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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晴空一鹤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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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秉钧心悦一人,我爱她敬她,想做她的良人,恳请师母——为周秉钧做媒。”

    厅子里,一片的静。

    或探究,或好奇,或猜疑的所有视线,俱紧紧定在这个朗声宣告着“心悦一人”的男人身上。

    震惊,惊骇。

    先皇盛年崩殂,今上年少仓促继位,禧王狼子野心勾结辽虏起兵叛乱……

    内忧外患,重重危机,大周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危急时刻,尚是少年的襄王周秉钧挺身而出,毅然率军为国征战。

    他不畏生死,血染沙场。

    十数年间,他率军驱逐辽虏,镇压禧王之乱,以赫赫战功,还大周一个太平盛世。

    他功盖天下,又一直手握军政大权。

    为人臣者功高盖主,于国于朝,从来都是大忌。

    偏偏大周朝皇室血脉凋零,传至今日,唯余三人:今上,东宫储君,襄王周秉钧。

    为稳固朝政,他一直孑然一身,年过而立依然未曾娶妻生子。

    如今,他朗声一句“心悦一人,想做她的良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

    除了如张太师夫人这样真心为他着想的亲近长辈,哪个心眼里没有个小九九呢?

    陶三春冷眼旁观,便是引周秉钧进来的小张大人,也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倒是元寿紧紧握一握她的手。

    她垂眸,见到的,是一张开心雀跃的笑脸。

    心蓦地一软。

    “好,好,好!”

    一霎的静之后,张太师夫人探身,颤抖着握紧周秉钧的手,眼里含着泪,哽咽着道:

    “先皇龙驭宾天时,我家张奉贤便伺候在侧。先皇最放不下的便是年少的太子和你。

    “如今太子已成天下有道明君,咱们又有了聪慧的小郎君,若你再成婚,先皇在天之灵,不知要多高兴。”

    周秉钧没说话,只反手将老人家颤抖的手握住,轻轻安慰。

    厅子里登时又恢复了欢笑,俱是祝贺声。

    还有打趣请老夫人切莫激动,还先请殿下告诉他的心悦之人是哪一位娘子,也好让殿下早日抱得美娇娘……

    “哎呀,你们好不羞!”一直笑吟吟的小张夫人拿手指指满厅的娘子,嗔骂道:

    “咱们的小殿下还在这里呢!你们却说得什么话!”

    小殿下元寿却仰脸笑得开心:

    “可是我也想早点知道啊!这样等来年我就能拿多一份的压岁钱啦!”

    这孩子气的话,让厅子里登时更轻松起来。

    “小殿下,这可不是你能听的事,咱们出去歇一歇。”

    小张娘子却轻轻一扶陶三春,对着另侧的元寿笑。

    “陶娘子第一次来咱们张府呢,烦请小殿下带着娘子去逛逛,可好?”

    元寿似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对着陶三春道:“我母后曾在老祖这里住过呢,我带娘子去她当初的闺房转转吧。”

    陶三春其实很想知道周秉钧心悦的人是谁。

    可她却从善如流地对着元寿点点头,笑吟吟地随着小张夫人向老夫人告退,三人一起出了花厅。

    小张夫人一边闲话,一边将两人带到一处江南庭院里,嘱咐院子里的随从好好伺候着,她便笑着告退了。

    这仿江南的庭院占地不小,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花墙上的迎春正开得灿烂。

    元寿却只拉着陶三春往正房里去。

    一边走,他一边告诉她:

