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面对幽深不见底的眸子,骆青月的唇瓣就像黏在一处,她试图启唇出声,却觉得皮肉的撕扯之痛直钻心窝。
怀庆察觉到异样,立刻从中抽身,跟着随时骆青月的侍女前去取披风。走远后,她困惑地回首一次,见那两道纤长身影仍月下相偎,瞧不出无形的间隙隔膜。
月夜缄默无声,静得能听见露水自枝头跌落。
齐殊折下枝头绽放的迎春花,欲将其别在妻子耳际:“婵婵,迎春甚美——”许是触碰到盈满花枝的露水,他面色稍变,弃迎春如劣物:“罢了,待来日天气放晴,我们再来园中赏花。”
“你我与花有缘。”骆青月弯腰拾起花朵,用巾帕细细拭去水汽,“初见时,便是桃花盛放的季节。那时未曾想,竟能与你有夫妻缘分。”
齐殊眸色微动,他意识到对方即将问出某个敏感的问题,便不疾不徐地拉起骆青月左手,与她往琼兰院的方向走,并将话题移开:“四下无人的时候,你可以唤我的表字。”
“长……生?”骆青月的左手,在齐殊掌心渐渐收紧,她感到源源不断的热流,连心窝也变得活络,“长生。”
她接连唤了两遍,齐殊便对她笑了两遍:“当我知道钦天监合出你我八字乃绝配时,我心里是欣喜的。虽只有一面之缘,我却冥冥觉得,这就是天注定的缘分。”
钦天监受齐殊买通,无论如何,两人合八字的结果都是般配的。
骆青月恍然大悟,她只晓得自己嫁给齐殊是为了冲喜,但从未想过有钦天监从中促进。也对,总得算一算未来的雍王妃是什么命格,万一迎进门的女子命硬克夫,岂非不妙?
“还有什么话想问我吗?”齐殊道,“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骆青月咬紧嘴唇,深深责备自己对丈夫的不信任,她怎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齐殊对她不冷不热、恰到好处,始终把两人的情感把控在一个松弛的范围里。初嫁进雍王府时,骆青月一担心皇家规矩森严,她会被压得喘不过气,二担心与夫君感情不睦、独守空房。
如今看来,竟怪她自己杞人忧天。
齐殊,待她已是极好的。
“我想……”骆青月壮起胆量,瑟缩地伸出双臂,紧紧环住男人的腰腹。凭她的身高,耳朵刚好能贴着齐殊的胸膛,鼓鼓心跳声在月夜里犹为明显:“我……没事了,回去歇下罢。”
花园离琼兰院不远,两人回屋时,仆从来公主皇子们皆各自回宫回府,齐殊心下了然,命人关上琼兰院的院门。
珠桦正蹲在屋檐下烧热水,别的人见王爷王妃牵着手回来,都大吃一惊,独她不动如山。她十分理解别人的惊讶,因为时至今日,男主待女主不冷不热,或者说时冷时热,令人捉摸不透,之所以今晚亲密,是因为月色朦胧,男主看不清女主的容颜,可以哄骗自己,这就是他念了许多年的白月光。
过了今晚,男女主的感情稍有升温,女主突然明白丈夫并不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他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如果女主读过原著,就会知道男主的柔情不是专赠给她一人的,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不过是趁着晦暗的月光,把她百分之百地当成另一个女人罢了。
假如用数值来衡量,满分是一百分的话,骆青月现在对齐殊的好感值是六十分,属于“情窦初开”的阶段,齐殊对她的好感则是四十分,能用“勉勉强强”来评价。
按照原著剧情,男主对女主的好感值将长期低于六十分的临界点,直到女主假死,男主幡然醒悟、痛不欲生,才发现好感数值条存在着“隐藏好感”,真正的数值已在不知不觉间达到了八十分。
夜色定定沉沉,屋中四角皆燃着烛火。珠桦把烧好的热水倒进铜盆中,唤骆青月来洗漱,她看着骆青月耳根的两抹飞霞,笑问道:“有喜事?脸蛋红扑扑的。”
“是吗?”骆青月双手半覆面,果然感到面皮的温度不同往常,犹如烧着一盆火。她低头浅笑,手指在盆中一圈圈打着转儿:“殿下牵我的手了。”
少年人的心动就像昙花,在无人问津的夜,在蛛网蒙尘的角落,不知不觉绽放出最迷人香甜的气息。然而它又比昙花持久,倒可比做白桦,生后不死,死后不倒,倒后不腐。
白桦……
珠桦从粼粼水面里瞅见了自己的愁容,她的姓氏来自母亲,名字也是母亲取的,“珠”与“桦”是世上最坚韧美好的东西,有伟大的品格。
忽有一只柔软温暖的手抚上面颊,珠桦狐疑地举目,便见骆青月满脸关切地望着她。她连忙后退半步,支支吾吾道:“怎么了?”
