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疯子
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有一朵雪花飘到了边盛简的鼻尖儿上。
“这里是冬天？”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陆深。
因为他们在现实里还是夏季，所以两人身上都只穿了一件短袖外加一件薄的外套，在这个冰天雪地的陌生世界里显得尤为突出--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也没人能看见他们。
“冷吗？”陆深伸手在边盛简胳膊上搓了几下，感受到他连鸡皮疙瘩都起来的时候顿时有点儿紧张：“走，先去室内暖暖吧。”
边盛简哆哆嗦嗦地一点头，跟着陆深赶紧先去了离这最近的一个商铺，扑面而来的暖气总算缓解了他冻到连脚指头都快要抽筋的感觉：“靠，冻死我了。”
陆深没说话，默默抓了他的一只手放到自己兜里暖着，眼睛一边瞄着窗外已经铺上了一层细雪的路。
边盛简站在原地跟他一块儿往外瞄着，这会儿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昏黄的路灯照着天上飘下来的雪花，乍一看居然还觉得有点儿浪漫。
“说起来，我们好像还没有一起看过雪吧？”陆深突然转头看向他，脸上露出一个微微的笑。
边盛简顿了一下：“是吗？”
“是呀。”陆深捏了捏他的指节：“感觉我们还有很多事都还没做过呢。”
边盛简没有说话，好半天才把头扭向一边：“废话。”
何止很多事，真要细算下来起码也得是很多很多很多事。
想和你一起滑雪，一起约会看场电影，一起爬山看日出，又或者吃完饭再一起下楼散步，想
其实别的也不重要了，主要是想和你在一起。
不是别人，就是你。
边盛简深吸一口气，压下了鼻腔传来的酸涩：“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买一个蛋糕，”陆深说，“你带钱了吗？”
“啊？”边盛简一愣，下意识地去摸口袋：“现金吗？我没带啊。”
“没事，我带了。”陆深说着就从兜里捏出了一张五块的票子在他面前扬了扬。
“那你问屁啊。”边盛简有点儿无语，但更多的还是疑惑：“你确定这次只是给她买个蛋糕？她的怨念那么重，一个蛋糕怎么可能就”
“嘘。”陆深忽然把一根手指竖到唇边摆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眼睛盯着窗外：“她来了。”
边盛简马上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从飘着雪花的道路那头缓缓走来了一个低着头的人，脑袋上戴了一顶红色的毛线帽子，在一片白色的衬托中还显得挺喜庆：“邓佳琪吗？”
“嗯。”陆深应了一声，“这次不用从她的回忆里找线索了，今天就是她和她妈矛盾爆发的阈值点。”
“她和她妈？”边盛简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了一幅青春期叛逆少女的模样：“她现在是叛逆期吧？”
“嗯。”陆深应了一声，又问道：“三哥，你有听说过反应性虐待吗？”
“反应性虐待？”边盛简一愣，茫然地摇了摇头：“没听说过，什么意思？”
“这个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人把另一个人逼疯，然后再装作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再次对受害者的精神进行折磨，”陆深说，“这种手段和pua有点像，但我个人认为前者比后者更加残忍。”
边盛简被他这一连串的解释说的有点发懵，忍不住转头看了朝他们这边越走越近的红帽子一眼：“你的意思是说她被她妈给那个什么反应性虐待了？”
“嗯，这是她崩溃以及怨念的来源。”陆深说。
边盛简皱了皱眉，虽然他对陆深所说的话还是有些一头雾水，不过既然他说今天邓佳琪会和她妈爆发巨大的冲突，那么只要他亲临现场看一眼大概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那现在是要跟着她回家吗？”
“对。”陆深点点头，“但是现在先别被她发现了，也别说话。”
“好。”边盛简应了一声，又忍不住搓了搓胳膊：“靠这天儿也太冷了吧？”
“我搂着你呗。”陆深马上张开了胳膊。
