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VON
雪停了。
但室外的温度还是很冷,偶尔还能看见一小片六边形的雪花打着转儿飘来,一会又顺着天边刮来的老北风重新飘走。
边盛简和陆深两人默默跟了邓佳琪一路,仿佛感觉刚刚从她家里走出来的那个不叫家,简直就是吃人的魔窟。
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这个家忍受了多久的折磨,最后才会变成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
跑出家门的时候边盛简看见她不仅没有戴那顶红色的帽子,就连外套都没有穿,就这么光着一件毛衣就跑了出来,而她妈从头到尾的反应都很平静,仿佛是料定了女儿没过多久就会自己跑回去似的。
这种盲目的自大以及无边的掌控欲让边盛简都感觉后背一凉。
两人一路尾随邓佳琪来到了她家附近的那条商业街上,看样子应该是想出来买她想吃的橘子蛋糕,但走着走着前面那个单薄的身影就停下了脚步,用手来回掏了掏身上的每个衣兜后就在原地蹲下了,双手使劲扒拉着地上的雪。
“她在干什么?”边盛简一愣,问道。
“找她的五块钱,”陆深说,“她的钱丢了。”
边盛简没有说话。
商业街上来往的人有很多,各色霓虹的招牌也随着天色的昏暗纷纷亮起,光线透过橱窗玻璃照到了蹲在地上的那个女孩儿身上,而她只穿了一件毛衣。
女孩儿蹲在地上,单薄的脊背都在颤抖。
“这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天,”陆深轻轻地说,“按照原本的事件走向,今晚她将从三楼跳下去。”
边盛简呼吸一滞,又听陆深接着说了下去:“但是没死,被送到医院后就救活了。”
“那么,你觉得她为什么会自杀?”陆深转头看着他,轻轻地问。
边盛简沉默着,忽然间有些明白了陆深一开头就对他说过的化解邓佳琪怨念的方式:给她买一个五块钱的橘子蛋糕。
“那个蛋糕才是让她最终崩溃的引线吧?”边盛简沉默了一会说。
“嗯。”陆深应了一声。
边盛简想起了现实世界里邓佳琪那一副扭曲的嘴脸,大概也能推断出即便她没有在当年的那场车祸里丧生,长大了估计也会变成一个拥有严重反社会人格的人,无比憎恶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和事,甚至误入之途成为一个危险的恐怖分子。
“她那个到底是什么鬼妈?”边盛简咬着牙骂了一句,“妈的,不会教就不要生啊?”
陆深捏了捏他被冻得有些发僵的指尖,把他往前带了几步:“走,抓紧时间吧。”
边盛简默默看着不远处那个蹲在地上的身影,凑近了才发现邓佳琪的手指都已经被积雪冻得通红,但还是依旧不知冷暖般机械地用手扒拉着地面,嘴里喃喃道:“我的钱我的钱去哪了?”
“哈喽。”陆深蹲了下来,一边微笑着把那张五块钱的票子轻轻塞进了她通红的掌心:“小姑娘,这是你掉的钱吗?”
邓佳琪一愣,猛地抬起头盯着他,脸上还有很明显哭过的痕迹:“你是谁?”
“是你的钱吧?刚刚我在路上捡到的。”陆深微笑着说。
“你”邓佳琪刚想开口,余光却瞄到旁边有路人看向她的眼神越发古怪,甚至还有一人专门停下脚步看着她问道:“小姑娘你在和谁讲话?”
“嘘,只有你才能看到我们两个哦。”陆深对着她轻轻眨了眨眼睛。
邓佳琪像是受了巨大惊吓般猛地站了起来,手里却仍紧紧捏着陆深刚刚递给来的那五块钱--不过看她的表情,估计这里面的惊吓得有一半儿归功于被此刻冰天雪地中两人身上穿着的短袖。
“换个地儿说话吧?”边盛简又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感觉嘴唇都快被冻得有些发白:“我不行了我真的快不行了。”
“旁边就有蛋糕店,你不去买么?”陆深也站了起来,一手指了指旁边的店铺。
邓佳琪只是一脸惊恐地瞪着他俩,但就在越来越多的路人围过来的时候她还是猛地一低头冲出了人群,捏着那张还温热的五块钱推开了那间小蛋糕铺的门,低头拎着盒子重新走出来的时候边盛简还一脸龇牙咧嘴的站在门口等她,对上邓佳琪害怕的表情后他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后退一步:“别害怕啊,我俩真不是坏人,我”
“啊!”邓佳琪嘴里突然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大概是边盛简刚刚后退的时候一个路人不小心从他的身体上穿行而过,这悚然的一幕像是在邓佳琪的眼里无限放大,差点儿还没拿住手里拎着打包好的蛋糕盒子:“你们是什么东西!”
