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因果、猎物、意外重逢
我仿佛被人钉在了原地。
多年前我还在上初中，似乎确有一次遇上了绑架案。当时我以为是夏明杰的敌对走投无路才这么做……
那段记忆后来因为心理医生进行治疗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只依稀记得我完好无损地回来后，夏明杰好长一段时间不让我独自出门。
“哈哈，没错，就是我，”江宏业毫不犹豫地承认，一句又一句地脱口而出，“当时我就是想见……讨个公道……算了，反正也无所谓了哈哈哈。”
“我们这种人的命，没有人会在意，根本无所谓。”
“一切都无所谓了，雨薇死了，她也死了……我也没什么好活得了。”
无所谓吗……
听完他的话，我满脑子只剩下一阵阵嗡鸣，仿佛一道雷在心底炸开。
伴随着刺眼的白光在眼前闪现，我仿佛再度看见那些避之不及的画面如洪水般涌入我的世界。
沐氏大楼爆炸案。
旧报纸的头条新闻。
暴雨天的车祸。
还有满是鲜血的脸庞。
好多破碎的片段像拼图砸进我的眼眶。
胸口一阵阵震裂，我什么也说不出口，什么也无法反应，如同潮退之后，搁浅在海岸边船只的残骨，任凭风雨侵蚀。
唯独疼痛如藤蔓一般从冰冷的脚底滋生，紧紧箍住我的脚腕使我无法动弹。
它逐渐攀升至我的双腿，缠住我的腰肢，攥紧我的心脏。
对，一切都无所谓。
所以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为什么要遭受这些……
里头的谈话声逐渐远去，我不知道他们还讲了什么。
只是当眼前站定了一个人时，他神色紧张又担忧，双手扶住我的肩膀，“点默，你怎么了？”
我不是夏点默，不要这样喊我。
恍惚间我听见有人在多年前的雨夜叫我另一个称呼。那是我曾经熟悉，又曾经失去的。
“我要见尚玄。”
见到尚玄时，我几乎快要认不出他来。
柔顺的长发被削断半截，只剩下许久未精心打理的短发，细细碎碎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贴在脸颊边，衬得本就清癯的面庞愈发显得憔悴消瘦。
那个曾经站在我身侧毕恭毕敬跟我去过许多地方的人，那个曾经在他所擅长领域里神采飞扬的人，骤失了往日那一抹柔和却又无法忽视的光芒，唯独余下颓唐，令人莫名感到心酸。
阴暗潮湿的改造房内，他被捆住双手，躺在一张狭小的床上。脸上新增了很多伤痕，身上的衬衫早已肮脏破碎，血迹斑斑。
岚风说，他的人找到江宏业时，发现尚玄已经被他们控制很久了。江宏业应该是限制了尚玄的人身自由，并且可能在病发的情况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和行为，对自己的亲生侄子拳脚相向。
确实有些半死不活的意味了。我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不知是昏迷还是熟睡中的人。他的眉眼微微蹙起，仿佛始终不得安稳，呼吸也一起一伏逐渐急促。
这多好看的一张脸啊，江宏业这人怎么能下得去手。我撩开他额前的碎发，发现他早已细汗淋淋。
“所以，你之前，到底想说什么？”
“江宏业确实有个妹妹当初在那栋楼任职，因为爆炸案成为植物人，这些年一直在医院养护。只不过……前两个月宣布死亡了。”
我回忆起方才不久，莫岚风在途中对我说的实情。
“我查了记录，你遭受袭击的那天，就是她去世的日子。”
“尚玄曾经不止一次尝试给江宏业挂精神科的治疗，但是江宏业一次也没有去过医院。她妹妹的死，或许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莫岚风的分析都没错，江宏业大抵是因为当年爆炸案的犯人已经死亡了，没有新的报复对象能够支撑他走下来，所以才会把目标转嫁到还是幸存者的我身上。