    阿娘怀他三月时,他君父为给他阿娘举行盛大的封后大典,曾托请张太师夫妻,送阿娘在这里住了一月,并从张府发嫁。

    他阿娘当时孕吐厉害。

    还是老夫人和小张夫人用心照料,才使得他阿娘渐渐好了起来。

    可惜他出生之前,张太师不幸病逝,张家回乡守孝,不然他出生后大致会被他君父托付老夫人照看。

    他称呼老夫人“老祖”,也是他君父感念张太师夫人对他阿娘的照顾。

    陶三春自然从不知道这些皇家私事,她只静静听,偶尔笑着应一声,好让他继续说下去。

    进到正房里,只见帷账低垂,屋里布置得很是雅致。

    虽长久未有人住,但处处精心维护。

    墙角养着花草郁郁葱葱,门边大缸里金鱼游来游去。

    便是临窗榻子上,还倒扣着一本半翻着的书册。

    仿似屋里的主人家不过外出游春,片刻便归。

    元寿眼里含了泪。

    将元寿轻轻搂进怀里,陶三春给他无声的抚慰。

    “娘子,我阿娘为什么不带着我走呢。”他低低说。

    每次见陶娘子和元哥儿相依为命却总是快快乐乐,元寿总不由自主地想问,却不知问给谁听。

    陶三春摸着这孩子单薄的背,想了想,轻轻地说:

    “或许你阿娘有她的难处,也不舍得你阿爹一个人孤孤单单。”

    元寿没说话,只搂紧她的腰,埋头在她怀里眷恋地蹭了蹭。

    而后,笑着抬起脸,继续拉着她手,在这屋子里转着圈四处逛。

    只是,这里只是他阿娘当初的借住之地,并无多少属于他阿娘的东西。

    唯有挂在床榻里的一幅小猫扑蝶图,元寿说是他阿娘亲手画的。

    因为当初他阿娘玩笑说这屋子她以后还要来住,因此屋里东西便一直留下来,包括这一幅小猫扑蝶图。

    他脱掉鞋子跳上床,小心翼翼地将画轴摘下来,再小心地平铺到临窗的榻子上,邀请她一起看。

    以陶三春的眼光来看,这画画得极其好看热闹。

    三五盛开的芍药花上,或飞或落着四只彩色的凤尾蝶,花下绿叶丛里,一只橘黄的小猫前肢爬在花茎上,正探着头盯着蝴蝶,仿似下一刻就会扑上去。

    很是栩栩如生。

    “我最喜欢这蝴蝶。”元寿手指虚虚地在画纸上勾勒着蝴蝶的形状,一边叹:“可惜我总临摹不出来。”

    陶三春笑着去看那蝴蝶。

    细看之下,才知那蝴蝶为何不好临摹。

    远看粼粼的翅膀上彩色的蝶纹繁复交错,凑近了瞧,蝶纹却是——

    忽地眼一凝,她心跳蓦地加快。

    ……不可能吧。

    她揉揉眼,再次仔细地看那色彩艳丽的蝴蝶。

    一只一只地看。

    ……亲亲我的宝贝。

    ……要乖乖入睡。

    ……妈妈有多爱你。

    ……不要害怕黑。

    ……

    四只形态各异的蝴蝶,繁复交错的蝶纹,却是来自她家乡的音节组合。

    指甲用力掐进掌心,她强撑着不敢眨眼,怕泪掉下来。

    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回眼泪湿透枕巾。

    这个异乡他地,她终于寻到了来自家乡的一抹轻痕。

    ……

    我少时曾有过一位……知己密友。

    自今上临朝,对于女子,已渐渐开明,提倡女子读书识字上学堂,不阻女子和离再嫁……

    娘子,你一定要做出一番功绩,成就一番事业。

    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

    女子也该学识广博、才华横溢。

    女子也可成就一番事业。

    女子也能因造福于家国百姓青史留名。

    ……这才方不负女子们来这世上走这一遭。

    ……

    ……说我母亲确定不在人世了,可我阿爹却不认。

    我阿爹寻了这许多年月,几乎将皇朝内外翻了天,却寻不见她踪影。

    有时候母亲外出行走,君父总提心吊胆,生怕母亲会留下他一走了之。

    ……她成了宫中禁忌。

    明德皇后。

    这来自家乡的一抹轻痕,竟然就是元寿的亲生母亲,明德皇后。

    她蓦地紧紧抱住跪伏在榻边小心临摹蝴蝶的孩子。

    “娘子?”