“我是鬼行了吧?”边盛简也被她吓了一跳,抓了一把头发有些无奈地说。
邓佳琪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蛋糕,又看了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两人,咽了一口唾沫才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们你们很冷吗?”
“废话,当然冷了!你也不看看你们这儿才几度”边盛简站在原地蹦了好几下才感觉血液重新在身体里流动,但脚底板已经被冻得完全发麻了:“不是,找个地儿坐下再说呗?你看你也就穿了件毛衣,你不冷么?”
邓佳琪又看了他和陆深好几眼,才总算有点相信之前他们所说的“只有你才能看见我们”这句话,眼神虽然依旧满是害怕和警惕,但仍是后退了一步小声道:“我我家附近的楼梯间里有暖气。”
“那赶紧的,走啊。”边盛简说着一边攥着陆深的胳膊往前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抖着牙道:“她的怨念现在算算解开了吗?”
“得等她把蛋糕吃了才行。”陆深也压低着声音说。
边盛简哆嗦着叹了口气,同时攥紧了陆深的胳膊:“行吧。”
好不容易等进了楼道,邓佳琪马上如临大阵地往后退了几步看着他们:“你们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哎,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我对你这种干巴巴的小丫头可没兴趣。”边盛简马上否认了她无端的猜想,一边伸长了一条腿踏在楼梯上一下下捏着:“赶紧的,把蛋糕吃了。”
“你们为什么要帮我?”邓佳琪的声音很低,手上一用力就把蛋糕的包装盒捏皱了一个角:“为什么会找到我?”
“佳琪。”陆深打断了她,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是穿越时空来找你的。”
邓佳琪微微张大嘴巴,十分迷茫地看着他。
“听着,”陆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我这辈子已经见证了很多不同人的人生,这当中也包括你的。”
“但是在我经历的所有人生中,几乎每一段都有留下遗憾,但不管是面对死去的母亲也好还是自己喜欢的人也好,这些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希望,所以,我希望你也不要那么早地就选择草率的结束自己的生命。”
邓佳琪虽然对他的话有些云里雾里,但听到最后一句时还是整个人都瞬间清醒,甚至像被揭穿了底细一般颤抖起来:“我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要屈服,”边盛简站在一旁忽然开口,“总之你不要被你妈说的话影响到你自己,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心里很清楚。”
“你们怎么知道我妈和我的事?”邓佳琪颤抖得更加厉害,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崩溃:“她说她说我是疯子,她说我脑子有问题”
“你不是。”陆深斩钉截铁地说。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邓佳琪突然崩溃地吼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来和我说这些!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啊”陆深顿了一下笑了,“好啦好啦,其实我们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来请你吃蛋糕的。”
邓佳琪低着头没说话,坐在楼梯上手法有些粗暴地就撕开了蛋糕的盒子,眼眶通红地用叉子一点点叉着蛋糕往嘴里塞,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从来没有人关心我没有人”邓佳琪吃着吃着用手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奶油也跟着糊了满脸:“我好累,我活着真的好累。”
边盛简和陆深对视一眼,蹲下来同时伸出手轻轻在这个瘦弱女孩的背上拍了几下,但不发一言。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是谁”邓佳琪哭着把头靠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肩膀上,眼泪一滴滴掉在了楼梯上:“但是谢谢你们。”
“万物都有缝隙,因为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陆深轻轻说道,同时松开了夹在手心里的一张符咒。
燃烧,夺目,白光。
边盛简闭上眼睛,感觉眼眶里也有热流在隐隐流动:
果然,不管她往后怎么作恶多端,终究在当初也是个用蛋糕就能哄好的孩子。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不知为何边盛简竟隐隐听到了警笛的声音,而且那声音还仿佛离这里越来越近--
“呵。”旁边忽然有人发出一声冷笑,边盛简扭头一看才发现邓佳琪的身影已经逐渐变得透明:“怎么样,以前那个我是不是特别的傻?”
