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欢乐今宵1
陶三春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里,她还是在她曾经的家乡。
远处,青山连绵,层峦叠翠,一轮红日映彩霞,银白色的大鸟轻盈地滑过天际。
近处,江水磅礴,碧浪千层,一桥飞架南北,矫健的长龙呼啸着纵掠万里。
含着懒散笑意,她背靠大树,侧耳倾听。
她的陶旦旦,掩映在花红柳绿里,兴奋地与小伙伴们追追跳跳,咯咯咯咯的笑声不绝于耳。
这平凡而普通的日子,轻松且幸福。
哪怕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是再也不能回的过去。
哪怕明白自己不过是又一次地陷在了梦境之中。
陶三春还是开心,还是想赶紧起身,去追寻那片片的咯咯笑声。
可她却似是陷在了软绵绵的云朵里,无处可施力,让她起身不得,一动不能。
无他,只因她的身前三尺处,很梦境地显露着一弯浅浅的清池。
泉水潺潺,映着青山白云,衬着莲叶小荷,一派的……春色。
……无边的春色。
颀颀英朗,风姿如玉,如墨长发掩住延颈秀项。
筋信骨强,矫健身躯不着一丝一缕,静立清泉之中。
青山之下,清泉之内。
华茂春松。
这无遮无掩的绿波背影,却已经是端端的芳泽无加。
这宽肩细腰大长腿,这无边无际的闹人春意,让她不由得口干舌燥,眼神发直,心跳如擂。
……食色,性也。
她失神喃喃,为自己寻着挪不开眼睛的借口。
一时既盼望这宽肩细腰大长腿不要太快消失,一时又渴求这春色浓一点,再浓一点,最好转过身来让她……一饱眼福。
“若娘子一饱眼福,可愿留下来?”
天外,飘来含笑的低低一语,很是温润,又犹如玉石之声,爽朗动听。
留下来?
她迟疑地转动散漫了的视线,滑过天际轻盈大鸟,掠过山间矫健长龙,耳边是儿子的咯咯笑声。
虽然这宽肩细腰大长腿让她心旌摇曳,有些免不了的春心荡漾。
但与她深深爱的家乡相比,还是不在一个天平上啊。
正迟疑间,清泉渐生涟漪,这矫健背影慢慢、慢慢地转过来。
映入心底的脸庞有些清瘦,温润如玉,却眉眼坦荡。
卧蚕长眉浓墨得宜,鼻梁高挺,唇角挂着浅浅淡淡的笑,很是和煦。
一双凤目,幽若瀚海,坦荡自在地朝着她吟吟一笑。
陌上人如玉,爽朗清举。
君子世无双,萧萧肃肃。
她呆呆地咽一咽狂涌的口水。
视线不受控制地慢慢下移……
只觉得鼻端一热,洪荒大火将她一张老脸——瞬间烧红熔化。
嘎——
遥远的天际,银白色的大鸟,忽地化作曲颈向天歌的大鹅,尖利的长鸣猛地将她扯出了无边的诱惑春色。
她倏地睁开眼,一颗心咚咚咚,似乎就在耳边擂鼓。
呆呆地盯着头顶的素色床帐,渐亮的天色里,陶三春有些头疼地低嚷一声,抹一把额上的汗湿,有些无地自容。
果然是衣食无忧之后,就开始饱暖思那个什么了么。
简直是,简直是……
都怪昨晚那个瞎撩的人!
不敢再胡思乱想,她赶紧起身。
今天是大年三十呢。
又一年的除夕。
犹记得去年除夕,她和陶旦旦窝在自己的小家,贴对联写福字,在这异乡第一次过安稳安心的年。
恍如昨日一般。
看看空荡荡的身边,缺了那个总喜欢露着小胖肚皮呼呼大睡的陶旦旦,陶三春心情蓦地低落到无可言表。
好想她的陶旦旦啊。
好想啊好想啊。
想去将儿子抢回来的念头再一次爆发。
“妈妈!妈妈!”
要不说母子连心。
她正想儿子呢,儿子就咚咚咚地跑进屋子来。
小脸红通通的,乌溜溜的杏眼里溢满了笑,一把扑进她怀里。
将她重新扑倒在床铺上。
她哎哟一声,紧紧搂住儿子,开心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费力地拿额头蹭蹭爬在她肩窝的小脸蛋。
不凉,还热乎乎的,她顿时放心地眉开眼笑。
“怎么有空回来?明天不就要举行祭祀大典了么?”
她虽欣喜儿子的回来,却还没忘记他如今担着的事。
“祝文我都背熟啦!”
元哥儿搂紧着她不停摇晃来摇晃去,笑嘻嘻地,小嘴巴叭叭叭地,什么都吐噜给妈妈听。
怎么行礼、从哪里走他也全记住啦。
今天没什么好学的了,所以他问了老师和元寿哥。
得了他们同意,他就回来陪妈妈一起过年来啦。
虽然晚上还要回元寿哥那边去。
“好旦旦!”
陶三春狠狠亲儿子一口,激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啊,元寿哥又写了福字给我们贴大门!”
