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重返帝都
当初离开帝都时，谢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就是为了让谢吟川千万不要再回帝都。
谢吟川私心里虽然并不打算听母亲的话，却也未曾想要这么早回去，只是如今北祁皇帝一道圣旨传入芙蕖关，将他原先的计划彻底打乱。
“小将军此次平定东平，立了大功，圣上定然是召将军回去领封赏的。”
芙蕖关的将士们不知道帝都城里那些腌臜事，还以为皇帝这道圣旨是为了嘉赏谢吟川，是以众人脸上俱是喜色，都是真心实意地在替他们的小将军高兴。
也有些阅历丰富的老将察觉出了问题，特意叮嘱谢吟川此番返程务必多加小心，莫要让五年前谢将军之事重演。
谢吟川不愿拂了众人面子，便都笑着应了这些肺腑之言。
只是令谢吟川没想到的是，那个自从他回到芙蕖关以后就与他不对盘的瞿千城，会在他离开芙蕖关的前夜来到他的营帐，语重心长地同他道：“谢吟川，这帝都你回不得。”
语气诚恳得仿佛自己只是一位关心后将的长辈。
谢吟川意味深长地看着瞿千城，轻笑道：“瞿将军这是何意？”
瞿千城回过头仔细地打量了一圈帐外，确认四周无人后，才转身走进去坐在谢吟川对面，压低声音道：“谢吟川，你比老子聪明，不会不知晓圣上此时传你回帝都是为何意！”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谢吟川给瞿千城倒了杯茶递给他，又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瞿将军向来擅长装傻充愣，不该听的不能说的通通都装作不知，是以才能明哲保身了这么多年，又为何要在此时蹚这趟浑水？”
“因为我不想看到你死！”瞿千城这句话一说出口，不光是他自己愣了，谢吟川也愣了。
谢吟川垂下眸子，盯着手中茶盏失神，泛青的茶水清澈可见杯底的花纹，而人心却不如茶水这般透彻，瞿千城的话中又能有几分真心？
瞿千城叹了口气道：“你猜得没错，你爹的死的确与我有关。”
谢吟川握着杯盏的那只手稍微收紧了些力道，隐隐可见手上的青筋，看得让人生怕下一秒杯盏就会碎裂开来。
瞿千城却恍若不觉地继续道：“我分明知晓圣上的安排，却只能装聋作哑，若我能早些告诉谢渊，或许……不，即便我当时能救下他，只怕日后他也会因为别的原因死去。”
“圣上忌惮你谢家已不是一日两日之事，从你祖父那一辈起，皇室就想削弱谢家兵权，却无奈那时北祁常有外敌骚扰，芙蕖关边防薄弱几次都险些被人攻破，不得已才将你谢家派至芙蕖关镇守。”
芙蕖关是北祁最为重要的关口，祁皇室一边要靠谢家守护芙蕖关，一边又恐谢家因着芙蕖关壮大势力，最后会对祁皇室造成威胁。
瞿千城年少时也曾胸怀抱负，想要同谢家先祖一样将瞿家发扬光大，可在见过祁皇室打压谢家的手段之后他便绝了这份心思。
若是分明忠君爱国的世家良将尚且会惹得君王猜忌，他又如何能奢求自己会做得比谢家更好？
“五年前你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若非那时你武功尽废意志消沉，只怕圣上也不会留下你，如今你收服东平，民心再次向着你谢家……”
说到这瞿千城忽然停了下来，正色道：“功高盖主，在哪里都是皇家最为忌讳的。”
瞿千城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可真是装聋作哑这些年里难得掏心窝子的话了。
“瞿将军觉得，他们会给我安个什么罪名？通敌叛国？还是谋逆不轨？”谢吟川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道：“瞿将军可知道五年前活下来的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不等瞿千城回答，谢吟川将手中杯盏放下，起身走到窗户边自顾自地说道：“我的确是想反了这天下，将高位上的那人拉下来。”
明明是大不敬的话，他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依旧泰然自若。
“我谢家百年大族世世代代为北祁卖命，从未有过怨言，何以到最后仅仅是因为君王那毫无根据的疑心，就要落得满门皆不得好的下场？”
“你可知那日我们父子本是满心欢喜地赶回帝都，我以为那是我的国我的家，是我一生都要守护的地方……可是我爹忠君爱国三十余载换来了什么？”
谢吟川说这些话时神色终于有了波澜，他闭上眼缓缓道出了最后一句：“民心所向又如何，帝王之位从来都非我谢家所愿。”
从前谢家便不屑于争这皇位，是以甘愿屈居于祁皇室之下，如今他更是厌恶至极，大抵是觉得无论谁坐上了那个位置都会变得冷血残酷。
他本是想等阿越长大，再带阿越回帝都，让祁怀康心甘情愿地将太子之位交给自己的小儿子，这天下还是他们祁家的。
可他等不到了。
