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贰·西窗月(二)
林珊和唐覆舟相识在“琅琊学宫”,他们是苏牧收的最后一批弟子。彼时,熙和郡主已经作为人质被遣送入黎国,摄政王暂时停止了对其余二国的攻势,天下迎来了久违的安定。林珊本家是在郢国最大的城池内做生意的富商,而她作为林家的大小姐,自小便喜爱诗词歌赋,虽然出身并不出色,却在城中赢得了广泛的美名。
林珊自小与弟弟林孟在全乡最有名的白启先生处读书,日子久了,白先生欣赏林珊的才华,便推荐她到自己的旧日好友苏牧处接着修读诗文。于是,林珊便辞别了家中父母,带着白先生的一封书信,独自前往了琅琊。一路上,林珊每到一处便进行欣赏郢国的大好山水风光,她钟情自然,自然也孕育了她纯粹烂漫的心性。
琅琊学宫内,自从李逸和熙和的离开,已经过了八年。这八年里,苏牧一点点地看着李逸用极端的“法治”为天下改写命运,他深感自己没能教给这个昔日最钟爱的弟子怜悯和同情,所以不再谈论政治。苏牧始终认为,“法”不过是冰冷的利器,而真正推动天下归一的是百姓心底磅礴的认同感。只有百姓相信且尊崇他们的君王,才能够维护一个国家的统治,这个王族才有了世代相传的基础。这些话,他在离世之前强撑着一口气,终于说给了李逸听,李逸用了五十年才真正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过,这都是后话。
此时的苏牧重心已经从治国理政转向从古代智者的论述和山水自然中寻找哲思,以期指导社会平民获得生活的智慧,纵然在乱世中也能够过好自己普通的一生。而这时,林珊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林珊来到琅琊学宫时,刚刚入夏。蔚蓝色的天空上偶尔流动着一缕白云,琅琊山下一片安宁。天空之下,这个素雅的姑娘穿着一袭青蓝色的衣裙,挽起长长的发,鬓边一朵茉莉绒花,安安静静地,却生着一种坚定无言的力量。“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是一位有理想有智慧的名士。”苏牧一见到林珊,就这样想。如果面相之说是有道理的,那么林珊就是他所认为的能够做一番大事业的人。
苏牧接过林珊保存完好的书信,一眼就认出“苏弟启阅”的字迹来自白启。他不禁想起从前读书时,白启和自己的深厚情谊。苏牧和白启的求学之路很苦,家境贫寒的他们并没有办法买昂贵的书来读,只能借阅先生的书籍进行抄录。于是,命运相似的他们便成为了好友,在锦衣玉食的学子之间,粗布裹体,一心沉浸于求学读书的乐趣,从没有羡慕旁人的意思。苏牧常常想,如果不是白启,他的青春时代也许并不会过得如此快乐无忧。可惜的是,从书院离开后,白启选择了回到家乡供奉母亲,而苏牧则游历三国。两人,竟再也不曾见过。
所以此刻,当他拿起白启的书信时,指尖不禁微微颤抖——“苏弟:一别数十年,愚兄听闻你一切安好,心下甚是欣慰。遥想求学之日,仿佛仍在昨天,历历在目。愚兄归乡办学数十载,唯有林氏女名为珊者,天资聪慧,颇通天理,愚兄甚为钟爱。可惜愚兄年老,平生所闻皆已授,故推荐小女至琅琊苏弟门下,望苏弟为其传道解惑。此女天性烂漫,诗文清新,相信亦可慰苏弟平生疮痍。随心祝安,勿念。愚兄白启上。”
苏牧把信来来回回地读了好几遍,最后用苍老的手抹了抹眼泪。他认真地端详起面前这个安静的女子,不过十八岁的年纪。林珊则一直恭恭敬敬地站着,一方面是对师叔的尊敬,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对苏牧学识见地的敬仰。
苏牧看了林珊好一会儿,林珊便不说话,一直看着苏牧所站的台阶之下。最后,苏牧开口说道:“你叫林珊是吗。”
林珊答:“是的。”
“我这一生无儿无女,如果你愿意,我收你为义女,也算是延续和白兄的情谊。”
于是,林珊恭敬地向苏牧行了三个稽首礼,喊了“义父”。
苏牧便温和地笑了,像是夏日的天气一般温暖,他说:“走,小珊,我带你瞧瞧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