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七章
九点半吃过早餐,赵颜告别了程星,走下了地铁站。
她没有直接前往车站,反而多了一次心血来潮的行动。当时她正提着行李在地铁站看墙面的地图,为什么不是手机地图?好吧,其实她一开始确实是在研究地图,但也由于认识路,所以那打一开始就算一次漫无目的的停留,结果只变成盯着老旧的线路图发呆。
这里生活节奏极快,行人如汹涌的浪潮一波一波从背后过去,他们都步履匆匆,唯她一人伫立良久,也不见有人过来问声是否在找路。当然她那时也不需要什么帮助,只是徒然生出一股孤独感。
想快点回去,又不想回去。当这么矛盾的念头逐渐变得强烈,像被摇晃过的碳酸饮料般不断膨胀挤压,眼见马上就要蹿出口时,她看到图上两条不同颜色的线条交叉点,下面写着一个熟悉的地名。思绪被拉了回来,她取出手机,在搜索框输入一个在脑海里搜刮到的模糊名字,对着屏幕确定了周边商店后,她终于转身迈出了步履。
不能任由负面情绪蒙蔽自我,得想办法点亮心情。
提着行李走进地图里的旧商店街,赵颜突然想起葵花少年说的关于“燕巢”附近还是很有生机的话,因为这一刻她在这里抬头,目光所触及的景象与几年前所看到的几乎是别无二致。
这个地方仿若充斥着某种不自在感,大家都走太快了,连样貌都看不清。
赵颜再次尝试驱散内心这些想法,她觉得这时的自己过于消极,一切思想都毫无根据。
摘了墨镜,她循着记忆快步朝一个方向走。
到了某个位置,从那个角度她再次看到那扇铁门,还有一角老旧到掉漆的柜台。不同于上次,此时的门完全拉开,生锈的铁闸紧密地缩在一起;柜门老化更甚,表层的白色已被块块撕断,边缘被岁月刮过的风磨出毛胚来,露出了原始木材的颜色。
赵颜脱了帽子,走进店后看到了角落一张高脚凳,与记忆里的那张无异。
知道这里是在几年前一个冬夜。她与朋友饭后回住处时途经此处,被门后一只肥胖的三花猫吸引了。当时夜里过八点,铁闸门已经拉拢剩一条三寸宽的缝,店里光管亮得白里透蓝,那张高脚凳摆在柜台旁,胖三花半闭着眼,正对着门口蹲着。
这次没看到胖三花了,老板闻着风铃声走了出来,还是那个剪着寸头的老头,头发不若从前,现在已经瞅不见几根乌黑了。他穿着白背心,黑色直筒的老人裤,踩着皮带裂开的凉拖,看人时的眼角像鹰隼般的锋利,面无表情地对赵颜点了下头,摆手示意她自己随便看。
赵颜上次没有进到店里。这位老头当时坐在柜台后煮着类似酒的东西,抬头间分明看见赵颜在门口,他却也岿然不动,周身没有一丝举措表示他要起身拉开门。书柜前一位老妇人背对着门口正在整理书架,她的华发梳起了髻子,半佝偻的背,穿着灰紫色的棉袄,一上一下地在垫脚梯上走动。她坐在梯面上,只伸手朝柜台招了几下,坐着的老头就立刻起身去帮忙了。
那会儿站起的空当,老头又看了门口的赵颜一眼,后面便完全不加理会了。赵颜自然也清楚应该是已打烊了。
很快就在这十来不到二十平米里走完一圈,角落里的立式空调没有亮光,盖子上蒙了一层灰,表层发了黄,只剩柜台前的矮风扇“嘎达嘎达”地摇头转向着送风。这是一家二手书屋,但在赵颜记忆里,上次看到的分明还有些包着塑封膜的书,但不论怎样,此刻的她对此是暂且无心考证了。老头又退到屋后去,一台小型收音机倒在柜台,发出彰显着信号不佳的滋滋声。
把行李放在靠近门口的柜架,赵颜从书架上拿下颜色好看的书,翻开后不禁暗吸一口气——看不懂,又翻了一本,还是不太看得懂。