那根随圣旨而来的发簪是他母亲的，祁怀康在用他母亲的命逼他回去，那人已经等不及要取他的性命。
“你已经抱了必死之心？”瞿千城听懂了谢吟川的言外之意无比震惊，忽而又想起了那个与谢吟川形影不离的少女，他试探道：“那沈南歌呢？”
听到南歌的名字，谢吟川忽然沉默了下来。
对方良久没有回应，瞿千城叹了口气，起身正欲离开谢吟川的营帐，后者却叫住了他，瞿千城闻言停下脚步。
“瞿将军，若我真的回不来了，希望你能看在这两年的情分上，放南歌离开北祁。”
“她本就不属于北祁，是因为我她才会被困在这里做她不喜欢做的事情，如今是时候还她自由了。”
没有人比谢吟川更了解，沈南歌并不喜欢打打杀杀的生活，尤其是在清风阁出事后她愈发讨厌伤亡，可战场之上哪有不见血的？
瞿千城出了帐子，瞥了一眼独自坐在暗处的那道身影，那人背对着他，是以他看不清对方脸上的情绪。
“沈家丫头，他的话你都听明白了。”
南歌闻言站起来拍了拍裙摆，若无其事地笑着道：“瞿老头，你可要吃好睡好多活些日子，最好能长命百岁，还有……”
“芙蕖关再见那日，断不可拦我与谢吟川。”
都是倔驴！
瞿千城边在心中骂着他二人，边道：“只要你们有命回来，莫说拦你们，老子亲自送你们出去。”
得了瞿千城的保证，南歌抬脚离开了原地，许是知道身后的人视线还跟着她，背对着瞿千城挥了挥手，算是同他道了别。
她也从未想到，有朝一日曾经最讨厌的那个人，最后会成了最了解他们的人。
……
第二日天还未亮，谢吟川本是打算自己一个人悄悄离开芙蕖关，只是他刚走出营帐，便看见南歌在门口等着他。
“你与瞿老头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不等他开口询问，南歌就自己全都交代了出来。
“可你似乎忘了，沈南歌两年前就应该死了。”
“是你在所有人都怀疑我指责我的时候挡在我面前，也是你在其他人得知我凶残之名畏惧我时维护我，是你将我从泥潭中拉了出来，若你舍了我，我才真的是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清风阁几近灭门那日，北乐提着剑刺向她时，她就已经心存死志，若非谢吟川对她不离不弃，或许她早就死于伤口发炎恶化。
“你说想要重新看到从前那个明媚爱笑的沈南歌……”
“我答应你，若是此次我们能够从帝都全身而退，我便会穿上你送我的那条裙子，我们一起离开北祁，去一个没有征战没有伤亡的地方隐世度日。”
可若是此次回帝都注定是九死一生，死便死罢，这条路有他为伴，她便无所畏惧。
如果说两年前谢吟川提起隐居之约时，南歌只是单纯地觉得能与谢吟川和谢夫人一起生活很开心，那是她仅有的像家人一样的温暖。
那么两年后再次由沈南歌提起，便是她终于知晓自己的心意，她想永远都和谢吟川在一起，无论生死。
……
南歌和谢吟川离开芙蕖关那日，芙蕖关上下包括瞿千城、莫离等人，全都站在他们身后目送着他们离开。
是未曾告知众人的偷偷辞行，却也是众人心知肚明的再难相见。
瞿千城问过，莫离也问过，为何明知九死一生却仍要前往帝都？
因为都中有谢吟川不得不去见的人，也有他不得不扛起的责任。
谢母曾说，这都中的谢家前程如何无需谢吟川再挂怀，可他又怎能当真不管谢家清誉？
他想反了这天下，是他谢吟川一人的想法，与谢家无关。
……
“吁——”
南歌和谢吟川刚刚行至帝都城门口，便被人拦了下来，他们赶紧扯过缰绳将坐骑停下。
站在前头的那人是祁怀康身边的大总管卞泰，此时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二人，他身后还跟着一众御林军。
“谢小将军，跟咱家走吧，圣上等小将军很久了。”
卞总管的声音听得南歌浑身鸡皮疙瘩都快冒出来了，实在是过于尖锐刺耳，再搭上他阴阳怪气的语气，简直吓人。
南歌曾在帝都待过两年，不过那时她出门都穿的男装，也甚少与帝都的人打交道，宫中的人更是不曾见过她，是以他们并不知道五年前谢吟川身边的人也是她。
卞总管也注意到了谢吟川身边的少女，有些惊讶，他安插在芙蕖关的线人曾传信来提到过谢吟川身边有位剑术超群的女剑客，只是没想到会如此年轻。
卞总管用帕子捂住鼻子吊着公鸭嗓道：“这丫头就是沈南歌吧？嗯，是个不错的孩子，你也跟咱家一起来吧。”
说完卞总管便率先走到轿子前面，又回过头看着谢吟川道：“谢将军先上吧。”
谢吟川点点头：“有劳卞总管。”
说完便拉着南歌上了轿坐在同一侧，卞总管狐疑地打量了二人一眼，也跟着上了轿。
到了宫门口几人下了轿，进了宫后沿着宫道一路前行，气氛越发诡异，谢吟川握紧了南歌的手安抚她，后者低头看了一眼左手微微勾唇。
原来从刚才下了轿开始谢吟川便一直牵着南歌，垂下的袖子恰好挡住了二人交握着的手。
只是没等他们将这条宫道走完，便听到了稀稀疏疏的脚步声，南歌抬起头，便看到城墙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弓箭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