骆青月的手也紧跟着她动,从始至终都未放下:“该我问问你,难过什么?有人欺负你了,还是想念亲人了?”
“想我娘了。”珠桦如实相告。
骆青月眸光轻动,用指尖为侍女拭泪:“原来如此。你不便离京,但你可以告诉我,你娘亲的墓在哪里,我让人去祭拜她。”
珠桦怔怔地眨眼,齐殊爱上骆青月,是件存在合理性的事,虽然骆二小姐是个有些脸谱化的人物,但属实待人真诚,具有一定的人格魅力。
从骆青月的话里,珠桦也嗅到了来日和离跑路的理由,到时候便借口思母心切,不得不亲自为亡母扫墓,带着路引和银子逃之夭夭。至于身契的事,大可再做打算。
“我娘的坟在荒郊野外,连我也说不清楚具体在哪儿,只盼着将来能得王妃一些恩典,亲自去祭拜。”
“这不是难事,你想去的时候,直接告诉我一声……哦,我明日想去寒云寺拜佛,不如你也去,为你娘上柱香,尽尽孝心。”骆青月抓住珠桦的手腕,两人的手同时没入铜盆中,她轻柔摩挲着侍女的指根,柔声道,“我初见你便觉得你我投缘,你有心事难事的时候,只管来找我。”
作为对热切真挚的回应,珠桦深深地点头:“你也是一样的,有需要也可以来找我。办事儿我可能不成,但我嘴严,绝不会把你的心里话漏出去。”
水浸湿皮肤纹理,骆青月素静的面庞由烛火映亮了一半,她苦笑着垂首,声若蚊蝇:“的确有件心事。娘亲和姐姐不在身边,殿下又……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原著中没有骆青月和侍女诉衷肠的剧情,珠桦猜出七八分答案,故而明知故问道:“你说罢,没准儿我能出出主意。”
骆青月犹疑片刻,道:“我和楚瑰意像吗?怀庆因夜色模糊,错把我楚瑰意认成了我。”
珠桦的眼珠溜溜一转,故作沉思状:“你认为殿下娶你的动机不纯,有以你为替身之嫌?”她迅速地自接话茬:“那殿下怎地不用顶小轿把楚瑰意抬进府?你思虑过甚,当心伤及身子。”
“此言有理,可我还是……”纤长的睫毛颤如蝶翼,骆青月喃喃道,“不知殿下的生辰过得高不高兴,我请楚瑰意姑娘来,只为让他高兴。”
“其实……”珠桦的舌头在口腔里打转,她犹豫地拉了数次长音,道出一句肺腑之言,“你不必事事都想着让王爷高兴,该多为自己想想。”
“世上哪有不盼着夫君喜悦的妻子?”
“哪里来的歪理——”
“书里,娘亲口里。”
相劝无能,珠桦嗅到一丝封建糟粕的气味,额角抽得发痛,她用衣裳擦净湿漉漉的双手,敷衍道:“你高兴就好。”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珠桦无可奈何地摇着脑袋,她的偏心希望齐殊过得好,良心则希望骆青月也过得不差。
忽然之间,她意识到骆青月陷入思想困境,根源在于她的小说,而根源外显之后的表面,就是时代的浸染,要指望封建社会里蹦出来一个倡导自由平等反对贤良淑德的斗士,难度不言而喻。
最有这种精神的人,说不定是珠桦自己。
骆青月回到床边时无意惊醒了齐殊,未及她开口,便听齐殊先发问道:“今日来得有些慢?”
“与阿珠说了会儿话。我觉得她合我眼缘,人也机灵,与我有话可讲。”骆青月躺进内侧,主动握住了夫君的小指,她记挂着珠桦得罪齐殊一事,总想着为朋友似的侍女说些好话。
齐殊若有所思,他任由妻子揉捏自己的小指,温声细语道:“你待下人都这般好吗?”
“她们孤零零地在主家干活,我多心疼她们一些,是应该的。而且,总觉得阿珠与旁人不一样,她身上有种独一无二的东西。”骆青月阖眸,睫羽投射下一片蝶影,“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长生,你说怪不怪?”
齐殊的掌心轻覆在骆青月微阖的眼睛上,极轻极轻地揉了两下:“睡前多思,容易梦靥。”
他初遇珠桦的时候,也有一种异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可我还有一件事,长生,”骆青月在今夜忽然喜欢上用表字来唤齐殊,“明日宜拜佛祭祀,我们去寒云寺拜观音罢,可好?”
寒云寺?
齐殊没有挪开手,依旧覆着妻子的眼,却能看见她的唇角堆着喜悦与期待。寒云寺的观音求子最灵,骆青月是想与他有一儿半女吗?可是成亲大半个月以来,他们虽夜夜歇在一张床,但从未有过夫妻之实,骆青月顶多凑过来抱着他睡,再无亲密之举……
齐殊的心悬在半空,手背筋脉稍显:“恐怕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