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宋衍篇［4］
六人出了城门后，便直奔李家村而去。
虽然知晓那只疑似梼杌的妖物早已离开了那里，但是几人一致认为，既然李家村是最先发现妖物的地方，说不定还遗留有与妖物有关的线索。
知己知彼，才能抢占一丝先机。
青风青云虽学艺不精，基础的道法和御剑术还是会的，但也正因法力不济，只能独自御剑，不能载人。
宋衍和道衍作为佛陀亲自点化的佛子，自有他们佛门的法子腾云驾雾，只是宋衍如今要隐藏身份不便使用佛法，好在他历劫的这些年对其他术法也略通一二，区区飞行不在话下。
最后只剩了个灵力全无的浮生，虽然会御剑术却有心无力，不过她有团子——那只守了浮生境不知道多少年头的灵兽。
灵兽对于天界而言自当不是什么稀罕物，是以看到团子突然变大并载着浮生飞了起来，宋衍和道衍都面无表情见怪不怪，另外三人却因是第一次见，不由得瞪大双眼，啧啧称奇。
青风十分懊恼，悄声嘀咕道：“早知道浮生姑娘的灵兽会飞，我就不说自己会御剑术了，省得一会儿飞得不稳惹人笑话。”
青云则一脸无奈地拍了拍师兄肩膀，示意他好自为之，毕竟以他师兄的体格御剑确实有些吃力。
应觉看到众人都有各自的门道，似乎一行六人只有他是真的什么都不会，一时之间有些无措，心中的自卑感油然而生。
还是浮生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朝应觉招了招手，笑着道：“小和尚，他们都只能管自己，我这儿位置宽敞，不如你随我一同走罢？”
少女的手还保持着要拉他的姿势，眼里的笑意是那么真诚。
应觉有些恍惚，脑海中闪过一些零星模糊的片段，他好像看到了红衣少女满身是血的跪在地上，身上捆绑着道道铁链，眼里空洞得好似这天地间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她留恋……
应觉十分确定，那不是自己的记忆，他从未去过那个片段中出现的地方，那里黑暗得仿佛看不到尽头，可应觉却是十分怕黑的。
应觉摇摇头，想将方才看到的画面甩出脑海，待脑子清明了些，看着伸向自己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越发觉得是自己出现幻觉了，那名红衣少女的手上全是老茧，不会是眼前这位姑娘。
小和尚低声呢喃了句“阿弥陀佛”，而后借势上了团子的背。
只是众人不知，浮生看见应觉的第一眼便感觉似曾相识，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曾信佛，若神佛万千仍求而不得，还不如求己。
正困惑着，浮生突然转念一想，应觉是宋衍的徒弟，宋衍被贬下凡前对他这个大弟子应当是不错的，若是应觉勤修苦练说不准早已得道成仙……
念及此，浮生悄悄拿出一张传音符。
“你的徒弟应觉，最后如何了？可有升仙？”
过了许久许久，就在浮生以为传音符失效了的时候，她听到了宋衍的回答。
“我不知道，自我被罚入世轮回后，就没再见过应觉。”
再次见到自己千年前的徒弟，想起从前师徒俩一起经历过的那些日子，宋衍亦是百感交集，是他先食了言，应觉对他心存怨怼不愿见他也是应当的。
……
自从盛京各处陆续都有妖兽吃人的事情发生后，许多人都已经离开了盛京，是以如今在空中俯瞰盛京，竟是空荡荡的一片，看不到几个人影。
到了李家村，虽然众人心中早已有所准备，却还是被眼前的萧条破败之景惊到。
明明一个月前还是非常有生气的村子，如今竟是冷清得不像是有人住的模样，李家村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已经没剩几个人了。
宋衍走到一户贴满符咒的人家门前，轻叩门扉，无人应答。
“老人家，我们是从其他地方来捉妖的修士，有些事想向您打听打听，劳烦老人家开开门。”
虽然没有人回应，宋衍却十分笃定这家住了人，果然没一会儿紧闭的大门缓缓地被人开了一条细小的缝。
房子的主人正透过那条细缝打量着浮生一行人，见确实是些穿着道服和僧袍的修士，才彻底打开大门放众人进屋。
开门的是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也正是李家村的村长。
老村长将众人引进屋落座，替他们各沏了杯茶，而后也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
“你们想打听什么？”老人的声音浑厚沙哑，语气有些不善。
“如今李家村还有几户人家住在这儿？”宋衍抿了口茶，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没了，就我老头子一个人。”
“最先发现尸体的那几个人，老爷子可知道他们的去向？”接着问话的是青云。
“死了，都死了。”李村长抬头瞥了一眼众人，有些不耐：“你们到底想问什么？该交代的我早就全部告诉盛京知府了，这些事情随便在城中打听打听都能知道。”
眼见着李村长脾气将要暴走，浮生适时地抛出一句：“老人家可曾亲眼见过吃人妖兽？”