不是看得懂的语言。这里的书约莫来自五湖四海,中文有,也有各种外文,也有如法语原著,却印着俄国的文字的。
即便是旧书,也都被妥善修补过,除了褪色的封面,或还可摸着凹凸不平的曲线寻到缝补的痕迹。但这里的书且不说是否遵循图书分类科学,根本是连规律都无从说起,如果偏要说出一种,赵颜相信那会是“按照送来日期排序”,纵然是这样排序,那也只是部分,如今看来早已乱套了。
这是一处查无此处的寻宝地,找不找得到宝藏全凭毅力,有无意外收获还得看运气。
日头即将上半天,赵颜拿湿纸巾拭去指尖的草屑和灰尘,捧着三本书走到了柜台。里层的头发因出汗粘了几小撮在后脖颈上,她一边用纸巾擦,一边等老板结账。收音机还在滋滋响,夹带着断断续续的广播声,信号好时能听清里面说书人用当地话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地演绎花和尚如何倒拔垂杨柳。
这会儿站得离柜台近了,赵颜才看到下方的桌面上立着一小块扁平的相框。粉色的框架,有点褪白,从外面这个角度看不到前面的内容。
老板把书装进牛皮纸袋里,低沉的声音说了一个数目。赵颜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问了一声,老板瞄了她一眼,拖沓着普通话用同样的音量稍显不耐地说了一次。
是很公正的价格,甚至比预想的要低。
适时从收音机里响起一声“嘿呀”的吆喝可谓十分应景。赵颜从钱包里拿出纸币,又数了几个硬币一起递过去。老板接过钱,随便看了眼便塞到了抽屉里,粗犷地跟赵颜说了句“慢行”。
这一趟来回,等赵颜赶上回去的列车时,已经将近下午一点了。
其他乘客还在上车找座,赵颜坐在座位上顺了顺气,掏出方才买的东西来看。包装上原来还印着一只猫,猫脸上吊着那双和记忆重合的不可一世的倒三角眼神,这无疑是之前那只三花。
里面包着的是两部日本小说和一本薄薄的外语童话。小说一本是讲灾厄的恐怖推理小说,一本写岛国民间的妖怪谜案。将后者信手一翻,入目一页引号内成段啰里啰唆的文字,主人公复杂晦涩的沉浸式措辞,赵颜会心一笑,对早上茫然而回头走的冲动无怨无悔了,回去的半个多时辰的路程多了一样充满趣味的消遣——虽然这本书她读过,但好物耐得住反复品读。
趁着列车没开,周围人还不算多,她站起来,踮着脚尖另外从箱子里找了个备用的透明袋放书,又将三花猫纸袋折叠好一起放进去。
附近的座位陆续有落座,不停产生窸窣的动静。
背着行李的旅客走在过道上,不时低声请示借过。
后面有一桌与她年龄相仿的乘客,格外喜悦地谈论着新上线的电影——
“开学前去看电影吗?要不要去看新的剧场版?”
“啊,我……我看过啦。”
“什么时候?”
“冬天去旅游的时候。”
“呀——你——!呜呜呜我还没看,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说不要剧透啊。”
“好吧……夏天夏天,这个怎么样?”
“致亲爱的可可?看海报好文艺噢,你喜欢看这种吗?”
“喜欢啊,你看主演好帅喔~”
“我看看,欸,讲的是一对青梅竹马……”应该是凑近去看简介,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又突然明朗,“噢,这个编剧我知道欸。他好厉害的,而且我跟你说,他比这个主演还帅。”
“真的吗真的吗,搜来看看!”
