁佳在信封上写的那句“我不在乎深情是否对等,我愿意为了你尽我所能”,她百感交集。
她始终没有想好怎么去面对这件事。
此刻歌声就在耳畔,人(是人是邪祟她有些分不清)就在眼前,她的脑子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十几秒后,她的匕首掉落地面。
只见“袁佳”爬起身,像两个月前她们在车站分别时的那样,笑着挥挥手:“冉姐再见,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不知道别人的期限是多少,反正她俩再见面时,已经生死相隔。
霍冉呆立在原地,目送“袁佳”跑出草坪,顺着凉亭的长廊跑进树林,直到手背传来冰凉的感觉,她才回过神来。
关曈把匕首递上:“喝啤酒吗?那边有个自动售货机。”
他指着不远处的位置,话说得气定神闲,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事实上,他还真没有证据证明刚才发生过什么。
刚才,那把长刀到他手里还不到三秒,就变成了一根枯萎的稻草,顺着他的指缝掉了出去。
他总不能捡起地上的稻草对霍冉说:“瞧,这就是那邪祟的武器。”
霍冉没注意到关曈手上没了刀,她的注意力还停留在袁佳身上。
“她已经走了。”
她说这句,既在说刚才挥刀狂砍自己的“袁佳”,又在说那个计划着未来五年还要和自己一起旅行的女孩儿。
“嗯,她走了。”关曈说。
见霍冉情绪低落,他又说:“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原本他准备将“袁佳”制服后立刻掏出打火机永绝后患,可最终没能付诸于实践。
因为,他在霍冉的眼神里看到了痛苦。
挚友重逢,却已物是人非。她没用匕首刺袁佳,大概是不愿亲眼看着好友化成一缕灰。这样想着,关曈把打火机塞进了口袋。
“下一次你打算怎么做?”他问。
显然,眼前的危机虽然解了,但谁都说不好下一次什么时候到来。现在除了把露出原形的布偶烧成灰烬,他们也没有其他切实可行的办法。他想确认,如果霍冉不愿意亲自动手,他动手后,她不会心生埋怨。
“抱歉,刚才是我脑子瓦塌,拖了你的后腿。”霍冉接住关曈递来的啤酒,和他撞了撞罐子,“干杯,战友。”
虽然答非所问,但听到霍冉这样说,关曈放下心来。
她的意思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考虑她因为私人情感而一时抛锚的思想。
是个聪明理智的女孩儿。
他笑着喝了一口啤酒:“接下来咱俩去做什么?”
接下来,他们就近坐在木椅上,晒着太阳,各自翻看手机。
霍冉先回复霍箐的问话,告诉霍箐自己一切都好,又问了问家里的情况。
霍箐说烧烤店最近生意红火,她考虑再招个帮手。
彼此家长里短了几句。霍冉问到陈豫,霍箐说他身体硬朗,再没出现怪毛病。
然后她说:“小冉,你弟回来了。”
霍冉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弟弟是谁。
她回了个“哦”,心想,这些年她和陈北说过的话,总共加起来还没有这几天跟安昭说的多,算什么姐弟?
“你陈叔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咱一家人聚聚。”
霍箐的语气有些迫切,她以为她那个一年只露一两次面,每次逗留不超过一个星期的弟弟很快就会回去新加坡,便问:“陈北什么时候离开?”
霍箐的回答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小北说他不回去了”
霍冉又把语音听了一遍,确定霍箐说的是陈北要在家里长住,眉头微皱。
既然他不着急走,家人相聚又何必急于一时?
她给霍箐回复消息。
【火燃阿燃】:妈,我才出来不到一周。办完事马上就回。
发送完信息,她仔细算了算,确实不到一周。
五天前她从重庆出发前往内蒙。
第二天凌晨袁佳在电话里给她唱歌。
天亮后她去牧场骑马,然后接到安昭的报丧电话。
接着,她搭车来了这里,接二连三遇到稀奇古怪的事,世界观稀碎,还意外得知,自己危在旦夕。
当然,这几天她还结识了一些人。一些风格迥异的人。
人生真是惊吓和惊喜相伴而行。
她抬头看天,碧空如洗,骄阳炙热,世间风景尚好,让人心旷神怡。
于是她想,危机四伏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暗自鼓了一把劲儿,她转头看向身旁的关曈,见对方神情严肃,便问:“怎么了?”
