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疼痛
“他妈的，你说你，有钱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周立举着酒杯，脸上已经浮现了两抹酡红，一副喝高了就要拎着板凳出去抡人的架势：“你说！”
“闭嘴吧你。”边盛简揉了揉额角，“你不是说你酒量挺好的吗？少在这找抽。”
拍完照片后几个女生就先行退了场，留下一群男的继续喝酒聊天，只是喝着喝着聊天的内容就变了味，简直变成了大型发酒疯现场，其中周立作为领头人发疯发得最为彻底，最后干脆眼睛一闭就趴在桌上哭了起来：“你说你们几个为什么要走？不就是闹鬼吗？不就是闹鬼吗！有什么了不起！”
“对不起啊，小立。”班长把杯子往桌上狠狠一掷也红了眼圈：“我也是没办法。”
“走？你们谁要走？”边盛简一圈儿喝下来头也有些发晕，手用力在桌上敲了几下：“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操，少爷你是真霸道。”周立抬头抹了一把被眼泪鼻涕糊得乱七八糟的脸，鼻尖儿却还是红的：“你家是有钱，所以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们这群人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什么意思？”边盛简抬眼看着他。
“其实四中之前也是个好学校，而且因为是公办的所以学费少。”周立低头在桌布上一下下掐着，“但是自从十几年前出了那件惨案之后什么都变了，学校里面开始接连有人自杀”
“自杀？”边盛简忍不住打断，“谁自杀？”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学校的湖不给人靠近吗？”周立苦笑了一声，“之前有一个高三的学姐，不知道是压力太大还是什么的，有天趁着晚自习下课就跳湖了。”
“那救起来了吗？”边盛简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救起来了，”周立看了他一眼，“但后来在高考前几天，她又趁人不注意上了学校后山，从高处跳下来摔死了。”
“啊？”边盛简顿时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
“不知道。”周立耸了耸肩，“真正想死的人，别人拉都拉不住吧。”
边盛简沉默了。虽然周立这话很冷血，但也却是实话。
不过既然说到惨案那就说明陆深之前没有骗他？
边盛简忍不住转头看了眼陆深，从一开始这人就说自己酒量不好就不喝了，后面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他们推杯换盏了几局后又干脆搬到了角落，全程都没怎么发出声音，像极了一个透明人。
感受到他的视线后陆深抬头向他递了个疑惑的眼神，目光对视了几秒后又低头接着玩手机，虽然表面看起来无风无浪，但边盛简感觉这人像是总藏着掖着什么话没有对他说，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你接着说。”边盛简只能回头看着周立，“学校里面有人自杀，然后呢？”
“除了那个高三的学姐，后来还出过几个高一和高二的，全都是要么跳湖要么爬上天台说要跳楼。”周立的语气很低，“虽然这些我也是听别人讲的，但当时确实有人拍了照片，还在贴吧上传的沸沸扬扬，说那些要自杀的人都是被鬼附身了。”
“他们自杀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边盛简忍不住问，“学习压力太大了？”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周立的酒劲儿上来眼神开始有些涣散，他发愣地盯着边盛简，嘴里几乎是喃喃道：“简哥，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鬼吗？四中十几年前那些死掉的人，他们真的”
“周立。”边盛简伸手扳住了他的肩：“别瞎想，这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会有鬼，都是自己吓自己，你别多想。”
