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深夜求见
她这一问,问得林川泽哑口无言。
他此番来本来是想叙旧,问问林晏清在平叛这些时日过得可好,可如今,他好像又把话题带偏搞砸了。
一路上如行尸走肉般回了公主府,路过的茶肆酒楼三三两两有人津津乐道荡妇楚明露、相府诗会《秦观赋》或是别的什么趣闻。世人争颂秦观赋,无人怜她楚明露。
聊着聊着,茶客们又聊到别处去了。
“听说了吗,又有人去太平书院闹事了。“自太平书院建立以来,毁坏书院的现象屡见不鲜,不少人都对这个新建的书院报以鄙夷。
“该!要我说,这凡入书院者,莫不染乖戾之气,动辄言平等自由。父子之亲,师长之尊,均置之不问。你说,该砸不该砸?”
“我也觉得,学什么书学得竟然连人性都泯灭了。”
马车缓缓前行,议论声渐行渐远,车内,林晏清抬头无神地看着头顶上方的横梁,以仰止夺眶而出的眼泪。
想起曾几何时,林晏清劝她莫要一意孤行,她不听。
——“所以他说什么你都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是!因为你对他有偏见。他会改的,我相信他!”
当时林晏清是真的被气到了,指着她的手都在抖。
——“滚,你给我滚!”
林晏清一向不与人争辩,一切在她心中自有决断。可是今日,她是如此的想要为楚明露讨一个公道,甚至放下身段与官铭道这个小人在堂上争得面红耳赤,只为了证明楚明露是清白的。
可是不能的。她不能陷入自证情结里去,官铭道、那个侍卫、大理寺卿……那些冤枉楚明露的人心里比她更清楚,楚明露从来都是清白的。
林晏清将自己绕进去了,却走不出来。错在谁呢?
良久,林晏清才轻声而平静地道:“是她活该吧。”
恍惚想起微服私访那年,她与母后游江南,偶遇大街小巷人声鼎沸,百姓夹道,似乎在围观着什么。
彼时的林晏清小小年纪,见什么都是新奇的,她自然固执的拉着母后的手凑上前,挤了好半天才挤到前边,瞧清了眼前场景。
一个女子被麻绳紧紧束缚在一个用篾竹编制的小小的猪笼里,身子只得蜷缩成一团,如被困在蛋壳中的雏鸡难以伸展四肢。
她瞧不清女子的面容,因为女子屈辱的将脑袋深深地埋入了自己的臂弯中。
围观的群众一边冲着那女子吐口水、砸菜叶子以表唾弃,一边议论纷纷。
“我听说这女子啊不守妇道得很!”
“可不是吗,方才还被人瞧见与她那劳什子表哥牵了手呢,被她家夫君撞见,好生教训了一顿。”
“这种水性杨花的女的,就该打死她!”
“说起这个,我新纳的几房小妾里边,也有一个是我先前的表妹呢。”
“什么?你家那母老虎居然同意你纳妾了?”
“我把人搞上床了,这生米煮成熟饭,她不同意也得同意。”
“哈哈,那可恭喜朱兄了!”
“快看快看,水没顶了,沉了沉了。”
“哈哈哈哈哈杀此淫妇,大快人心啊!”
……
林晏清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这一切,围观者的肮脏言语一字不漏的落入她的耳中。
目睹猪笼缓缓沉下去时,林晏清下意识的揪紧了娘亲的衣角,无助的抬眸看向了自己的娘亲。
她张了张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娘亲却似乎明白了她的欲言又止,轻轻地捂上了她的眼睛,温柔地道:“没关系的,这只是一种刑法而已,惩罚不守妇道的女子和有辱家门的纨绔子弟。”
小小的林晏清抿了嘴,沉默须臾后,蓦地抬手拉下了遮在眼睛上的那双温暖的手。
“为什么呢?”她不明白。
“什么?”娘亲也没明白她的意思,却不知何时牵着她的手将她带离了人群。
“摸一下表哥的手就要被那样,为什么刚才那个把表妹搞上……唔。”
她被捂住了嘴。
捂住她嘴的,只是她娘亲的手吗?
“清清,不许学这些污言秽语。”
然,林晏清却固执地步步紧逼,似乎不问出个结果来不罢休:“久因微是女银吗?(就因为是女人吗)”
“好了清清,”娘亲看着那双一尘不染的湿漉漉的眸子,似叹非叹,“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的。”
林晏清沉默了。
一如方才在堂上,一如现在在马车里。
此后,林晏清命人将此事编写成小说、戏脚本、戏曲等多样形式,命名为《红盖头》,广为传播。当然,这是后话。
一如既往的,她凯旋之后去了灵隐寺拜佛,又参加了林震浩举行的接风宴,宴上理所当然的见不到被禁足的姜缦缨。
只是林晏清做什么都不太提得起兴趣,兴致恹恹。
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酒坛滚落在她的脚边,朝歌上前给她披了件披风:“殿下,晏大人求见。”
她半醉半醒,听了这话才仿佛有了意识:“……晏清姝?”
“是。”
“让她进来。”深夜前来,也不知晏清姝是有什么事。
可林晏清就是想见见她。
“微臣晏清姝参见殿下。”
一礼毕,晏清姝自然而然的落座,看着林晏清躺倒在凉亭之中凌乱的石桌上,桌上还满是酒盏酒坛的狼藉,她眸色微暗。
隐约间,似乎瞧见地上还有一飘落的纸张,晏清姝将其拾起,借着月光眯着眼瞧上面磅礴的字迹。
一骑燕召带吴钩,御侮还收十六州。少时戎马胜须眉,却输秦观万人讴。
晏清姝心下了然,小心将纸张铺放在石桌上,用酒盏压着一角:“殿下可是在为郡主的死难过?”
烛火明灭,月光隐翳,林晏清没注意到晏清姝亦是面色憔悴,眼底明显浓重的青黑色被这深深夜色所掩盖。
林晏清猛灌了一口酒:“是也不是。”
她说话时,酒气扑面而来熏人得紧,晏清姝也并未捂鼻,只是轻笑,笑里带了几分苦涩之意。
“可惜臣不喝酒,不然也能像殿下这般一醉解千愁。”
她拿起酒盏细细端详,突然又放了下去,“臣有一解愁妙地,是为诉园,殿下可否赏脸一去?”
诉园?
“明日何时?”林晏清没想过拒绝。
“现在。”
清寒的夜风吹醒了几分醉意。
林晏清一路恍惚地跟着晏清姝进了一座小阁楼,上了层层木阶,进了房间,林晏清才发现这屋内别有洞天。
每一面墙都摆放着整整齐齐井然有序的藏书,这些书大多是史书。屋子虽不大,但五脏俱全,弥漫着檀木幽香,屋舍旁还种了翠竹。
“我给殿下看个东西,如何?”晏清姝说着,拿出了厚厚的一沓宣纸递给了林晏清。
林晏清不接:“心烦意乱,不想看。”
“那,臣念给殿下听吧。”
这番态度晏清姝也不恼,她收回了那厚厚的一沓宣纸,开始朗声读起来,语气极为平静。
“第1位,丈夫嫌弃她不会持家,天天买东西,休了她。然,她诉苦自己买的全是必需品,柴米油盐酱醋茶,以及孩子的一切开销,她的衣裳已经缝缝补补穿了五年了。”
“第2位,她说自己明明没有与任何男人无媒苟合,却在大婚之日未落红,因此被夫家休弃,沦为邻里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