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惟令是从6
短短三日光阴,不过弹指一瞬,眨眼便到了元哥儿拜师的吉日。
辰时初刻,周秉钧亲自引着陶三春和元哥儿,带着拜师的束脩,登了老尚书的府门。
元哥儿被打扮得衣冠整齐,胖胖的小脸上是不见一丝笑容的严肃认真。
古代拜师之礼十分繁复隆重,饶是陶三春提前做了不少功课,还是多多少少给惊了一下。
布置清雅的厅堂里,正堂悬孔子先贤画像,王老尚书一身紫衣正袍,端坐主位。
作为旁观见礼的,不过三人。
陶三春安静肃身站立侧旁,一左一右,是周秉钧,元寿。
参加拜师仪式的旁观之人,竟然是元寿。
襄王,东宫。
几乎是这异乡最最掌权的两大阵营啊。
元哥儿这拜师礼,不可谓不称得上是隆重。
拜师礼,首先是叩拜孔圣人及诸位先贤。
元哥儿双膝跪地,拱手九叩首。
接着拜先生,三叩首。
这便是拜师之礼。
行完拜师礼,元哥儿还要行洗手仪,就是将手放到水盆中净手。
周秉钧在旁低声同陶三春解释。
洗手的寓意,在于由净手而净心。
预示着学生在日后的学习中要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接着,是朱砂开智。
王老尚书手持蘸着朱砂的毛笔,在元哥儿眉心处点上了一颗像痣一样的红点。
朱砂点痣,就是希望孩子学习能一点就通,喻意着开启智慧,目明心亮。
至此,拜师礼才算是最终完成。
年近七旬的王老尚书站起来,慈爱地摸摸新弟子的小脑瓜,笑着问他,他读书是为了什么?
陶三春心一紧,急急看向儿子。
她虽一直说从不盼着元哥儿念书念出什么名堂来,但读书的要义,她还是同孩子认真说过的。
读书,不是一定要去出人头地,去考状元。
读书识字,是为了要明事理,他至少要懂得什么叫做家国。
读书可以帮助他成为一个正直的、有正确三观的好孩子,知晓什么叫做责任,什么叫做担当,什么才是人生的意义。
读书,是为了传承。
读书,是为了长成为对家国有用的人。
元哥儿背脊笔挺,声音清脆,童音铮铮,大声地说出自己为了什么而读书。
陶三春用心观看,心中悲喜莫名。
她的陶旦旦,从哇哇坠地来到这个世界,到如今正式的拜师读书学做人。
她见证了她的陶旦旦即将踏进一段新的人生旅程。
一直安静站在她旁边观礼的元寿,悄悄握一握她手。
“娘子,我也会好好读书的,为家国之崛起而读书。”
见她向自己看过来,他抿唇一笑,眸子清亮,透出掩不住的开心喜悦。
“娘子,从此元哥儿就是我师弟啦,嫡嫡亲的师弟!”
陶三春扯唇角笑笑,捏一捏他小手,算是回应。
“娘子不开心吗?”站她另侧的周秉钧低声问。
“……想想一年前,我还在努力同嘉义夫人府扯上关系,就盼着可以大树底下好乘凉,能让我和陶旦旦安稳地活下来。”
她望着认真给老师奉茶的孩儿,似喜似悲,想哭却眼中含了泪。
“那时长夜无眠,我提心吊胆,转辗反侧,哪里却能想到,我母子竟会有今天这样的好光景?”
“越来越好,不是么?”他低声。
“……是。”
就是有些好过了头。
礼部尚书的亲传弟子。
东宫小郎君的嫡亲师弟。
这个身份若是传出去,她和她儿,怕是再也无法回头,再也回不到东城书坊市井里的小食肆。
“先生,一定要这样,是吗?”她低低地问。
一定要这样,将她死死地绑定在襄王府和东宫这条船上吗?
“娘子想要的将来,都在这里了,不好么?”
……好。
好得不得了,好得她惶恐无比。
她自己有多大能耐她自己最是清楚,她怕她承受不起这样的殷殷重视与托付。
倘若她做不到他们要求的、希望的,等着她和元哥儿的,终将会是什么呢。
“娘子该多想的时候向来犯懒,不该多虑的时候,偏又爱扯些有的没的。”
周秉钧无奈地一笑,示意她看那边和乐融融、最新出炉的师徒三人。
“咱们说起来认识三年之久,娘子还认为我周秉钧是那种言而无信、背信弃义、薄情寡义之人么?”
“自然不会!”她回答迅速且斩钉截铁,不假思索。
“先生在三春心目中从来是好人!”