“但自从学校那么多人要闹自杀，班上很多人就转走了。”周立用力吸了吸鼻子，像是戳中了他的伤心往事：“那么多，一个接一个，全部都走了，剩下还没走的就是我们这些家里没钱没势的而且不光学生走，老师也走，你看看现在的四中都变成什么样了？远近闻名的鬼校，谁他妈还愿意在这破地儿呆啊”
边盛简放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收紧，好半天才往后一靠闭上眼睛：“操，那老子还不是来了么？”
“所以我说啊，你他妈就是个大傻逼！”周立整个人突然往上一弹，指着边盛简就喊了起来：“你说你家里有钱有什么用！那么多钱去哪里不好？偏偏要跑来我们这烂泥巴地里自生自灭！”
边盛简被这两嗓子给吼震在了座位上，却也没有马上跳起来指着周立骂回去，只是整个人突然有些发懵。
“他喝多了。”陆深突然站了起来，把还在指着边盛简破口大骂的周立给摁回了椅子上，“一会带他回去醒醒酒。”
“你他妈的才喝多了，大爷我还能再吹三瓶！”周立用带着鼻音的音调喊了一声，被陆深强行摁下后却安静了不少，趴在桌子上开始喃喃自语：“我没喝多，这都是我的嗝，真心话。”
“我带他回去吧。”班长目睹了这有些混乱的场面，叹了口气却终究没有上前阻止：“盛简，这次麻烦你破费了，小立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他这人酒量不行，一喝多了就发疯。”
边盛简胡乱点了点头，也没听清班长后来还和他说了什么，只是去厕所洗了把脸再从火锅店出来的时候，迎面吹来的风突然让他觉得有些发冷--
如果周立刚刚说的是真的，那他转学来这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为了学业？为了逃避？还是有人希望他堕落。
边盛简突然有点儿难受，连带着胃部都有些翻搅起来，像是有人正拿手一下下狠狠捏着，顾不上其他就咬着牙跑到了马路边最近的一个绿皮翻盖垃圾桶旁，虽然一靠近就味儿的不行，但他还是没忍住就用拳头抵着腹部吐了出来，吐得简直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头都炸了一样地疼了起来。
“操”边盛简闭着眼睛往兜里摸了摸，却连半片纸屑也没摸着，正大为恼火之时有人往他手里塞了瓶水，又递了张纸巾过来：“擦擦吧。”
边盛简用水漱了口又仔细擦了擦嘴角，把纸团弹回垃圾桶后才舒出了一口气：“谢了。”
“这个点儿，赶不上门禁了。”陆深低头看了眼时间，“找个酒店凑合一晚上吧。”
“嗯。”边盛简用力摁了摁太阳穴，“我还以为你又要找我打一架呢。”
“什么？”陆深愣了愣。
“上回不是错过了门禁你就跟我在这儿要死要活的吗，不知道还以为这破学校就你亲爹开的。”边盛简的表情在路灯下有些晦暗不明，语气也低沉。
“不一样。”陆深沉默了一会说，“要是错过了门禁，就不要回去了。”
“你们这里就没有如家吗？”
边盛简一溜儿看过去感觉街边全是各种仿佛进去了就出不来的简易民宿，门口都是一道窄窄的通往上方的楼梯，天黑之后墙边还只吊了一盏半亮不亮的破灯，洒下来暗黄色的光简直就是在为凶杀案现场烘托气氛。
“这个吧，附近最好的酒店了。”陆深指了指前面一个闪着光的霓虹招牌。
虽然这里看起来就像那种门缝里会被人塞上各种小卡片的问题旅店，不过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加上头也疼，边盛简犹豫了一下只能跟着陆深推门而入。
“一位？”守前台的女人听见开门声连头都没抬，只是低头用尖尖的指甲继续在手机上戳着：“住多久？”
“两位。”边盛简盯了她一眼，“住一晚。”
“哦。”女人抬起头，飞速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陆深：“你们两个一起？”
“嗯，开两间房。”边盛简说。
“只剩一间了。”女人继续低头戳手机。
“什么？”边盛简瞪着她，“这么大家店你说就剩一间？”
“反正就一间，双人床，你要不要？”女人有些不耐烦地在桌上敲了几下，“不要就走。”
“就没有两张床的吗？”边盛简有些恼火，语气也提了上去：“套间也行，我不差那点钱。”
“套间啊？”女人顿了一下，目光突然变得有些暧昧起来：“情侣套间倒是还剩一间，你要不要？”
没等边盛简说话，女人又自顾自地开始介绍起他们这情侣套间的各种齐全装备，从免费套套再到各种各样新奇的小玩具，听得边盛简脑子都跟着嗡嗡一阵响：“给我那间双人的。”