想起一出是一出,元哥儿急匆匆地从妈妈怀里爬起来,将斗篷扯开,从里面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红纸。
陶三春坐起来,捏着纸角展开。
熟悉的金砂福字,伴着好闻的松墨香气扑进眼帘。
“妈妈,妈妈,你看这个口字,是我写的!”
元哥儿指着金砂福字上的“口”,与有荣焉地扬起小下巴。
“元寿哥说我的字比他也不差,他今年写的福字里,都是我写的这个‘口’!”
陶三春啊一声,仔细去看那个口,倒是像模像样,和其它部首组合一起倒也不突兀。
“你左手写的?”她抓住儿子小胖手,很是激动。
“右手!右手!”元哥儿晃晃右手,竟然很是失望地叹口气,“我左手连圆圈也画不圆呢,还得练练。”
“慢慢来,咱们不急。”
替儿子解下斗篷,陶三春摸摸他后脑勺的马尾辫,笑着问他这么早回来,饿不饿。
饿是不可能的,出宫之前他元寿哥抓他吃饱了饭才放他出的门。
如今时辰也不过辰时初刻,太阳还没升起,这么早就吃过饭了?
陶三春表示怀疑。
元哥儿跟在她身后,陪她洗漱更衣,一边小嘴巴继续叭叭叭。
他元寿哥今天很忙的,天不亮就起床,他最近一直卯时醒嘛,所以也就早早起来啦。
还有他老师王老大人昨晚也没回府,一直抓着他背祝文走路行礼。
他一直背到了戌时末,几乎可以把祝文倒背如流了,老师才勉强放过他。
“妈妈,要不要我背一遍给你听听呀?”
末了,元哥儿像模像样地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还想显摆一下。
陶三春对那些佶屈聱牙的钩章棘句敬谢不敏,赶忙叫停,只笑呵呵地哄着儿子陪自己吃饭。
好吧,虽然已经吃过一顿了,元哥儿还是可以喝碗粥再溜溜缝儿的。
母子俩亲亲热热,难得地享用了一顿很久不曾一起吃过的早饭。
吃过饭,重头戏到了,贴对联窗花啊。
可惜,襄王府的人太过勤谨,对联窗花根本等不到他们母子动手。
等他们吃完饭,院子里连红红的灯笼都已挂好了。
他们母子现在唯一能贴的,就是元寿元哥儿合写的这个金砂福字了。
元哥儿抱怨妈妈没等他一起回来贴对联。
陶三春觉得自己很冤。
这几日她的陶旦旦又不在身边,她哪里还有兴趣关心什么贴对联剪窗花啊。
连盼望过年的心都兴趣缺缺。
春夏秋冬她们几个还怕她触景伤情哩。
今天还没等她起身,就已经偷偷贴好了对联窗花。
算啦,与其翻旧账,还不如商量商量把这个金砂福字贴哪里好呢。
陶三春第一个念头是回他们东城书坊的家里去贴,还贴在大门里的雕花影壁上。
可元哥儿如今还身有重任,不能轻易出府去。
便是他今早回襄王府来,也是兴师动众,身后还跟着一溜的侍从护卫呢。
一边慨叹他们母子竟也有了今天不得自由的难得光景,陶三春一边随着儿子在院里屋子里转圈圈选地方。
选来选去,元哥儿看上了书房暖榻边上的琉璃窗。
行吧,元哥儿喜欢,那就贴呗。
不用陶三春动手,春夏秋冬已经很利索地上前,先揭去琉璃窗上清早刚贴上去的窗花,再捧上浆糊,让元哥儿自己贴着玩。
然后问题来了,这福字是朝着里贴,还是朝着外呢?
元哥儿举着福字,一会儿朝里试试,一会儿又反过来朝外看看。
好难下决定哦。
得到消息赶过来拜见元哥儿的朱嬷嬷,很轻松地就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这还不简单,朝里一个,朝外一个就行了嘛。
可是就有一个金砂福字呀。
朱嬷嬷就笑了。
襄王殿下书房还有一个一样的呢,请过来就是了。
元哥儿大喜,不等他妈妈说不行,已经一溜烟地跑出门去了。
陶三春喊也没喊回来。
“娘子,您呀,千万不要见外。就让元哥儿拿去。”朱嬷嬷笑眯眯地。
“元寿小殿下每年送来的福字,殿下向来是在书架子上干放着积灰,如今有了用武之地,才是福字的福气哩。”
这话说的。
陶三春笑笑。
朱嬷嬷来这儿,除了看看元哥儿之外,还是来问今晚除夕宴,陶三春想在哪里举行。
往年呢?
前些年周秉钧不在京师,襄王府里的人都是聚集在膳房里吃吃喝喝,算是庆祝。
这两年周秉钧回府来了,除夕却会进宫去,他们还是聚集在老地方吃喝。
如今,陶三春在府里呢,自然要问她意见。
陶三春才不会给别人添麻烦添别扭。
反正今晚她的陶旦旦也不在身边,那她就无所谓什么除夕宴不宴的了。
她便请朱嬷嬷自己做主就行。
至于她,到时候拿几盘冷菜,一壶果酒,外加几盘瓜果点心,到晚上给她摆屋里就行啦。
春夏秋冬、岁月静好也全让她给放了假,今晚她要一个人安静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