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贰·西窗月（十四）

    林珊将这段经历说给顾莞听的时候，语气平淡的似乎在讲别人的故事。这往后的大半辈子的寂寞，于她而言和当初在藏书阁幽闭，没有什么区别。但是顾莞依旧看到，林珊在回忆起几个细节时，说起她的少年郎，眼角里藏不住的温柔之色。因为这种眷恋，也曾爬上过她自己的眉梢。

    “姑娘，分别之后的大半辈子，我就在偏远的边城租下了一间小院子，当地居民视覆舟山为神山，从不轻易走出，我住在那里，也算是彻底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我收了几个学生，教他们读书识字，聊以为生。后来，年纪到了，便和当地的一个普通人成了婚。”

    林珊似是看到了顾莞眼中的遗憾，她却笑笑，“我成婚，不是因为师父的愿望，而是为了给自己完整的一生。”

    “顾姑娘，人在活着的时候，不管怎样求仙问路，其实内地里都以为只有这一辈子。既然上天已经剥夺了我的一部分，那剩下的就要自己抓牢。我虽然做不到完全地爱我的丈夫，但我这几十年来，相夫教子，并未有愧。”

    “纵然我当时等唐覆舟，纵然我能够陪他度过未来的几十年，云泥之别，也不过是一场水中月。我了解唐覆舟，我那个时候离开，他就会永远记得我。”林珊抬起头，将眼底的泪光忍回去。“两族联姻结的是两姓之好，不是我能够左右的。”

    顾莞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你之后，有得到过唐覆舟的消息吗？”

    “我深居简出，只有在义父离世那一年，听偶然路过的师弟提起，唐覆舟已然成家立业，娶的是熙和郡主，早有一双儿女绕膝。”林珊低垂了眼眸，几十年的平淡早已让她接受此事。

    顾莞闻言，从身后的书架中取出熙和的命簿，递给林珊，示意她看。

    “不必了。”林珊婉拒，“我无意了解他们成婚背后的缘由，我已然放下。”

    “既已放下，读的不过是寻常故事。姑娘，又何必推辞。”

    林珊无奈，从顾莞手中接过命簿。她起初读得很慢，直到熙和被黎璟下令入质黎国时，她的目光显然紧促了起来，一连翻了好几页，最后诧异地抬起头，“熙和郡主饮鸩而亡？这怎么可能！”

    顾莞为林珊缓缓煎了一壶茶，

    顾莞起身，站在林珊的身后，搭上了林珊微微颤抖的肩，“唐覆舟倒是把你保护得很好，你怕是一点都不知道”，挥手在她面前化出一方幻境，随顾莞的话语，幻境中的画面亦随之更迭。“几十年前的唐家内乱，唐覆舟以近乎偏激的手段在他叔父面前杀了唐峥，安定内乱的方法很多，他偏偏选择了最快风险又最大的方式，想的是不让你等太久。不曾想，在大局已定之时，他多年的心腹婉儿却倒戈，一剑刺在他的心口，而后自刎。”

    “等到他苏醒之后，得知婉儿在剑上涂抹了慢性毒药，自己可能只剩下一年时光。他担心唐老夫人对你不利，执意亲身前往学宫，说是承诺了苏子。其实，承诺的是你吧。”林珊看着病榻之上的唐覆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明明身体那么痛那么虚弱，眼神里却满是温柔。林珊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可是，他等来的却是你早已离开的消息。他本来坚定不移地相信你们之间的情意，他本来对剩下的一年充满了憧憬。是你，让他觉得不能够耽误你。”

    幻境中，唐覆舟的手握拳再松开，反复数次，到下堂对苏牧行了大礼。“于是，唐覆舟恳求苏牧找到你的位置，并编造出了这个谎言，为的就是让你得偿所愿。”

    林珊微微张开苍白的唇，任由泪水在脸上肆意地流淌，“所以，到头来，是我自作自受。我这一生，到底在赌什么气。”林珊转身，抓住顾莞的裙角，“姑娘，我还能见到他吗？”

    顾莞翻手，淡紫色的灵气萦绕着一本书册。“林珊，你博闻多识，当听说过两世书。现在，唐覆舟便在其中等待你。你可愿入书？”

    随着林珊的那一句“我愿意”，忘川的流光再一次旋转，繁花开落之间，原先林珊所站立之处，只留下一枚梅花玉佩。顾莞正端详着，孟婆从帘幕后出来，对顾莞说道：“姑娘，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你将唐覆舟的前尘拿给林珊看，让她在一时的愧疚中做出选择，这有违唐覆舟和两世书的本意。”

    顾莞闻言，对孟婆展露一个妩媚的笑，“我本就是个自私的人。”良久，她面向忘川河，哀伤地低语，“孟婆，我等的时间太久了，我都快忘记他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