而且，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背后和江宏业暗中联系、有引导他转移目标嫌疑的，很有可能是叶家的人。之所以江宏业能够在a市找到我的行踪，恐怕不只是因为尚玄在夏家，而是因为背后有人告诉他。能够躲到h省来，怕是也和背后的人脱不了干系。
江宏业怕是疯了。那么他呢？
江宏业说尚玄是有目的地接近夏家、接近我的，他就是为了给母亲复仇。
“他……江宏业已经丧心病狂了，他的话不能信。”莫岚风难得为其他人说话，“你之前不是说，你的保镖这样也好那样也好，说不定他有什么苦衷呢？”
我盯着眼前不复往日神采的尚玄，陷入沉思。
冷静一想，我自然懂得这个道理。若是他真要报仇，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怎么不动手。
正思及此，那人似乎悠悠醒来。
尚玄看似脆弱无力的身躯委顿在床上，极力睁开眼来想要保持清醒。但这样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此刻对他而言却十分艰难。
他虚喘了几口气，猛然睁眼看向眼前。眼中的浑浊也逐渐消散，只余下一片茫然和无措。
他的声音轻飘又灰暗，像是虚空里的一粒尘埃，仿佛在下一刻阳光侵袭时便会瞬间消弭。
“小夏……”
“真的……”
“对……不起……”
“为什么要和我道歉？因为你是故意接近我，要给家人报仇吗？”我蹲下身来，凑近他的耳旁问。
他下意识地就接过话，但吐出的仅仅是只字片言，“不……不能……”
不能什么？
我颇有耐心地看着他从一开始想要挣扎着说些什么，到最后嚅动嘴唇却一个字也没有抖出来。
尚玄好像又晕了过去。
这样的他，可跟我之前那个深藏不露实力绝佳的保镖完全不同啊。
回想起那天，似乎一切也没什么特别的，收到了江宏业用尚玄手机假借他名义发的消息。
得知被江宏业骗了之后，尚玄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找到这里来，好巧不巧地挡在我身前。
那时候我意识已经变得模糊，却始终记得身上那片令人贪恋的温热。
以及血滴落在我脸颊的感觉。
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好像曾经有人也这样抱住我，但是转念一想，这或许只是我混乱记忆中无关紧要的既视感。
即便如此，我依然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之前没讲明白的话，”叹了口气，我俯身凑近他轻轻开口，“你最好一次性说清楚。”
否则，不干不净的猎物，我可不敢要。
那天之后，江宏业便被移交出去，而尚玄则被我们安顿在医院中疗养恢复。
“他被灌了太多回药物，身体机能严重受损，要恢复恐怕得有一段时间。”走在路上，莫岚风和我提起尚玄的情况，“你确定要留着他？”
“是啊，你不是说他可能有苦衷嘛？我倒是很好奇他到底有什么秘密。”我漫不经心地将手机举到面前，装模作样地对着屏幕理了理头发，眼睛却暗中瞄准屏幕里倒映出的人影。
散个步也要被跟踪，我到底是有多大的魅力？
岚风也有所察觉，只不过他并未放在眼里：“我认得那人，是韩家的手下。”
他放轻了声音：“我不在韩家主宅的时间，你自己要小心点，不要每次都冒冒失失毛手毛脚的。”
“我哪有。”我不满地回嘴。
顶着二小姐的名头待在韩家也有一段时日了。尽管韩利几乎不着家，房子里佣人也不多，但我依然没能找到一些关于爆炸案的线索。唯一可能知情的江宏业目前处于几近疯癫的状态，尚玄又仍在医院，接下来还能从谁入手呢？
难道还得把目标转向韩家的大少爷？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我失笑摇头。就算他真的知道些什么，也不可能背着自己父亲告诉我一个冒牌货吧……