关曈没说话,直接把手机递了过来。
霍冉接住,看完信息,长叹一口气。
对话框里,【颖】不厌其烦地做了些“科普”。
而这些“科普”,又给她现有的世界观蒙上了一层充满玄幻意味的砂纸。
【颖】说,她的家族卷宗中曾记载过一种名为“稻草铸魂术”的巫术。依照此术,可以制造出“灵哥”。
具体操作为:
选49人,取其头颅和心脏,拘其魂魄,以咒术加持49天,再将晒干的头颅心脏磨成粉,加以特制的符水和成浆,均匀涂抹在事先扎好的稻草人身上。
然后给稻草人穿戴甲胄摆在法坛上,等待巫师施展巫术。
施术时间为7天。
在此期间,巫师不眠不休不进食,为的是一心不乱,制出最精纯的灵哥。
【颖】特别提到,法坛呈方柱状,两层叠加,高7尺。每层边沿用朱砂画数量不等的圆圈,类似河图,但她更愿意将其称之为“大衍之术的变异版”,因为这种图案只留49个圈,所谓“大衍之术五十,天衍四十九,留一线与人争。”
无疑,巫师要争的就是那一线。
【颖】:依卷宗所书,此术夺天地造化,若能大成,灵哥将刀枪不入战力卓著,唯巫师之命是从。
【颖】:有些地方将他们称为“神兵”。
看到“神兵”一词,霍冉想起了高粱地里的李老头。
一时间,她仿佛又听到了他的喊声:“要小心喽,神兵来喽。要小心喽”
“她说的神兵,我还见过另一个版本,估计是同一种存在。”
霍冉说完,见关曈点了点头,知道他也留意过神鸦台上的文字,就会心一笑。
“借神鸟之力,镇鬼兵之魂,佑万世太平。”关曈说,“神兵鬼兵,应该是对立双方对这种邪祟的不同称呼。”
接下来,他在脑海中把目前已知的信息迅速捋了一遍。
李老头画的图案里,正中位置的火柴人,也许就是准备好的稻草人,它正等着巫师施术。
想到巫师,他就想起了那个被清军五马分尸的法师。
结合安昭所说的将士和大明旗,他大胆推测,这场巫术发生在明末清初两军交战之际。
下一秒,有人打断了他的思考。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梦里的那个法师是明朝人,是他制造了神兵,目的是要抵抗清军,结果失败了。”
听霍冉这样说,关曈笑了。
“怎么了?我想得不对?”霍冉撇撇嘴,“先别忙着嘲笑我,你也分享一下你的看法呗。战友。”
她把“战友”二字咬得极重,心想,我的推断合情合理,干嘛要被嘲笑?
她的推断过程和关曈相差无几,只是多了她拍摄的那片云。
云朵汇聚而成的那群人全都跪着,双手合十举过头顶,相比于向天祈祷,她更倾向于认为,那是他们行动失败后在接受惩罚。而那片红云,可以看作是烈火燃烧。
神兵们最后的结局是化为灰烬,和关曈的处理方式一样。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战友。
“没有嘲笑,是欣赏。你真的很聪明。”关曈说。
听到这话,霍冉咬住嘴唇,笑意还是从眼角流露了出来。
“还用你说?”
她挑了挑眉,把手里的啤酒罐捏扁,“嗖”一下,投进了六七米外的垃圾箱里。
“可是,牺牲49条人命,炼化49个魂魄,才能制造出一个神兵,代价未免太大了。”
她说着,心里有些难过。
那片云里有那么多神兵,每一个,都承载着49条生命。战争让人命微如草芥,太苦了。
耳边“叮咚”一声响,她迅速收拾好情绪,把手机递了过去。
关曈没接,只报出了开机密码。
“你先看,我起来走两步。”
她说完,把手机塞进关曈手里,站起身,若无其事地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倒回来。
“你这人还真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说。
大家又不熟,何必如此不见外?
她不明白关曈此举是要传递什么信号,总之让她很意外也很困惑。
一分钟后,她又接住手机,看完【颖】的信息,再次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