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新身份
我有知觉时,眼帘外天光熹微,一片静谧的白色。身体似乎被放置在一片轻飘飘的小舟上,随着耳边呼呼作响的风无所目的地飘摇。
身子许久没有如此轻盈过。
像是夏日院落中的满树芳华,鲜妍绚烂,偶尔落英掉在诗集上,遮住了两三行无人朗诵的诗文。
诗文上像是刻着熟悉的“summer’sday”字眼。我翻动书页捕捉到了关键词,开口问身边的人:“你在英国留学过,可以给我讲讲嘛?”
展馆里的灯光柔和,映衬着身侧男生俊朗的脸庞,和他微微翕张的嘴。
我看不清他说了什么,想凑近点,却被一阵狂风席卷,一头扎进了泼墨般浓稠的暴雨夜,闯入一片炙热的火光里。
霎时间破碎的容颜,悉数被黑夜里汹涌的江水裹挟。冰冷彻骨的江水似乎要把我拖入深渊,胸口仿佛被席卷而来的暗色施以重压,使得我无法呼吸。
一切似乎都被桎梏在水波迷茫之中。
窒息感扑面而来,下一刻便占领我的意识。
我只能拼死抓住黑暗中身旁残存的余温,和那个说“抱紧我”的人。
有人抓住我的手腕。手腕处有一道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旧伤,一碰便骨骼发麻得疼。
疼,手疼,头也疼。
乡间聒噪的蛙声吵得我疼,夜里噼里啪啦砸落的雨点冷得我疼,脚腕上粗糙的绳索捆得我疼。
我不是得救了吗,为什么还在受罪。
破败屋顶的落雨滴在我脸上,冰凉,却又混杂着几分浓稠的温热。
是谁啊,谁的眼泪嘛?
不、不是……
谁来了?
暴雨夜里的巷口,撑着伞的男人抬起阴鸷的双眸看向我。他递给我一张纸巾。纸巾是白色的,像极了充斥着无声催眠的冰冷病床。
“你不能忘。”有人说,“你全都不要了吗?”
“要,”我说,“我要。全部都要。”
但是……要什么?
我要什么?
睡梦里似乎听到无数人在喊我。
可又好像喊得不是我。
此刻的我,在哪里,又是谁……
天蒙蒙亮。
白色的环境让我产生一种不适的眩晕感。
我到底是还在那里,还是已经……
大脑慢慢地在恢复意识和记忆,可是身体虚弱无力。我挣扎了两下,头痛难言,连带着浑身都酸软无力。闭上眼,久不见光的眼中有生理泪水缓缓流出。
回想之前的事情,发觉记性真的逐渐变差。很多记忆的碎片只能慢慢重合,拼凑出一片大致可以算完整的图案。
最后的印象是……
头好痛。
偌大的房间内不远处站着一位服饰简洁的女子,见我这边有动静,忙起身查看。和我对上眼时,她立刻垂首恭敬地喊了一声“二小姐”,接着转身摁床边的呼叫器。
我看着她一整套动作,反应迟钝地眨了眨眼。
而没过多久,门外走进两三个男人。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挑、面庞硬朗的男子,领着后边两个穿白大褂医生模样的人走来。
“醒来多久了?”其中一个医生问方才那个女子,随后他们私下交谈了几句。
这是哪?什么时候了?
我下意识想确认时间,却发现手腕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为首的高个男子见医生给我检查无碍后,神色紧张地凑近到我床边,蹙眉追问:“哪里不舒服,跟我说清楚好不好?”
我愣愣地看着他,吞咽口水想说话,却碍于喉咙发疼,半晌没吐出话来。
男子见我呆愣不语,面露忧色。他转向医生,声音中透着几分急切和惶恐:“会不会影响记忆?她好像不记得我了……”
他又转过头来,眉头皱得更深,“夏点默,你……”
“我记得。”我勉强开口回应他,打消了这家伙的顾虑,只能虚弱地翻了个白眼,“……你才失忆。”
我好多事情没做完,怎么可能轻易失忆重启进度啊。
莫岚风双眼泛红地盯着我,又气又急地松了一口气:“……你吓死我了。”
医生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便和女子先行离开了房间。
我躺在床上,望着冷冰冰的天花板,和身旁注视着我一动不动的男子。我们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莫岚风憔悴了不少,再也没有当初组织里混血美男的光辉形象了。这个眼眶通红、胡渣泛青的男人轻手轻脚地挪到我床边,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碰你一下吗?”
