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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苏爽之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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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慢点头。

    王老尚书想起多年前,自己同张奉贤张老大人跟前,并肩站着的两名少年。

    少年们眼神明亮,幼稚的脸上满是坚毅与初生牛犊的热血沸腾:

    愿为天地立心,愿为生民立命,吾辈当肩负开盛世之太平!

    历历在目。

    仿似还是昨日的事。

    如今,一名少年成了有道的明君,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一名少年则沙场征战十数年,佑护家国太平。

    “老师曾教导过你们这样的弟子,此一生,可以瞑目矣。”

    他徐徐叹出一口气,想起已经作古的原礼部尚书张老大人,忍不住眼眶热烫。

    “老师胡说什么?”

    周秉钧缓和了神色,轻轻握一握老尚书那布满老人斑点的手,认真道:

    “您仍需老骥伏枥,再送外头这些孩子一程。”

    老尚书闻言,再次望向琉璃窗外,笔挺如青松的单薄少年,映进他有些昏黄的眼。

    “小郎君这一年来,长进得让老朽吃惊。”

    他颇是欣慰地道。

    “元寿的性情是不是也开朗了许多,让老师您放心了许多?”

    周秉钧也眼望窗外,视线却不止停留在这天下的下一任掌权人身上。

    “否则你以为老朽仅仅凭借你几句花言巧语,就收下一个黄毛小儿做关门弟子?”

    老尚书哼一声,脸上神情复杂,却不自觉带了几分的真心笑意。

    “这个元哥儿,看似顽童性情,老夫与他相处不过短短半日,却发觉这孩子十分通透有灵气。

    “元寿若能与他朝夕相处,或许为人处世也能通透许多,不至于像他爹那般刻板不近人情。”

    他顿了顿,一句话在脑子里翻滚无数遍,终究是咬牙说了出来。

    “这个元哥儿,倒是有你幼时的几分性子。”

    语罢,他盯紧眼前这人,双眼一眨不眨。

    周秉钧拿手背敲敲额头,简直是哭笑不得。

    “老师!”

    终究是自己的启蒙夫子,他不能说什么“为老不尊”,更不能斥责。

    他只能无奈地解释,“您着实是多虑了。”

    “可你待这母子委实不同。”

    老尚书却还是不肯轻易信自己弟子。

    斜眼打量过他上上下下,他哼笑一声。

    “以往铁血无情的疆场杀神襄王殿下,何时这样的同女子温情脉脉过?”

    “老师我看您眼睛的确是花了。”

    周秉钧简直是头疼极了。

    “刚刚我不是同您说了么,你手里这红薯图样,是如何得来的?”

    老尚书看看一直握在自己掌中的图样,沉思许久。

    “这娘子,来历如何,从元寿同我讲过的事里,我倒是隐约觉得……她同元寿母亲性情有些相似——不,不是性情,而是见识。”

    “陶娘子——”

    周秉钧沉吟良久,终究是没说什么。

    只打起精神应付他这老夫子。

    “您又看走眼了,她的见识比起元寿母亲来,可是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您却千万莫急,咱们慢慢来。”

    都说事缓则圆,有些事需要徐徐图之。

    元哥儿正式上学,转眼便是半月,期间休息了一天。

    每日里卯正即起,洗脸梳头穿衣裳,然后急匆匆便跑,早饭,是去学堂吃的。

    他上了几天学,回来同陶三春讲学堂上的事。

    学堂的确不大,只有十来个孩子。

    讲课的夫子也的确不只是他如今新拜的王老先生,果然是有好几位的夫子呢。

    ……有的还长着白白的长胡子,他很想去摸一摸的。

    陶三春原本担心,一向散漫惯了的元哥儿,猛然进入这异乡的正规学堂,会有一时的不适应。

    但她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小看了这孩子对环境的适应性。

    从原来的闲散到如今的紧张快节奏,从单纯的识字写字读书不求甚解,到如今的务求甚解,从说话谈吐到行走坐卧,样样规整尊礼……

    不过短短半月,她家陶旦旦,不能说换了一个人,但确实是有了明显的长进。

    她最担心的,是这么快节奏的紧张学习,会引起这孩子的抵触反感,但谁知竟完全没有这回事。

    元哥儿每日回来,一直说一直说的,是学堂上夫子们教授典故时顺带的先贤趣事。

    就连晚上练字,他也兴致勃勃,完全不见以前的拖拉磨蹭。

    问他,则说是学堂里有一个比他还小的孩子,写字写得可好啦。

    那孩子一笔一划像是书上印出来的字,教写字的先生还送刻着竹子的墨块给那孩子以兹鼓励。

    ……听说那墨块可贵可贵了。

    ……意思是,他也想要一块很贵很贵的墨。

    陶三春忍不住扶额,但见儿子对待上学的事如此热情,倒也放下了几分心。

    至于学堂里,有没有孩子偷偷捉弄欺负他。

    元哥儿想了想,说学堂里的同学待他可好啦,还常常带好吃好玩的给他。

    就连得了夫子奖励的那个小孩子,其实也想把那块墨送他的。

    只是他这些日子都是同他元寿哥同进同出,元寿哥不许他收。

    陶三春就故意问他,那你自己想收吗?