莫岚风见我心事重重的样子，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我，“喂，夏点默，我是带你出来散心的，别老想太多了。”
接着他又略不自然地冒出一句：“上次你和那个谁去动物园都玩得那么开心，怎么和我出来就愁眉苦脸的。动物园就这么好玩？哼，都是小朋友去的地方，脏兮兮的，真不知道某些人怎么想的。”
我：“……”
活该莫岚风这么多年没有女朋友，真是不懂女孩子。说是出来逛街，结果午休过后领我来到中老人聚集的公园，体会了一把午后暖阳的温暖关照。
我们逛了半天，饶了好几圈，在甩开了韩家派来跟踪的人后，决定在暮色降临前返回住处。
恰好这时，莫岚风接起一个来电，神色凛然地捂住手机，低声嘱咐我：“你在这待着不要乱动，我去去就回。”
看这情形，八成又是容伯他们打过来的。还说什么韩家的人谁家的人，我身边不还有个“容伯的人”？
我懒得理他，心情忽地就不爽，扭头就朝一旁快步走去。
反正我一个人也可以。随他去吧。
正在我发愣之际，身旁忽然闪过一个男人。经历过类似情况的我心中猛地一震，还未看清对方面容，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出手进行反击——
那个欲要伸手过来的男人握住自己的手腕，斯斯文文的脸庞上露出一抹阴郁的笑：“大小姐还真有警惕心。”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嘀咕一句就要往回折返。
却不料这个男人有备而来，挡住我的去路，“大小姐，麻烦你跟我走一趟，我家主人想见你很久了。”
“你认错人了。”
对于在半道忽然出手拦住我的人，我始终抱有强烈的警惕。但他依然保持着莫名其妙的虚假微笑，仿佛根本不忌惮我的一举一动：“死人恐怕我会认错，可没死的人我是不会认错的。你说是不是，冒牌货？”
见我不说话，男人又扬起眉毛，挑衅地笑：“还是说，你更喜欢别人叫你夏小姐？还是沐家的大小姐？”
我握紧拳头，感到身体逐渐被一种难以言明的恐怖情绪覆盖：“你是叶宙的人？”
他略略一思索，并没有正面回答我，“唔，大概也算吧。”
“江宏业也是你们教唆的？”我继续发问。
“你说那个疯子啊？”他不耐地收敛笑容，摇头晃脑的，看着令人不快，“沐大小姐想知道的也太多了，不如等见到我家主人，你再亲自问问？”
说罢他双眼微眯，探身上前，如同一条暴露行踪的蛇，直接亮出了利牙，朝我迅疾扑来。
说巧不巧，我刚要防守，莫岚风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通话，冲到了我的面前，替我隔档下陌生男人的攻击。
随即岚风转身便咄咄进攻，不给对方留有一丝一毫犹豫和喘息的空隙。
不愧是rm组织战力最高排名最前的成员之一，莫岚风三下五除二便逼退了眼前这个逼逼赖赖阴阳怪气的男人，丢下一个不屑的眼神，抓住我的手：“走！”
“别想走！”那个面如蛇蝎般的男人倒在地上支撑着起来，从外套里掏出一把小枪，直接瞄准了莫岚风。
我来不及推开他。
子弹瞬间擦过莫岚风的上臂——
“唔！”然而，莫岚风仅仅是皱了下眉，反手射出一个暗器，将男人击倒在地。
而此时，四周的人群里一些陌生人忽然欺身而上，像是狩猎者发现了猎物准备一拥而上，我们只得走为上策。
可是，我没料到，在这片区域埋伏的人如此之多。
他们不一会儿就追了上来。
“啧，麻烦。”莫岚风咬紧牙关，奋力踹开一个追上来的男人，拽住我的手，朝街角的边上一带，“跟我来——”
我往后看去。
身后那群人紧紧追来。
这种场景我见过许多次。
但不一样的是，我不再是孑然一身。
我不再往后看，而是跟着岚风的步伐向前——
来到了一家pub里。
我们被对方逼至一家pub内藏身。
莫岚风的双臂强有力地桎梏着我，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我立刻轻敛呼吸，明白他的意思后顺势伸臂抱住了他的腰身。