我:“……”
你想干嘛。我通过一个有气无力的白眼问他。
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跟个别扭的小姑娘似的。
“我知道你浑身都疼,我不敢抱你,可是如果不确认你在的话,我会害怕这是还没醒来的梦……”
他絮絮叨叨地讲,好像一切都是习惯了等待的自言自语。
我瞥了他一眼,“别趁机耍流氓。”
他无辜扁嘴:“我是那种人么……”
莫岚风好像确实不敢用力。他高大的身子缓慢靠近,却在快要碰到我身体时停下,伸手感受我的气息。
他只是用掌心在我发顶轻轻摩挲了两下,难得的温柔和克制,仿佛只是一片飞花落羽,没有一丝痕迹。
他望着我,眼底化开一片清冽的水雾:
“我们,不要再冷战了。”
头好疼。
休养的时间在混沌中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我感觉在床上歇了很久,身体都快软成一摊烂泥了。白天由于服药,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一天到晚也没什么食欲。然而到了晚上却也没多少睡意,很经常就是和守在病房另一角的莫岚风大眼瞪小眼。
他在我的病床正对面的沙发上几乎安了家,什么东西都往病房里搬。
我目瞪口呆地窝在床上,看着他在我眼前捯饬这捯饬那的:“你是谁?”
莫岚风猛地停住手上收拾的动作,不可置信地扭过头看着我:“你说什么?”
他两步冲到我面前,双手停在空中,颤着声音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夏点默?你不记得我是谁?”
“……”
我觉得不是我的脑子坏了,而是莫岚风的不好使了。
原本我是存了几分逗弄他的心思,但在看见男人眼底一大片无法忽视的鸦青之后便彻底打消。
“我是说,你不是我认识的岚风吧?那家伙哪有那么贤惠。”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你又不了解我……”
我怎么不了解你了,傲娇臭屁,心眼小好面子。
但抬眼看见他凝望我时,恍如水雾一般的目光,我却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我不了解的,还有此时身处的情况。
不想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局面,我强打起精神梳理眼下的情况。
现在我处于h省都会的某个私人医院。有趣的是,这城市对我而言已并不陌生。
医生例行检查判断我暂且无碍后,便离开病房,只剩下莫岚风在身侧。
他送走医生,转头取来佣人递上的保温杯,过来问我要不要喝点水。
我坐起时身形不稳,握住了他的手臂,顺着他腕上的手表瞥了一眼:“都已经这么晚了。”
“反正也没什么事,你可以多休息会。”他动作轻柔,问,“还难不难受?”
我并不遮掩地点头,“尚玄和那个男人呢?”
话音未落,莫岚风脸色一沉,像是攒了一团的怒气,憋在牙缝中:“被江宏业带走了。”
江宏业正是尚玄的舅舅。此时他们如人间蒸发般,消失在a市中心医院附近,一时半会查不到去向。
不过,尚玄舅舅为什么要来害我?我明明完全不认识他。难道他身上有什么事情和我有牵扯?
那么,尚玄到底是不是一开始就故意接近我?他的目的达成了没有?
只是,他忽然出现在医院附近,看着似乎不像是和他舅舅一伙儿的。
他最后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一波又一波的疑惑如同巨浪冲荡着我的头脑。
“岚风,”我干脆把这些疑惑抛给身旁的人,“你帮我查查,尚玄……”
“我知道,”他面色森冷,“你不说我也会,你别多想了,赶紧给我好好休息。”
我见他一脸凝重的模样,寻思着容伯应该已经开始执行计划了——
没错,他原本的计划就是借用车祸,对外放出“夏氏千金遇险,不幸当场身亡”的消息,抹去我夏点默的这个身份,而让我在h市使用一个全新的身份,暗中获取一些对隐秘而有利的情报。这些情报,不仅是容伯需要的,有些关于当年韩利和爆炸案之间的联系,也是我迫切想要探寻的。
至于我的新身份,就是目前h市韩家的二小姐——
我曾经目睹过她的死亡的,因车祸丧生的那位韩家二小姐。
而我和容伯此前达成的协议,也正是这个计划中的一环。他需要我进入韩家,而我也有想从他那得到的东西。
思及此,我瞥向一旁的岚风,“你怎么也在这里?不上班啦?还是说……容伯又把你找来干活了?”
他罕见地放慢语调,语气里夹带一丝隐藏般的揶揄:“嗯,我工作暂时调到这里来。”
容伯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很厉害。
“看来你也知道他接下来的计划。”
莫岚风对上我的眼,辩解中似乎有些急迫:“我只知道他想要接近韩家,并不清楚……”
话未说完,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将对话打断。
我俩面面相觑:这会儿会是谁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