“不傻,倒是比你现在这个样子可爱多了。”边盛简微微皱了皱眉,忍不住斜了她一眼:“怎么,我看你怨念都已经化解了,怨气倒还是挺重的啊?”
“啧。”邓佳琪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来,语气突然上挑起来:“得了吧,有空在这损我,不如赶紧跟你家那位告个别他要和我一起走了对吧?”
边盛简一愣,回头才发现原本站着的陆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下靠在了墙头,嘴里轻轻喘着气,一副很虚弱的模样。
“陆深!”边盛简下意识吼了一声,扑上去在他身上一顿搓着揉着,手都在颤抖:“你怎么样你感觉怎么样?”
“边仔。”陆深勉强睁开眼睛,看着他微微露出一个苍白而虚弱的笑:“我要走啦。”
边盛简没有说话,只是抖着手想去抓他的手腕,但下一秒他就惊恐地发现--陆深的身体正在像之前一样,逐渐变得透明。
“你大爷!”边盛简惊恐之余直接把人抱在了怀里,低下头在他唇上狠狠亲了好几口,语气都变得有些哽咽:“你他妈不是说好了陪老子一辈子吗?”
“那现在我要反悔啦。”陆深笑着看他,眼角明显滑过了一道泪水的痕迹,嘴里一边喃喃道:“就是好可惜还有很多事没有和你做过呢”
警笛声越发响亮。
“行了闭嘴吧你,你别说话了。”边盛简紧紧抱着他,虽然没哭,但嘴里一片发苦。
其实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但不知道为何,等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原来心还是会痛。
“好。”陆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把手绕到脖子后面解下了那条陪伴过他很多年的长命锁,轻轻塞到了边盛简的手心里:“这个给你。”
“就当定情信物了。”陆深笑着说。
“鬼要你的破链子啊!”边盛简吼了一声,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哭腔:“陆深,我”
“嘘。”陆深仰头有些吃力地看着他,嘴角漾出一个浅浅的笑:“边仔我想听你唱歌,就是你在文艺晚会唱过的那首,很好听,真的。”
“滚吧,现在你让我怎么唱得出来?”边盛简咬着牙,却也只能看着陆深的身体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发透明,自己都快要抓不住他的手了--
“宝贝儿,求求你啦。”陆深仍是在笑,但边盛简明显能看见他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你哭起来,真丑。”边盛简伸手在眼睛上狠狠按了按,随后在陆深温柔而眷恋的目光注视中终于颤抖着开口:“我拨开迷雾,听见风里传来的悸动”
陆深靠在他怀里安静地听着,脸上却一直在笑。
“我往前走,看见破碎的星空一片片坠落”
有些低哑的嗓音混着远处传来的警笛声,二者之间居然达成了一股微妙的和谐,像是在给边盛简的轻声哼唱做简便伴奏:“我睁开眼,有雨滴降落在前方的十字路口那是永远无法醒来的梦”
陆深闭上眼睛,还未睁开的时候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在台上肆意弹唱并挥洒着汗水的少年。
用那个时候的话来说,他觉得那个人身上都在发光。
不管当时在酒吧也好文艺晚会也好,他都清楚无比地记得随着此刻正抱着自己的这个人的每句歌声所带来的心跳。
啊,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吧。
不过陆深你也太蠢了,居然这么晚才发现。
他就是光啊。
“我要撕碎那些黑暗踏破那些黎明,在天亮前迎着风奔跑”边盛简的嗓子发紧,咬着牙才把下一句的歌词轻轻哼了出来:
“走吧,要走就不要再回头。”
不要回头。
“走吧,向着有风吹来的地方。”
走吧。
“那就是我要去往的方向。”
那就是我要去往的方向。
一曲终了,边盛简的眼泪也终于滴了下来,只是这一次泪水直接滴到了地上。
“三哥。”陆深的声音已经逐渐模糊起来,但还是能从语气中勉强听到一丝笑意:“我爱你。”
边盛简闭着眼睛,感觉到手里已经空了。
但他仍是死死闭着眼睛。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似乎有一阵清风略过头顶,又像是爱人的手轻轻抚过脸颊--
“亲爱的,你要记得来看我。”陆深微笑着轻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