    元寿费力地回头看她,带着腼腆的笑意。

    “元寿,你看这蝴蝶。”

    她伸出手握住他手指,眼里含泪,带他慢慢地虚虚从振翅欲飞的凤尾蝶上一一勾勒过。

    “这里的蝶纹,要按这个顺序来画……”

    亲亲我的宝贝。

    要乖乖入睡。

    妈妈有多爱你。

    不要怕黑。

    勾勒到最后,她再也禁不住,埋首元寿肩背上,泣不成声。

    “娘子,娘子。”

    元寿不由浑身颤抖,他艰难地转过身,紧紧抓住陶三春的胳膊,声音飘忽发颤,一张小脸刷白刷白。

    “娘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猛回头看一眼画,不敢置信地急喘两声,极缓慢极缓慢地又转回视线,一瞬不瞬地盯住她。

    “娘子,你到底从画上看出了什么。”

    他声音轻轻的,仿似生怕稍微重上哪怕一分,便惊飞了那斑斓蝴蝶。

    陶三春眼泪一直淌一直淌,总也止不住。

    ……不知是为了谁。

    “娘子,娘子。”

    元寿哀哀看着她。

    猛地一闭眼,她搂紧这可怜的孩子,低低地念给他:

    “亲亲我的宝贝,要乖乖入睡。妈妈有多爱你……不要怕黑。”

    怀里一直颤抖的小身子瞬间安静下来。

    她推他转身,再度拿起他手,去勾勒描绘那美丽的四只凤尾蝶。

    亲吻花朵的蝴蝶,是阿娘在说,亲亲我的宝贝。

    拍翅膀这一只,是阿娘在说,要乖乖入睡。

    绕着花儿翩翩起舞的这只,是在告诉阿娘的小宝贝,妈妈有多爱你。

    振翅化出五彩光斑的,在说:不要怕黑。

    ……

    手指僵僵地勾勒过每一只蝴蝶,一遍又一遍。

    元寿嘴唇颤颤,乌黑的眼睛里渐渐溢出晶莹的泪珠。

    原来他的阿娘不是不爱他,他不是没有阿娘心疼保护的孩子。

    在他还在阿娘身体里的时候,阿娘已将满满的爱,给他留了下来,永世不灭。

    他蓦地跪在榻下,以手遮面,放声大哭。

    陶三春更是泪流不止。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慢慢退出了这个溢满爱与伤怀的空间,留元寿独处。

    偌大的庭院里,春色深深浅浅,除了站在廊下的一中年男子,并无他人。

    这人,正容亢色,神情冷峻,不拘言笑,若与他对视,让人不由得敛容屏气。

    一身浩气凛然,怪不得能执掌一国的刑部。

    她擦掉泪,走过去,俯身一礼,道了声小张大人。

    “陶娘子。”

    他看着她,沉声道:“那四只蝴蝶上,果真有皇后娘娘留下的暗语?”

    她一惊,刚刚只顾激动,却忘了隔墙有耳。

    他竟是全听到了。

    “虽然陶娘子已经直上青云,但还请保持初衷。”

    不等她说话,他低声却迅速地继续往下说道:

    “小殿下虽尚年少,但他是我大周唯一储君,娘子不该为了私欲哄骗欺瞒,只为得小殿下欢心。”

    陶三春诧然。

    平静地望着这位刑部主官,她冷冷一笑。

    “小张大人这话却是什么意思?”

    “陶娘子刚刚言之凿凿告诉小殿下的话,张麟之一字不落全听见了。”

    他回以同样冷冷的笑,只笑纹如刀刻一般,令心怀叵测的人免不得胆战心惊、不敢直视。

    陶三春却坦然以对,不卑不亢,神色极是平静。

    “大人听见又如何?有何证据断定我说了哄骗欺瞒之语?”

    “陶娘子又有何证据证明你所言是真?”

    侧耳听着屋内依然嚎啕的孩子哭声,张麟之眼中锐利之色一闪而过。

    “刚刚张大人也说了‘暗语’两字。”陶三春慢声道:

    “既然是暗语,张大人何不去找留下暗语的人,去审一审真假?”

    “大胆!”

    张麟之低喝一声,“陶氏三春,不要以为襄王要与你说亲,你便如此得意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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