周秉钧:……
他们在一旁说着小话,引得王老尚书已经频频冷眼相顾了。
今天他和新进门的小弟子,才是最应该被瞩目的,好吗?
周秉钧自然也瞧到了老尚书的不满,忙上前几步,朝着老人家拱手,温声致谢。
陶三春也紧跟着上前,忙不迭地行礼。
语无伦次地谢过老人家偌大年纪,还肯收自己这顽劣的孩子入门。
言道该打打,该骂骂,望先生严厉教导。
王老先生微微颔首,和蔼一笑。
言道自己很是喜欢这孩子,必当好好教导,力争不负娘子和襄王殿下所托。
只是自己年纪毕竟在这里,恐无精力全天照应孩子。
所以他腆着老脸,给元哥儿寻了一个日常读书识字的好地方——北雍。
他道北雍自有其他和蔼可亲的先生,可全天候的帮着督促元哥儿读书识字,当然还有玩耍。
而后话锋一转,让元哥儿回府准备准备,然后住到北雍去,每十日一休沐再回家。
北雍?
这是什么地方?
难道竟然不是走读,而是住校?!
陶三春和元哥儿齐齐傻眼。
老尚书却照旧笑得慈爱,眼睛一眯,只挥挥手让送孩子来的大人们可以离开了。
至于孩子,今天就留下来先听一堂课。
还没问清楚呢,陶三春便被周秉钧不由分说地推出了厅堂。
连一句“好好学习、好好听先生话”的嘱托,也不让她同还没回过神的元哥儿讲。
母子就此大眼瞪小眼地呆呆地被迫分手。
“北雍,就是给小孩子读书的学堂嘛。”
周秉钧直到回了襄王府,才慢吞吞地告诉她,说得很是轻描淡写。
北雍,一所不怎么大的小学堂。
离礼部不远,方便王老尚书闲暇时去教元哥儿。
学堂里面学生不太多,当然先生也不多。
除了教学生读书识字明道理,先生们还可教授学生们礼、乐、射、御、书、数这君子六艺。
见她面色变来变去,他忙再解释一句。
当然了,这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不是都要学。
端看学生喜欢什么了,喜欢的先生就教,学生不喜欢就弃之不学也就是了。
孩子很自由的。
“至于住宿,老尚书可是一位很负责的先生,若每天走读,元哥儿调皮若被先生说了几句,回来告诉你,你是让他继续上学呢还是会犹豫呢?”
陶三春呆呆啊一声。
“再者,你以为元哥儿跟着老尚书做学问,还能像当初他跟着李先生那样,每日里上午学一个时辰下午学一个时辰,中午还能饱睡一场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陶三春这次连啊也啊不出来了。
“在北雍,学生早晨辰时读书到午时,午后则学至申时末。
“若每日里元哥儿回府来住,你让孩子早上睡到几时便起?更别说如今可是马上就要寒冬。”
“周先生,你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
陶三春眼神发直地喃喃。
他当初说:王老尚书倒是和李先生差不多的性子,实在是有些宽厚慈爱,不能称之为严师。
所以,她才动的心啊。
如今束脩也交了,师也正经拜了,他立马就翻脸无情换一套截然相反的说辞了?
言而无信吧?
还说王老尚书目前只有一个学生。
可你没说这唯一的学生是元寿啊!
这简直就是欺诈啊,赤果果的欺诈!
她绷着脸,袖中的拳头悄悄握紧。
即便理智上她完全明了,这是他给到了她与元哥儿,又宽又阔的好一条通天大道。
但情感上,她还是有些做作地不乐意。
她就算有大的志愿,可也只想不引人注目地,悄悄地来试试看啊。
成了,自然皆大欢喜。
可若败了,那就败了呗。
如今,这实在是超出她认知的拜师,却仿似将她母子置于万众瞩目之下的柴火堆上。
“先生,你难道不知道一句老祖宗留下的话么。”
她叹口气,实在是拿不出感激涕零的样子来对他。
“请娘子指教。”他甚是谦虚地拱手。
“闷声发大财啊。”她塌下肩膀,拿手揉一揉额头。
“低调,低调才是我等小民的生存之道啊!”
他竟无言以对。
“当然啦,先生肯如此为元哥儿费心,陶三春真是感激不尽。”
她总是分得清好赖,既然事已至此,还是说几句好话,比较应景。
但不等她打起精神感激涕零表现一番,兴冲冲出府几日又兴高采烈回来了的司农张老大人,健步如飞地从书房迎了出来。
“娘子,好消息啊,好消息!”
老人家兴奋地两脚生风,一溜烟地奔过来,将怀里捧着的东西献宝地给她看。
大若儿拳,椭圆暗红。
……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