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回宫的日子定在二月二龙抬头的那一天,还有半月之久。
宋暗亲手将桃花种满了整个院子,希望它们来年都能成活,今后都能开花结果。
陈景柠舍不得离开离开他的身边,总是跟在他身后,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暗儿,你为何这么喜欢桃花?”
他将水浇灌在桃花之上,让他们看起来生机勃勃,笑着回话,“爱屋及乌。”
“那是谁让你爱屋及乌呢?”陈景柠眼眸一亮,拉近和他的距离,“你可是有心上人了?”
宋暗不想隐瞒自己的母妃,于是笑着默认。
“是哪位姑娘?”陈景柠高兴坏了,连忙问,“她可也心仪于你?”
“她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人。”
看着宋暗有些悲伤的眉眼,陈景柠蹙起眉头,“她不喜欢你吗?”
“我于她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
“为何?”陈景柠忧心起来,为何暗儿要用这样的词语来描述自己对那位姑娘的影响?这太过卑微,太过悲伤了,不是吗?
“因为她是一位神仙。”在陈景柠愣神的时候,他故作轻松一笑,拉起她的手往回走,“母妃,您听不出来我是在逗您的吗?”
陈景柠豁然开朗,嗔怪道,“原来如此,你这个调皮鬼,你吓死母妃了。”
“有这么吓人吗?”喜欢一位神仙有这么吓人吗?
“若喜欢一个人使你如此卑微,与其深陷泥淖,还不如放手。”陈景柠自己是过来人,就是因为对感情看淡了,才能轻而易举谈论感情这件沉重的事情,“暗儿,爱情应该使人开怀,如若不然,则是穿肠毒药。”
“穿肠毒药又如何?自然有人饮鸩止渴,甘之如饴。”
陈景柠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立即扭头看他,“你说什么胡话呢?有的时候,退而求其次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母妃……”宋暗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把心中的想法说出口,遇见过那么美好的人,又怎么会那么容易退而求其次,他压下阴郁的神色,假装开朗肆意,“母妃,我跟你闹着玩呢,我一直都在这行宫里头呆着,哪里懂什么情情爱爱。”
陈景柠心酸了一瞬,随即笑着在他手上轻轻掐了一把,哀怨道,“你年纪小小,倒是会哄骗人,今后不知道哪家小姑娘会被你骗到手。”
他想要的人可不是个会被人哄骗到的人,他想起她清冷的眉眼,忍不住偷偷笑了笑。
两人走到亭子中,陈景柠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压制不住,“本以为时间过得很慢,现在却又觉得过的很快,一眨眼间,你都快十六岁了。”
宋暗给她倒水,耐心地听她讲话。
“我曾经找人算过命,但是那位先生说我们母子缘分浅,相聚不了多少时间。”
“这些话不可信。”
“我知道不可信,如今,我不是见到你了吗?”她握住他的手,轻轻婆娑,“今后我们母子二人定能长久在一起,母妃要看你娶妻生子,定要等到自己儿孙满堂才能离去。”
“母妃的前半生为了一个男人而活,他让我失望至极,母妃的后半生定要为自己而活,为你而活。”年轻的时候,少女怀春,她轻而易举就相信了爱情,轻而易举就踏进了深宫之中。
当年母亲含着泪问她会不会后悔,当时她斩钉截铁回答不会,那个时候,她如此相信皇帝给她的偏爱,觉得自己在他心中是不一样的,一定能得到相濡以沫的爱情。
可是后宫佳丽三千,从来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一滴热泪落在宋暗的手背上,有着灼灼的温度,他抬手替她拭泪。
最是无情帝王家。
…………
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行宫中从来没有这样热闹有生机过,所有人都在兴高采烈准备离开要带走的行李,从此这偏僻的行宫生活,将会成为过去式。
这样的热闹一直延续到深夜才停止,宋暗执书站在窗边,耳边终于变得清净。
他翻开新的一页,余光中见到了一双绣着桃花的鞋子,静静落在他的身边。
“宋暗,你这宫中多出来了许多人,我还以为我走错了呢!”瀛茗一个转身躺在他的小榻上,手上的酒壶被她轻轻放在地上,“你要离开行宫了吗?”
宋暗合上书,靠在窗边看她,一身红衣,头发不再散开,而是被一根红丝带捆绑起来,一根玉簪没入发间。今夜的她喝了酒,行动间带着一股酒香,他依旧看不清她的脸,但她抬眸时,他竟能察觉到她的眼里竟有些朦胧的散漫。
“你怎么不说话?”瀛茗翻身趴在小榻上,窈窕的身子被勾勒出来,让人一览无余。
宋暗的嗓子有些发干,他仓促地转过身去,移开目光,“我要离开行宫了。”
“回皇宫吗?”瀛茗问他,“什么时候走?”