“你……”
“小伤不碍事。别说话。”
岚风衣衫上的血液还未凝固，滴落在我的手上的触感真实无比。外边的声音魑魅魍魉一般逼近，我的心愈加慌乱紧张。
“这边！”
“他们跑不远！”
莫岚风的呼吸愈加急促。
“只要这次找……怎么回事？”
猝不及防的一记闷响。
“没事，一对情侣醉酒撞到了……这儿是个情侣酒馆，我们到那边去看。”
莫岚风耳尖，二话不说抱紧我推到后面那个墙角里，低头埋进我的脖颈间，顺手开始扯自己身上的衣物。
正心惊肉跳之际，就听见他低喘着：“帮我，快。”
我明白过来，立马帮他扯掉那件染血的外套，然后用力一抛，远远扔到角落里去。
岚风内里只着一件黑色衬衫，整个背后一片湿热。
我们旁边正好有一对男女，旁若无人地在沙发上亲吻，恨不得将对方揉入自己怀中，极致畅快。我紧张地拽住岚风的衣角，抬头看向他紧绷的下颚。
而所藏身的墙角昏暗隐僻，旁边有一个高脚花瓶恰好能做掩饰。
空气几乎凝涸。
“这边来！——”
我拽住衣角的手一抖。
岚风握紧我的手，在我耳畔低声道：“别怕。”
接着他迅速贴近我，一手抱着我的腰，一手用力地将我脖子边的衣领一扯，发出刺啦一声——
“低头，别看。”
我只好听从他，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死死将头埋在他的胸膛。
依稀间我似乎听见他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感受到冰凉的空气中，我暴露在外的半边肩膀以及锁骨上传来的几欲燃烧的温度。
我浑身打颤。
他极力装作是个欲行欢好的男子，只是唇始终与我的肩隔了一些距离，而终未落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重归一片死寂，唯有空气中残留的余温和急促的呼吸，打在肩头引起一阵细密的痒意。
“抱歉，”他抬头，努力平复呼吸，“现在安全了……”
我点点头，剧烈的心跳逐渐安定下来……
“唔呃——！”
莫岚风突然暴睁双眼，闷喊一声，身体顷刻间如同失去了支撑向我倒来。
“岚——！”我欲将他扶稳，这时旁边却忽地闪现出一个黑影。
他身手利落，目光凶狠，手中利器直逼莫岚风。
莫岚风甩了甩头，极力保持清醒，豆大的汗珠从饱满的额前落下。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逐渐用力，从牙缝中恶狠狠挤出几个字：“可恶，麻醉……”
我抱住想要逞强迎敌的他：“不要！”
可莫岚风不顾阻拦，一把甩开我，转身亮出自己的武器，勉强支撑着挡在我身前。
电光石火间，双方交战——
而在灯光下，我看清楚了来人，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
怎么可能……
怎么是他？！
我奋力朝那人大声喊道：“狼！住手，是我们！”
那个攻击莫岚风的人，是狼！
然而此刻，狼仿佛入魔了一般，根本不理会我。他就像一尊来自暗夜的杀神，面容冷肃，双眸猩红，划过的刀刃锋利狠毒，招招欲攻要害。
莫岚风身上有伤，又疑似中了麻醉，压根不是他的对手。我满心焦急地插入他们的斗争中，见机将岚风护在身后。
莫岚风满头是汗，身形不稳，垂垂倒下。
“岚……”我刚要呼喊他，一个黑影却猛地欺身而来。
狼一手紧紧捏住我的肩膀，把我摁至墙面上。
我被撞疼喊出声。
眼前人面容发狠，目光殷红，手中的力道丝毫不减。
无声寂静。
一切都和我们初见那天如此相似。
然而他的眼神却比当时更冷冽，似乎没有一丝波澜，看得我觉得陌生又心惊。
“夏点默，”他开口，面色阴冷，咬牙切齿，“你骗我……你骗了我！”
他的力气太大，丝毫没有怜惜的意味。接着他放开我的那一瞬间，手刀毫不留情地在我颈边落下——
“岚……”
我看见狼震惊又哀痛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