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思念
人生有些遗憾呢，是不可复刻的，比如那些遗忘了的事，那些再也见不到的人。
除非有奇迹。
除非奇迹就发生在当下。
边盛简看着记忆里那条熟悉的街，两侧是还未被改造过的旧楼，就连路边小小的便利店都透着一股极其强烈的怀旧感。
边盛简抓着陆深的手还没放，掌心都泌满了黏腻的冷汗。
“你咳咳咳！”陆深突然猛地咳嗽了几声，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又失了几分血色。
“怎么了？”边盛简拧着眉看他，试探地在他背上拍了几下：“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咳我没事。”陆深捂了捂唇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就是有点过了，抱歉。”
边盛简不知道他说的“过了”是什么意思，但他的目光很快很快就移向了远处，一栋居民楼露出的尖顶。
那是他以前的家。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放在身侧的手却依旧不住地发着抖，和得了帕金森似的。
“按这个时间段，你妈妈应该在医科大附属医院。”陆深苍白着脸看他。
“在”边盛简刚想迈步，却又猛地收了回来，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她去医院干什么？”
陆深看出了他的犹豫，又咳嗽了几声道：“你不是想亲眼目睹当年的真相吗？你不跟过去看看怎么知道？”
“我知道。”边盛简的语气很低，“走这边。”
两人轻飘飘地迈过医院大门，每个路过的人脸上都写满了不同程度的愁绪，实在是个令边盛简无比厌恶的地方。
陆深没有说他妈具体在医院的什么位置，边盛简却自进了大厅的那一刻就往楼梯飞奔而去，仿佛是母子间的心灵感应，但他在楼梯的某一层停下的时候，抬头却明晃晃地看见顶上的指示牌绿底白字的标了三个字：
精神科。
边盛简一瞬间就想转身就走，陆深在后面伸手扶住了他的肩，很用力地捏了几下：“进去。”
“我我有点害怕。”边盛简沉默着说。
“你再害怕，这也是事实！”陆深的声音突然扬了上去，语气很严肃：“你既然来了这里必须去面对，明白么？”
“明白。”边盛简咬了咬牙。
他能感受到和记忆中那个人越来越近，但心却控制不住地一点点往下沉去，简直是要把他从心口剖成两半，就在他走到其中一个诊室门口站定的时候，突然听见诊室内部有个女人语气十分激动地喊了一句：“这不可能！”
边盛简的身子猛地一颤，脚像钉在了地上一般无法再往前迈出一步。
“我妈她看得到我么？”边盛简说这话的时候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能。”陆深点了点头，“她也算是半个任务对象，不过也只有她才能看见我和你。”
没等边盛简再说话，诊室内就突然传来了一阵东西掀翻在地上稀里哗啦的声音，还有医生无奈的声音：“秦女士请您冷静一点，请相信我的客观诊断。”
“这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得这种病！不可能！”女人的情绪听起来很激动，又夹杂着一丝哭腔：“我儿子还那么小我怎么能”
“抱歉，但经过我对您几次的考察和您之前做过的几次心理测评，我可以肯定”医生还在试图劝导，只听那个女人突然吼了一声：“我不信！”
诊室内安静了几秒，门把手就被拧动了，随后一个穿着长裙的漂亮女人就抹着眼泪冲了出来，还差点儿撞到陆深的身上。
“不好意思”女人白皙的手正捂在嘴上，几乎是对着陆深胡乱一点头就往前跌跌撞撞地走去。
“妈妈！唔”边盛简看见那个女人侧脸的一瞬间，耳边所有的声音就瞬间消失了，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加速涌上了大脑，快到几乎能在心底听到奔腾的声音，但就在他开口喊的下一秒就有一只手紧紧捂在了他嘴上，硬生生把那些声音都给逼了回去：“嘘不要喊，还不是现在。”
“唔你干什么！”边盛简红着眼睛拽着陆深仿佛钢筋一样的手腕往外掰，但他们对抗的间隙中，那个女人已经跌跌撞撞地冲向了走廊的另一头，失去了身影。
“盛简！你冷静一点！”陆深吼了一声，“我不是不让你们相认，但不是现在！”
自打他刚刚看到那个女人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个人肯定就是边盛简的母亲，眼睛鼻子都一模一样。
但不是现在。
边盛简一口狠狠咬在了陆深的虎口上，力道很重，当即就留下了一个血印：“给老子滚！”
“现在先进去看看，搞清楚你妈妈刚刚为什么会那么激动。”陆深神色非常冷静，他看也没看自己被咬伤的那只手，凑到边盛简耳边压低了嗓音道：“还记得我们的约法三章吗？”
“记得。”边盛简狠狠甩开了他的手，低头就冲进了诊室的大门，而陆深马上紧随其后，皱眉看着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弯腰一张张捡着散乱一地的纸，看着像是病历单。