列车员礼貌地提醒乘客注意坐好。
这节车厢还有零零散散的空座,原本站在车厢连接处的乘客也走了进来。前面一个女生举着行李包,欲放到行李架上,但她身材较矮小,鼓起的包看上去也很重,费了一番力气也没放上去。
列车员也在后面整理几个摆放过出的箱子,无暇兼顾。
附近几个人抬头看到,都有了站起来的动作,这时女生面前起来了一个高高的身影,轻松托起女孩手心里的行李。赵颜从男生的侧脸上看到了笑,还低头说了什么,看嘴型应该是“我帮你“之类的。
女生合起双手在唇前,鞠着躬,大概是在道谢,又偏头捋了一把扎起的马尾,腼腆地在男生对面坐下了,就坐时两人还在笑谈什么。
列车关上门,缓慢加速前行。赵颜最后再看了下这场“骚动”的方向,心情雀跃着,低头准备看书。这时左对面传来几下轻声又爽朗的笑声,她看过去,见到一副甚是面熟的面庞。中年的男人梳了不太服帖的发型,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他也看向赵颜,颔首率先问好,您好,这么巧啊。
既然是相熟的面孔,赵颜否决了碰瓷或认错人的可笑想法,开始在记忆里搜寻。
“你回去也是坐这辆车啊。”那个人笑容亲切,礼貌地询问。
“是的,您好。”说话为回忆争取了时间,她目光扫过对方西装的袖扣,顿时豁然开朗,“是好巧,穆先生。”
是前几天在展览会上见过的人,老饼家的股东之一,据说与现东家是血缘内情分很深的亲人关系。
作为小人物参加的赵颜眼睛使用比嘴多,这位穆先生戴着一对精致的袖扣,左手那只嵌着一朵蒲公英,右手的是种子的图形。
“不客气,叫我alex就好。”他摆摆手,“你是坐到底吧?”
“是啊,要回去了。”一路到终点,中途睡着也不打紧,但坐船的行程可能就不是这样了。
“我坐到你前一个站,过几天离开要走你们那边的机场。”穆先生的说话语调很温和。
想起他在展会上对各色社交来往皆能泰然处之,举手投足间从容不失风度,总是谈笑风生的姿态,相比之下自己很多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多只是怀着尊重,认真听着。
“你们的创意很吸引人。”他又带起一个话题,“没有局限于彩虹的七色,用上了日月云雨和色彩的关系,新颖、很有创意;包装又不花里胡哨,和月饼一起也不至于喧宾夺主,不错哈哈。”
“您谬赞了。你们给到的理念就很大胆,发挥空间很自由,我们自然是用心做到最好。”赵颜态度认真地回答。
alex的笑不吝于赞赏,他换了个坐姿,看上去更加平易近人:“不说这些了,这些我都很少管了。你这是准备看书吗?”
“是,临走前买的。”赵颜翻了翻书页,将小说竖起来,书脊朝外,以便对方看清。
alex凝神一看,不多时目光还扫到另外两本书,似乎也蛮有兴趣,礼貌地做了一个请求的手势,从赵颜手中接过书。他掀开那本童话,看了几页后,微微诧异,“这是比较久的出版欸,市面应该不好找了吧。”
买书的赵颜闻言亦是一惊,她相对孤陋寡闻,只记得自己没收这版,于是当时即便购买达到预算,还是把它带上了。行李放不下,她便一路揣怀里。
“我在一家二手书屋看到的。”赵颜说了个街道名。
“噢,那里。”alex吸了口气,若有所思地问,“那里是不是没有店名?”
“对、对。”赵颜露出惊喜的神色,眼睛随着嘴角扬起的弧度睁大,脑袋似小鸡啄米般点了点。
“亏你能找到那里啊。”
“最初是因为那只三花。”赵颜说起几年前的经历,又说到早上是如何定位找路线。
alex边听边笑,说自己回来得闲时,也有去那里找过书,还会收拾一些闲置不用的书带过去,“以前他们是故意把旧书乱放,现在阿叔是完全不整理了。”
回想在店里翻到紧挨的几本书,扉页都写着相同的字迹,那时的猜想终是在此刻得到了证实。
赵颜提起新书的疑问后,得知那家书屋三四年前因为私人原因,已经不再进新书了。
“原来是这样。”赵颜打定下次再访的主意,同时感叹:“alex您看过很多书啊!”