    元哥儿想想,很干脆地摇头。

    他回答道:因为妈妈曾说过,天下没有白吃的饭。

    元寿哥也告诉他,无功不受禄。

    同学们对他好,不过是因为他沾了元寿哥的光而已。

    这一下,陶三春倒是真对儿子刮目相看了。

    一个不过八岁的孩子,能有这样清醒的认识,简直是让她这个身为母亲的人汗颜。

    果然,让元哥儿去正经上学,是很有用的。

    母子俩各有所得,每日早早起床去上学,遂成了很快乐的事。

    然后,大雪纷飞、寒风呼啸的冬月时节,如期而至。

    东城书坊里的陶家宅还没建好,主屋已上了大梁,铺了青瓦。

    只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实在不适合抹墙铺灰,只能静候春来天暖。

    这个冬季,陶三春母子继续滞留襄王府,顺带好好享受了一把,不用再担心柴不够、炭火不足的生活。

    上好的银碳,将屋子里时刻烘得暖呼呼的,至于火墙地龙,更不用说。

    只要不出门,陶三春总恍惚地以为,自己还处身春暖的三月天。

    但若出门,则是另一番的滋味了。

    至少,相对于每日里早起无所谓,但凡从穿成一颗球裹得圆滚滚冲出屋门的那一刻开始,元哥儿就苦成了一只小瓜,一只从里到外完全冻透了的冰瓜。

    上学的路上,即便是乘坐的马车里,也有火炉子还有手炉,可还是太冷太冷了!

    他忍不住抱怨,然后对着每日里骑马出门比他还要早的周秉钧,报以无限的佩服与敬仰。

    什么时候他才能这样不怕冷呀!

    一连三天的大风雪后,时值酉时初刻。

    天已蒙蒙暗下来,北雍的夫子怜惜这些风雨无阻的孩子,提早下了学。

    元哥儿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被元寿拉着出了暖和的学堂,立刻瑟缩了下。

    太太太太冷了!

    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想想还要走到大门外,坐着冷冰冰的马车,走很长一段路,他的心就凉凉凉凉凉。

    “要不,你今晚就别回去了?”他元寿哥很好心地问他意见。

    元哥儿立刻有些意动,但一路往大门外走,一边还是摇了头。

    “听说明日还有更大的暴雪。”他元寿哥轻飘飘来了一句。

    元哥儿一个激灵啊一声。

    “不过一晚上罢了,元哥儿你都八岁多了,还离不开妈妈吗?”

    他元寿哥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半低头看他。

    有些挑衅地道:“记得从有记忆起,我都是自己一个人睡的。”

    那是因为你妈妈不在你身边……

    元哥儿却不会这样说出,只还是固执地摇头。

    好不容易冒着大雪寒风出了北雍大门,本该在门口接他的马车却没在。

    只有门上侍从上来施礼,顺便告诉他,他家的马车轮子被冻坏了一个。

    车夫去修车了,估计得等好久才能来接他。

    这一下,不管元哥儿再怎样摇头,元寿径自硬拉着他踏进了三丈之外的另一个大门。

    元寿的住地。

    这里,元哥儿如今已很是熟悉。

    毕竟每日早上来学堂,他都是先到这里,和他元寿哥一起用了早饭才去上课。

    每日里午饭他也是在这里解决,午休也是。

    他一度还为他元寿哥住得离学堂这样近,而暗戳戳眼馋垂涎过。

    但眼馋归眼馋,他留下来住,却是从来没想过的。

    两个小少年一溜烟地跑进大殿。

    殿里侍候的侍女随从立刻凑过来。

    急切却有条不紊地与两人解了外罩的紫貂斗篷,拿热热的毛巾给他们擦手擦脸。

    一边又给解了大衣裳,换上轻便的外袍。

    再将热乎乎的甜汤端上来每人灌了一碗。

    元哥儿从里到外的凉意,顿时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舒服啊。

    虽然每日里中午都会这样操作一顿,元哥儿已经很熟悉这套动作。

    但还是很害羞地红着脸,一连声地说着多谢多谢,惹得侍女姐姐们轻笑不已。

    这样可爱又有礼貌的小孩子,谁会不喜欢呢?

    登时,元哥儿吃这个元哥儿尝尝这个不绝于耳。

    连此地真正的主人家,也给盖过了风头去。

    元寿不以为意。

    只让人给自己解了头顶的银冠,将一头盘束整齐的小辫子打散拢成一条大辫,拿丝带松散地系在脑后,就靠坐到暖榻上,看起了书,任他的侍女们逗着元哥儿玩。

    如今他只盼着天黑得再透些,风雪再大些,元哥儿玩得再开心些……不会想起回去找妈妈才好呢。

    原本,他以为这看似顽皮实际很娇气包的小孩子,顶多坚持十天半月早出晚归,就会松口住到他这里来,好免了每日奔波的苦楚。

    可是,这次他却竟然看走了眼。

    这小孩子固执坚持得非同凡响,说走读便是走读。

    天不亮便起,可以。

    天寒,可以。

    顶风冒雪也无所谓。

    反正是,每日晚上一定要找妈妈的。

    面对这样的元哥儿,他心里有些莫名的别扭,又有些羡慕。

    灯火阑珊处,有人等候。

    这种滋味,他从不曾享有过。

    他只希望,今天,元哥儿可以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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