“搂一块儿还怎么走？”边盛简斜了他一眼。
陆深笑着在他脖子上捏了捏：“那快走吧我就是怕你冷着。”
边盛简啧了两声没说话，走出门的瞬间寒风撩得他头皮都有点儿发麻，还得在地上接连蹦了几下才没被冻得走不动路，不过隔着一段距离倒是很有一种此刻把邓佳琪头顶上的帽子抢过来捂自己头上的冲动：“妈的她家住哪儿啊？冷死老子了。”
“应该就在前面吧？”陆深也被冻得有点儿哆嗦，不过还好他说的话没错，前面那顶红帽子走了一小段距离就拐进了旁边一栋单元楼，脚踏在楼梯上的声音听着都有点儿沉闷--
“哎。”边盛简隔着一段距离窜进楼里后只感觉整个人都快被冻僵了，用力甩了甩胳膊才往前走了几步：“靠她家住几楼？”
“听这声音，应该是三楼吧？”陆深拉着他开始一层层往上走，果然在快接近三楼的时候听到了有人掏钥匙的声音，紧接着是门被推开后一个女人的喊声：“回来了？”
“嗯。”邓佳琪应了一声，随后关上了门。
“走。”陆深拉着边盛简就跑上了三楼，在隔着门听了一会里面的动静后才小心翼翼地穿过了那一层防盗门：幸好邓佳琪的家里玄关离客厅的距离较远，站在门口处并不会被屋子里正说着话的两人发现。
“嘘。”陆深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边盛简点了点头才憋着气像做贼一般观察着此时客厅里传来的响动：
“今天发期中成绩了？”听着应该是邓佳琪母亲的女人开口问道。
“嗯，这次数学没没及格。”邓佳琪低着头小声说道。
“又没及格？”邓母的眉毛马上拧了起来，“怎么每次都不及格，你到底在学校有没有认真学？”
“我我真的很认真听课了，但是老师有时候讲的太快”邓佳琪唯唯诺诺的开口，马上就又被打断了：“我不想听你解释！考差了就是考差了！你要学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知道吗？”
边盛简听着这斥责的话，一边也忍不住皱起了眉：虽然邓佳琪她妈说话语气也不至于太过严厉，但听着就是莫名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我知道了，下次会考好的，对不起。”邓佳琪顿了一会开口，说话的声音听着都很疲惫：“妈，我今天让你买的橘子蛋糕呢？我现在想吃。”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邓母仍是呵斥道：“你现在重要的任务是学习！你知道我和你爸从小到大供你吃供你穿有多辛苦吗？现在你要是不拿出点好成绩以后还怎么找个好工作回报我们？你”
“我知道了，妈。”邓佳琪终于疲惫无比地打断了她：“我知道这次没考好是我的问题但是我现在真的很想吃橘子蛋糕，你买了吗？”
“没买！我下班还得忙着回家给你做饭哪儿还顾得了这些？”邓母的声音扬了上去：“有好好的饭不吃你一天到晚就想着吃什么零食？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学习不学好就算了，一整天的还”
“妈！”邓佳琪的声音也扬了上去，隐隐还能听出几分崩溃的意味：“我真的知道错了！但是为什么你答应我的事没做到！我现在就想吃橘子蛋糕！”
“要吃自己去买！”邓母直接吼了出来，“一天到晚在家里什么也不干！废物！”
边盛简站在门口处听着两人这一番的对话，忍不住捏紧了拳头：这种窒息一般的氛围他在初中的时候也能体会的到，但相比邓佳琪和她妈的这种相处方式，还是后者会让他更加难以忍受。
这种三言两语就能牵扯出和话题无关的一大堆指责，再加上动不动以身为人父母的付出为要挟给孩子施加压力的方式在他看来，无非就是一种单方面的精神折磨。
“我知道错了妈，我真的知道错了”邓佳琪的语气都带上了哭腔，一边上前拿起了她妈的钱包开始翻：“那我自己出去买。”
“干什么去你！”邓母一把将钱包抢了回来，骂道：“都要吃饭了还吃什么蛋糕！吃完饭再去！”
“可是我现在就想吃！”邓佳琪固执地哀求道：“就五块钱而已，求你了妈。”
“不行！”邓母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的请求，“你一天到晚的在家就知道好吃懒做！这五块钱那五块钱加起来都有多少钱啦？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从小到大在你身上为你花了多少钱？你还不知道珍惜，整天就知道乱花钱！你看看你这一次考试考成什么鬼样子了都？一看就是在学校根本就不听课整天就知道和你那帮狐朋狗友出去鬼混”