“那你不早说！”女人瞪了他一眼，像是埋怨他浪费了自己这一番滔滔不绝的口舌：“没钱就早说啊，在老娘面前还装什么阔呢！房费两百押金五十！”
“给你三百，不用找了。”边盛简憋着火往台上甩了三张票子，几乎有些粗暴地从女人手里夺过房卡就扭头往电梯的方向走。
“三哥！”陆深从后面追了上来，“都是小事，别生气。”
“你，去帮我买点药。”边盛简停下脚步用手揉了揉额角，“钱我回头给你。”
“好。”陆深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担忧，“要不要喝点蜂蜜水？解酒的。”
“大晚上的上哪儿弄去，”边盛简不耐烦地一摆手，“买点布洛芬就行，快去。”
陆深点了点头向大门走去，边盛简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才转身上了电梯，刷开房门之后拧着眉观察了好一会室内的环境，床头柜床底和浴室也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幸好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转了两圈才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好累啊。”他小声说了一句，像是怕被被人听见似的。
等陆深买药回来边盛简已经洗完澡躺在了床上，听见门响了一声马上警惕地支起半个身子：“谁！”
“是我。”陆深在门外说。
边盛简愣了一下才慢慢下床给他开门，陆深见他下身只穿了条内裤出来也有些发愣：“给，你的药。”
“看什么，我有的你不也有么。”边盛简斜了他一眼，拧开水就把药给吃了。
“嗯，你身材挺好的。”陆深说。
“滚去洗澡，”边盛简一指浴室，“还有，睡觉的时候把外裤脱了，不然别想上我的床。”
听着陆深洗澡的水声，边盛简重新躺回床上闭上了眼，企图重新放空大脑赶紧入睡，但尝试了好几次都宣告失败，眼前耳边都不断飘荡着今晚周立对他说过的话，简直像夏夜的蚊子般搅得他心烦意乱。
“操。”边盛简嘴里骂着，没注意到浴室的水声已经停了，而陆深从开门到出来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脚踩在地上都是轻飘飘的，似乎是怕惊醒到了他，直到床垫的那头传来的轻微凹陷感才让边盛简猛地睁开了眼：“我靠！”
“我以为你睡了。”陆深还保持着一个上床的姿势看着他。
“把灯关了。”边盛简瞪了他一眼没再说话，扯过被子盖到身上，翻了个身背对着陆深。
室内暗了下来，只剩下少许月光透过窗帘斑驳撒了一地。
边盛简并不习惯和别人睡在一张床上，特别是当他今天还莫名其妙就和旁边这人出柜了之后，这种别扭不适的感觉就更强烈了，关灯后的十分钟内他就忍不住接连翻了好几个身。
“睡不着吗？”一片静谧中陆深轻轻问了一句。
“睡着了。”边盛简说。
“可是我听见你喘气儿了。”陆深微微转头看着他。
“我不喘气儿那他妈就是死了。”边盛简叹了口气。
“我”陆深犹豫了一下，看着两人之间隔着还能再躺第三个人的距离慢慢开口：“我不介意你喜欢男的，你靠过来一点吧，小心着凉。”
“你哪来的脸就觉得我会对你有那种想法啊？”边盛简的头还在疼，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起来：“闭嘴，睡觉。”
“好吧，”陆深把被子往他那边掖了掖，“晚安。”
边盛简没说话，低低应了一声。
陆深正打算躺回去，却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了一道很轻微的吸鼻子的声音。
“你哭了？”陆深手撑在枕头上往他那边俯了俯身。
“哭你大爷。”边盛简拉过被子盖住头，语气里却很明显透着一丝哭腔，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陆深的这一下戳破给逼出来的：“我他妈说了睡觉！”
“三哥。”陆深在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手，轻柔而缓慢地落了在边盛简头顶：“我一直在这里，别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