闻言村长拿着烟斗的手忽然猛烈地颤抖了起来，他闭着眼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见过。”
李村长见过吃人妖兽，并且还是在自己家中。
那是在山中发现村民残躯的当天夜里，他们一家三口刚刚熄灯准备入睡，忽然听见门外传来阵阵猛兽低哑嘶吼的叫声，声音由远及近，直到近在耳畔……
李村长赶紧让妻子藏在家中地窖，自己则拿着铁锹贴着门框躲在一旁。
突然大门被一股神秘力量撞碎，屋外传来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李村长揪紧的心霎时一凉，颤抖着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一幕差点直接让他晕了过去——
吃人妖兽正在啃食他儿子的身体，似是觉得味道不好还吐出来了一些，听到开门的声音，妖兽抬头正好撞上李村长的目光……
妖兽啃食完李村长儿子后，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他们家，并未伤害村长夫妇。
然而等村长妻子从地窖中爬出来，看到自己儿子已经被吃得只剩个脑袋了，忍不住伤心地抱着儿子头颅大声嚎哭了起来，大抵是悲愤入骨，一口气没提上来，竟也这么跟着去了。
方才还有说有笑的一家三口，眨眼间就只剩下李村长这么一个孤寡老人了。
听完村长的故事，青风青云都忍不住红了眼，虽然他们没有亲眼看到妖兽吃人的场景，但那日回浮云观看见观里观外到处都是血泊，他们的心情与村长是一样的。
天知道那些被吃的人临死前是多么痛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点点吃掉……
“阿弥陀佛，逝者已矣，施主节哀。”嘴上说着安慰的话，道衍面上却没有丝毫表情。
浮生盯着村长的烟斗看了一会儿，见其虽吸了一口却并没有烟雾冒出来，道：“虽然再问逝者的事有些无情，但还是希望老人家告知我们，您儿子白日是否上过山？”
李家村的人不知道，最先发现村民尸首的并非那几个年轻人，而是村长的儿子。
村长儿子一早便知道那几个村民在山上，前一天下午他正是与他们几个在一处挖药材，临近日落，村长儿子收拾药篓准备下山，却被那几个人拦住了去路。
他们告诉村长儿子自己一行人要在山上过一夜，还说若是明日卯时他们仍未下山，便让他上山替他们收尸。
那几个村民本是为了吓一吓村长儿子，没曾想真的为此丢了命，而村长儿子也真的听了他们的话上山寻他们，却因此看到了妖兽的真面目……
“愚蠢。”应觉听完没忍住骂了一句，忽然又想起来自己如今出了家是个和尚，当即开始念经忏悔。
浮生附和道：“确实愚蠢。”
为了捉弄一个人放弃了生还的机会，可不是愚蠢么？
若是那几人在卯时之前下了山，或许如今还能好好活着，也不至于让村长儿子目睹了妖兽吃人的全过程，更不至于被妖兽惦记上，将这危险的妖物引下了山。
李家村这场祸端的来龙去脉，他们差不多都已了解完毕，便向李村长请了辞。
李村长将六人送到了门口，此时正倚在门框不知道想着什么。
看着眼前这个一生都在为了别人操劳的老人，浮生眉头轻动，对着身侧的佛子道：“道衍，超度一下他吧。”
是的，村长早已不是活人了。
大抵是在他儿子死的那一夜，看到妻子也随之悲怆而亡，本就行将就木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便也倒在了那个黑夜。
可怜这个老人临死都还记挂着其他村民，并不知晓自己已经亡故，仍以残魂之躯继续守护着李家村。
不知者无畏，这样也好，至少直到最后一刻，他都不知道村中早已没有活人，盛京知府亦从未看见过他……
道衍超度完李村长，李家村事了，而他们的征途仍未停止，吃人妖兽一日未捕，盛京便一日不得安宁。
浮生忽然偏过头看着道衍，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古籍中可有提到过梼杌畏光？”
她在这世上撑死也才活了千年，而道衍却是活了万年的神，看过的书只怕是比她吃过的饭还要多。
道衍摇头：“不曾。”
小道士青风不解：“浮生姑娘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浮生也不卖关子，一五一十地将心中猜测尽数告知众人——
“现在见过所谓梼杌并且还活着的，只有那个更夫，而我们之所以会推断出妖兽乃梼杌也都是根据更夫描述得出的结论。”
“从最初的只吃山中人，到下山屠戮李家村，再到通往盛京城这一路的尸横遍野，妖兽的胃口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挑，唯一没变的就是日落这个时间点。”
众人认真思索着浮生的话，发觉果真如此。
“妖兽食人都是在日落之后，也就是天全黑透了才会出来，那么白天他躲在哪里？”
“为何天黑的时候他没有吃那几个滞留在山上的村民，却在天快亮的时候吃了他们？”
浮生接二连三的反问让众人心中的思绪越发清晰。
宋衍和道衍异口同声道：“或许，吃人的并非梼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