“秦薇这是你妈对吧？”陆深低声问道。
“嗯。”边盛简蹲了下来，变换着各种角度看着地上散落的病历单，在瞟到其中一页上印着的白底黑字时，瞳孔一瞬间缩成了一个细小的点儿：
双相感情障碍。
抑郁和狂躁交替发作。
面前那张纸被医生捡了起来，整理完放回台面上长长叹出了一口气：“唉”
“咚咚。”诊室门被敲响了。
“请进。”医生扶额叹了一口气。
“黄医生，科长让你去怎么了？”进门的是个护士，看见室内的凌乱后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就刚走的一个病人。”黄医生叹了一口气，“我劝了很多次了，但她就是不配合治疗。”
“是那个秦小姐吗？”护士好奇地问了一句。
“是啊。”黄医生仍是叹气，“我感觉她这个情况比一开始来的时候严重了不少算了，科长找我什么事？”
“哦，他让你过去拿上次年中的报告。”护士说。
“我知道了。”黄医生点了点头，起身随便整理了一下桌子就和护士一起离开了诊室，独留下了两个他们看不见的“人”。
“现在你相信了吗？你妈妈当年”陆深轻声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边盛简的声音居然出乎意料的平静。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陆深叹了一口气，犹豫道：“你你那个时候，就没有察觉到她身上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我不知道。”边盛简的语气虽然平静，但眼睛很明显地失了焦距，仿佛是一具空壳正在凭本能做出反应：“在我之前我本来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什么？”陆深看着他。
“我妈身体不好，体质也弱，生下我之前就流产过两个，”边盛简喃喃道，“所以我小时候她总喜欢叫我三宝”
“这些还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边盛简伸手按在了眼睛上，“你说，这和她的病有联系吗？”
“那你小的时候，有没有感受到你妈特别在乎你，或者特别害怕你受伤之类的？”陆深紧接着问。
“我”边盛简嗓子有点儿哑，神色迷茫地道：“我不记得了。”
陆深叹了一口气。
或许这是边盛简的大脑自发做出的保护反应，毕竟童年受到过创伤，这一方面的记忆很有可能已经淡化或者选择性遗忘了。
“等等。”边盛简突然猛地坐直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陆深：“我现在在什么时期？”
“大概是在出事的前几天，”陆深揉了揉额角，“因为这次行动不符合规定，所以这里有关的一切我都看不太清楚。”
“那就是说”边盛简的语气有点儿发颤，也就只有到了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了这个被他遗忘了的问题：“这里有两个我。”
陆深扶在额角上的手一顿。
“没错。”他点了点头，“但是过去的那个你，看不到现在的你，不用担心。”
“那”边盛简咬了咬嘴唇，“我该怎么和她解释我”
“怎么和她解释她现在有一个十八岁的儿子么？”陆深笑了笑，伸手轻轻点在了边盛简脸上：“不用解释，脸上都写着呢。”
“什么。”边盛简愣愣地看着他。
“你的眼睛鼻子，真的都和你妈妈一模一样。”陆深的手指往下一滑，若有若无地擦过了他的嘴角：“她能看出来的。”
“是么。”边盛简抬手摸了摸脸，完全没有意识到陆深刚刚那个动作到底有多暧昧。
“嗯，”陆深伸手搭在了他肩上，“所以现在，该到你拯救她了。”
隔着很远一段路，边盛简就看见那个穿着长裙的女人站在路灯下，肩上的包已经滑了下来挂在手肘处，背影看起来寂寞又凄凉。
“她这个点儿不用去接你放学么？”陆深看着那女人的背影还有些吃惊，“她现在”
边盛简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直到眼前模糊了就伸手抹一把再接着看。
这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啊。
现在就这么站在他眼前，好像做梦一样。
或许就是在做梦吧。
“去吧。”陆深在他肩上轻轻推了一把，“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边盛简没说话，努力操控着已经僵硬的双腿往前一步步迈去，直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妈！”他吼了一声，颤抖的语气里藏着八年以来的思念。
还有爱。
女人错愕地回过了头，脸上的妆都已经被泪水模糊了大半，但仍是透着一股脆弱的美，像是霜雪中冉冉绽放的玫瑰。
边盛简伸手用力抱住了她，带有湿意的脸埋在她散发着香味的发间，这味道是熟悉的。
一如当年。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