“你也是读过不少啊,我年纪大上两轮,多了也是正常的。还有很多书我目前都没时间去深读了。知识是不断积累的,老实说,我一直在等自己退休那一天。”他笑了两声,遗憾在脸上一闪而过,说人生有时挺无奈,年轻时的选择让自己错过了一个学术钻研的机会。
他没有倚老卖老地大谈人生道理,而是讲了青年时期的一些经历,涉及那个时代里人的迷惘和奋发,从商的扼腕与苦中作乐的感悟。
他唯一从年纪上谈到的话充斥了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交织的色彩,让人望而却步,又向往不已。他说,现在他回望过去,总会认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一旦有机会,他就想多和青年人交流,想告诉他们不要过早安分地守在一个地方,不要让“舒适”扭曲了“热爱”的定义,也不要让“赞誉”淹没了对“理想”的发声。四处走走,见见世面,去深一步比较,往往才更清楚“真正热爱”是什么模样,而自己又想要怎样的生活。前路也许残酷、痛苦,你可以选择义无反顾走下去,也大可择道离开。
“我拥有小部分财富,以至于这些从我口中说出的话,在别人听来是毫无说服力的。”他看起来非常低落,笑容苦涩,“这真是矛盾。”
赵颜感到一阵从脊椎爬到脑髓的麻,喉咙有些难受,她忽然想问人为真正的热爱奋不顾身,或乃至献出生命,是不是也是值得。可奈何她思路转得太慢了,最终只能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揣着见贤思齐的态度说:“我记住了,虽然还需要时间去消化。”
“哈哈,你这么说我是很开心了。”alex的声音逐渐清朗起来,“我说的也只是我想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概念,无疑你也正在琢磨和打造着。”
“这也是读书与交谈的好处啊,在灵魂的冲撞里去改变自己。”他将那本书递回到赵颜这边。
“嗯。”赵颜仔细收好书,目光投放到窗外时,发现玻璃上挂着雨丝,“下雨啦。”
细雨飘过,倾斜在车窗上。列车速度很快,车外的风景在倒退,然而得益于某种误差,车内的人依然能看清途径的田野和屋瓦。
“要打台风,你们那边也会受影响。”alex说,“从这里都开始下雨了。”
拿着行李走在大风大雨里是想象得到的麻烦,赵颜手肘支在台面撑着头,有些苦恼地“啊”了一下,又问:“alex先生您呢?有人来接吗?”
alex看了看手表,说:“有,还有二十多分钟,快到了我再给他们发条信息。”
“那就好。”
“你呢?”alex体贴地问道。
赵颜摇摇头:“我打的或者地铁回去,也很方便的。”
alex点头,看了赵颜小片刻,笑道:“冒昧问一下,你有没有谈恋爱啊?”
这实在算得上很具冲击力的问题,赵颜摸不透话题怎么变了转向,只能先摆摆手回答“没有”。
alex笑了,温和地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觉得你应该会谈朋友。”
这您还真是看错了,赵颜坦然地重复道:“暂时还没有。”
“那以前有吗?”