“后天。”他向她走近,红着耳朵将被子盖在她的身上,“不要着凉了。”
瀛茗从没有男女之防的意识,也没有经历过男女之间朦胧的暧昧期,此时正调笑宋暗,“我可是神仙,怎么会着凉?你忘了吗?我是神仙。”
说着她就要掀开身上的被子,却被宋暗按住了手。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开。
她诧异,朝他挑了挑眉。
两个人还是第一次靠得这样近,呼吸间都是她身上的桃花香,宋暗低垂着眼,不敢和她对视,“我看着你,觉得你冷。”
凡间之人都是视觉动物,瀛茗说服了自己,“好吧,就依你,反正我盖着也不会觉得热。”
宋暗放开她的手,从小榻旁离开。
“宋暗,回到皇宫里,你会做什么?”瀛茗拿起酒壶喝了一口,抬手间露出细白的手腕,“你要当皇帝了吗?”
“当上皇帝哪有那么简单……”宋暗失笑,随即又肯定了她的话,“但我的确想要当皇帝。”
“人间的皇帝是什么样的?”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瀛茗想了想,说道,“和我们天上的天帝差不多,而且我告诉你……”她侧身看向他,神神秘秘说道,“曾经我也想当天帝来着,而且就差临门一脚了,就差那么一点……”
她比划出一个手势,话语带着遗憾,可是神情却没有半分失落。
“你为什么失败?”
“因为一个叛徒!”
她将酒壶中的酒一饮而尽,眼神里带着无尽的愤怒,她将酒壶往地上一抛,就在酒壶将要落地的时候她才惊觉不能发出这么大的动静,于是红光一闪,酒壶瞬间化为飘散的尘灰。
宋暗又一次见识到了瀛茗力量,那是任何一个凡人都不能比拟的。
“回到皇宫之中,我还能见到你吗?”
今日喝了太多的酒,瀛茗已经有些迷糊了,反问,“你说什么?”
“我说……”宋暗走到她的塌前,蹲下身静静凝望着她藏在迷雾之后的眉眼,“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瀛茗半睁着眼睛,看见熟悉的面容。
“你想见到我吗?”瀛茗真有几分醉了,她仿佛看见了微明山上的那个宋暗,时空在她的脑海中错乱。她将手放在他的脸上,温柔了嗓音,“若你想见我,只要呼唤我,我就来见你。”
“没有用”,他突然按住她放在他脸上的手,将她更贴近自己几分,“我呼唤过你无数声,你可曾听见?”
瀛茗睡着了。
靠近她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在亵渎神明,可他或许是疯了,妄想拥有神明。
“瀛茗,我如何才能留住你?”他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隔着手虔诚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就算我当了这人间的帝王,你也落不到我的掌中。”
天亮了,这一次瀛茗还躺在小榻上没有离开,他走过去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他俯身看着她,在被子下悄悄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缠,他吐出一口浊气,逼走脑海中有些龌龊的想法。
嬷嬷带人走过来了,他站起身,放下床边的帷幔。
梳洗更衣,嬷嬷走向他的床,而他出声阻止,“嬷嬷,我自己来收拾。”
嬷嬷一愣,随即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她笑着往外头走,“殿下长大了咯……”
宋暗目送嬷嬷带人离去,回过神来就听见床上传来一道声音,“长大了?你干什么了?”
他回头,就见她拨开帷幔,堪堪从床上露出一个头,他干咳一声,“没什么,你可睡足了?”
“我竟然在你这里睡着了,真是太随便了”,她撩开帷幔下床,没有穿鞋子就踩在地上,头一次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你不是皇子吗?怎么屋里这么简陋?”
他走过去将她带着坐在床上,蹲下身为她穿鞋子,“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还是最不受宠的那一个。”
瀛茗不能理解,“我也是不受宠的那一个,可我的宫殿依旧金碧辉煌,摆满了奇珍异宝,连瀛鸠的四方殿都比不上”,她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脑袋,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我教你一招,想要人心悦诚服,就要对他们进行绝对的实力碾压,让他们明白,唯有求饶才能免遭一劫。”
这是瀛茗信奉的真理,在她这里,别的道理都没有用。
“可是一贯的蛮力会有用吗?”宋暗和她探讨这个问题,真真切切提建议,“我想还是要张弛有度,恩威并施,或许才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瀛茗推开宋暗,站起身转了一圈,身上单薄的红色衣裙变成了厚实的青色小袄,脖子处还围着一圈白色的绒毛,将她的脸衬得更加小巧,又显得有些俏皮可爱。
“好看吗?”她问他。
“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瀛茗在桌上的盘子里拿起一块鲜花饼送入嘴中,随意道,“我要走了。”
宋暗立马将视线锁在她的脸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这三年,他们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
见她皱眉,他走到她的身边,“你要去哪里呢?”
“我要去寻我的一位故人,天南地北,我没有什么固定的踪迹”,瀛茗取下头上的簪子,在上面施了一道术法递给他,“若你有急事寻我,比如处于生命的危急关头,你可摔断这根簪子,我必定前来相救。”
他没有立马伸手接过,而是问她,“这一次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瀛茗点头。
“我虽然当了你的夫子,也说过要助你登上皇位,但是我还是不能过多插手你们人间之事,所以我会减少和你的见面”,她将簪子放在桌上,笑道,“但是我已经给你安排了一位得力助手,宫中新封的国师,你可以完全信任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瀛茗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宋暗将簪子握在手中,站在她站过的地方许久没有动弹。其实他想问问,她的一生那么长,而他的一生如此短暂,在他还能记住她的时光里,他们还能再见几次面?
有点后悔,没有问出这个问题。有点庆幸,还好没有问出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