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贰·西窗月（七）

    林珊很听苏牧的话。就好像遇到林珊前的唐覆舟，很听唐家的话。

    唐覆舟感觉，雪夜之后，他与林珊之间，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但就是和之前不一样了。两个人虽然依旧一起坐在讲坛的第一排，也依旧作为最出众的弟子一起主持节庆的仪典，他们还是如同以前一样亲密，但是一举一动，两人都刻行挚友之礼。

    唐覆舟想，他应该是失望的。因为他曾经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不同的人，却悲哀地发现和从前的自己没有什么区别。可事实上，他通过林珊的改变理解了从前的自己——当你有在乎的事情，无论是权力、身份、众人的仰望、亦或是珍视的人，如果你尚不能有无视碌碌众生的底气和勇气，你就只能步入世俗的限制，把它安放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才能获得持久。

    唐家不会接受一个他国小城富商的女儿，纵然她再有才情。他无法放弃唐家的身份，便只能接受唐家给他的安排的命运。现在纠缠，毫无意义，只是未来刺向他们的尖刀。

    这些话，唐覆舟对自己说了一遍又一遍，他像见到林珊之前的自己一样，强迫自己去与无法改变的现实和解。遗憾的是，以前奏效的方法，此刻却失灵了。

    涉世不深的林珊并没有想到这些。她完全明白，苏牧那天犹豫很久才开口的话，自然是出于对自己的一片真心。她相信苏牧的阅历和见识，也侧面见证了白启和苏牧一生，故而她从情感上再不愿接受苏牧的观点，理智也帮助她判断何为正确的选择。那一夜，她试探地问唐覆舟为何来学宫，当唐覆舟承认他是因为熙和郡主才来到学宫时，林珊其实几乎全盘接受了苏牧的观点。

    但是林珊毕竟还是一个写诗的女孩，感情在她的心情中占了主导地位。理智可以在短时间里帮助她作出选择，可是以后的生活里长久的空白还是会因为选择而或喜或忧。她明白，自己说了那样的话，也许正确，但绝不快乐。

    林珊和唐覆舟，不是熙和同李逸。他们的心智是要被燃烧不歇而热烈的情所点燃，他们没有一展抱负的野心，也没有心怀苍生的使命。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生一世，他们要的，其实很少。

    其实，每个人的一生，最值得追求的也只有那么一两件。倾尽全力去获得，是为数不多的幸福。

    那天之后，林珊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她常常倚靠在西窗，用回忆来祭奠那一夜。不知不觉的，泪珠便顺着脸颊流下来，随着屋檐上的积雪消融，一起落入窗前种着的梅花的泥土里。

    腊月十五的夜晚，月光很亮。唐覆舟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身披着雪狐大氅出门散心，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林珊的屋外，看到了正倚在西窗上的林珊。他站在半月形的院门旁，竹子在他的脸上落下影子，显得更加清俊。他想，如果林珊和他一样难过一样舍不得，他便胡闹一次，一定要上前去牵她的手，献身于只属于他的神明。

    他站了很久，直到冬夜的寒冽僵意爬上了他的腿，他的心动也渐渐地就要结冰。等到他的腿几乎失去意识，嘲笑着自己的痴傻准备离开时，终于看到窗边的林珊抹了抹自己的脸颊。他的心在一瞬间回暖，四肢也涌上了一股暖流。

    半个月来，唐覆舟第一次绽开了笑容，轻轻地走上去，靠近西窗边的那个女孩。等到他看到林珊脸上的泪痕时，唐覆舟轻声打趣道：“阿珊屋檐上的雪，融化得就像你的泪珠。”

    林珊蓦然惊讶，循声望去，便看到笑如春风的唐覆舟。她似是不相信一般地，揉了揉眼睛，看清楚真的是唐覆舟在对她笑时，林珊欣喜地站起来，从窗外探出身子扑进了唐覆舟的怀抱，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唐覆舟抱着林珊，拍着她的背安抚，一边皱眉道“怎么穿的这么单薄，还在窗边待了这么久”，一边敞开自己的大氅，将林珊更深地揽进自己的怀抱。

    身外寒冬凛然，此处却只有春日一般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