“陈英！”邓佳琪突然尖叫起来，崩溃似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我只是想吃个蛋糕而已你为什么要这么骂我！今天早上出门前你才刚答应我要买的，你为什么不做到！为什么！”
“因为你不应该乱花家里的钱。”看着邓佳琪崩溃的样子，原本说话间已经带上了火气的邓母反而平静了下来，她看着几乎是对着自己咬牙切齿的女儿平静地说道：“你看，你又来了，你又开始发疯了。”
“都是你逼我的！”邓佳琪尖叫起来，声音里却全是压抑着的无助。
“我逼你什么了？妈妈什么时候逼过你？”邓母叹气了气，“佳琪啊妈妈不过是说了你两句而已，我也知道你现在青春期有叛逆期，但是父母才是从小到大最爱护最养育你的人，你要学会感恩知道吗？”
“你从小到大都在逼我！”邓佳琪吼了一句，同时眼泪也掉了下来：“妈！为什么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我做什么你都能找到理由骂我？我真的很累你知道吗？”
“你累什么了？”邓母像是揪住了关键期又开始连珠炮一样的发问：“女儿你告诉妈妈你累什么了？你现在还在学校就叫苦连天了那你以后上了社会怎么办？你怎么学会和同事或者你的上司相处？你知不知道现在社会的竞争压力有多大？年纪轻轻的就在这里说自己辛苦，那妈妈不是更辛苦吗？你知道我一天到晚都要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忙上忙下多久吗？你”
“够了！”邓佳琪一嗓子喊得都有些破音：“我让你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你为什么永远听不懂我说的话？我只是想吃个蛋糕而已为什么你要扯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话来骂我？我不想听，不想听！”
邓母闻言，看着她崩溃的模样突然冷笑了一声：“我就说，你从小到大都不知道理解父母。”
“我不理解你们什么了！”邓佳琪大吼。
“你要是理解父母，就不可能会对妈妈说出这种话。”邓母冷笑着说。
邓佳琪怔愣了几秒，突然从嘴里爆发出了一阵更加撕心裂肺的大叫，拖长的调子甚至有点儿赶上火警的消防警报，直接把边盛简给吓了一大跳：“闭嘴！闭嘴！你这个贱女人！闭嘴！去死吧你！老太婆你怎么还不去死啊？你死了我就解脱了！”
边盛简放在身侧的手狠狠一颤，同时听见身后的门被人敲响了，大概是旁边的邻居：“阿英啊，怎么了这是？又吵架了吗？”
邓母愣了一下马上走过去打开了门，边盛简下意识地往旁边一缩才反应过来这女人看不见他：“唉，别说了，你看，她又在发疯了。”
邻居被邓母领着来到客厅，看见正在崩溃尖叫着的邓佳琪时说话的语气居然有点儿兴奋和好奇：“阿英啊她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一点小事就和我吵架，刚刚还骂我去死来着。”邓母叹着气说。
“我就是让你去死！你快点去死吧！”邓佳琪崩溃之余边伸手指着她，边吼边忍不住在原地跳了起来：“从小到大有哪件事你答应我是做到了的？你这个骗子！骗子！”
“佳琪啊，”邻居总算是被她癫狂的样子吓了一跳，苦口婆心地劝慰道：“你别这样和你妈妈说话你也知道为人父母真的很不容易，你还这样冲撞父母，真是太不孝顺了。”
“是她先逼我的！是她先逼疯我的！”邓佳琪双手扯着头发闭着眼睛绝望地大喊道：“你们所有人都在逼我！”
边盛简定定看着这一切，只见面对着崩溃尖叫的女儿邓母所表现的一切都十分平静，相比之下她自己还真就仿佛成为了那个“受害者”，而满嘴飙着恶毒词汇的邓佳琪才是那个“不孝顺父母的坏孩子”。
反应性虐待。
这个词再次在边盛简脑海中闪现，而这一次他终于明白了这种精神性虐待的可怕之处。
太可怜了也实在太可怕了。
“你们都去死，你们都去死啊”邓佳琪低下头就推开了挡在她面前的那两个人，滚烫的泪水一点一滴地掉在了地上。
“你要去哪里？”邓母拽了一把她的胳膊。
“要你管！”邓佳琪狠狠一甩手，冲出门口前边盛简和陆深两人也赶紧朝着门外退去，不过临走前还是听到了邓母叹着气和那位凑热闹的邻居抱怨的一句话：
“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啊不过我女儿从小到大这里都有点问题，很多时候她就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