“也没。”
“噢,”穆先生摸着下巴思考片刻,开口时仍旧有礼客气,“不好意思,这么问是有些冒犯,但我实在好奇你怎么不谈恋爱,觉得你应该挺多人喜欢的。”
“您抬举了,没……没有多受欢迎。”赵颜干笑两声,十指相握放在膝上,藏在下面不轻不重地捏捏。
“刚上来的时候,你是在看那个放行李的女生吧?”alex一边说话一边摘下了眼镜,左手捏了捏山根,再把眼镜重新戴上,换个坐姿靠在座椅上,“我是看你一直注视那个方向,所以也好奇地跟着去看,哈哈,那时看到那情景啊,忽然想到我的妻子。”
说这话时alex的气质明显柔和了不少,只见他摸了摸腮帮处,用不同于之前的说话语气,不疾不徐又充满回忆地说:“我和我妻子也是在火车上认识的。”
对于和妻子的往事,他没有赘述,但如果认为他在谈书论学时还保留了生意人的腔调,那自话题转换开始,这种调子便毫无征兆地被尽数收敛,再也无迹可寻。
“你可以试着去谈一谈呀。”他对赵颜如是说,真诚地,“难道是有什么原因?”
“没有,就是……可能我一直没在意吧,找不到那个开始的点,又觉得一个人好像也没什么不行。”赵颜指尖撑在耳边,她也早在愉快的交谈中走下了心墙,这时回答很从心。
“去试一试,别害怕。”alex似乎听出了些言外之意,循循善诱,“你看我们说读书是和伟大灵魂的对话,不断通过对话发现自身不足,去承认自己的无知,钝化自己的傲慢;但是,像之前你说的,我们也可能读得越多,就越觉得自己既无知又愚蠢,仿佛是一个悖论。可是我们会因此停止求知的步伐吗?你会吗?不会的,是不是?你会越挫越勇,会更愿意去多读。
“在我看来,恋爱也是这么一场对话——一场和自己的对话。恋爱一旦建立便会使两个人的关系达到更深一层的前所未有的亲密。不同于家人朋友,你和这个人在日复一日亲密无间的相处中会不断地产生交流,生理上的,精神上的,灵魂深处的,在一次又一次的磨合中你会重新认识自己。是依赖还是排斥,认同还是谴责,自己适不适合。”
“恋爱是独属个人的,你可以去借鉴,但人终归是有独特性的。你说是不是?”
赵颜专心地听着,几未察觉时间的流去。alex点了点衣服上的玫瑰金袖扣,光从蒲公英的花纹表面流过,“风起后,蒲公英飘浮在空中,根本不知道会飘去何方,可正是因为各种不确定,又让这趟旅程充满浪漫。”
“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去谈一场恋爱。”末了他又加上一句,是自然而然的感发,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口吻。
细针般的雨似刺穿窗户,转而柔软地飘进了赵颜的心里,润物细无声,她不自觉地笑了,轻轻握住了手腕处温热的脉搏,郑重地对alex说了声“谢谢”。
很快,不知第几站的广播提示响起了,提醒乘客“列车准备进站,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赵颜看了看显示屏上的站点,知道分别在即,不舍难免。她揉了揉眼睛,深呼吸一下,绽放出嫣然的笑容,对alex说:“到站了。很高兴能和你交谈,alex。”
列车在缓慢进站,alex拿好行李,向赵颜伸出手,笑道:“我也是。相信我们还会再见的,你们后面还有合作不是。”
是啊,未来都是未知的。赵颜起身握住了对方的手,听到alex低而有力的一声“加油”。
重新落座后,赵颜也没了看书的心思,这时的心情像即将被挤裂的蛹壳,一阵一阵按耐不住骚动。她整理了下东西,靠着窗等待下一站。
台风不似春天的和风细雨,乘客在隔音的车厢里也能看出风雨的肆虐,等走出去后,终于也让耳朵参与进了这场夏末来自天空与大海的大狂欢。
她背着包,手提包勒在手肘的弯曲处,一手圈在胸前抱着书,另一只手滑出手机界面准备出站,还顺便自我奚落两声,两天前的自己怎么没装个箱子,而选择提包出行。手机扫完票退出来时,她看到一条弹上来的信息:“台风来了,你是今天回来吗?”
来自徐步阳。
赵颜不会去想这条信息有没有迟到,她笨拙地调整了右键盘正要打字时,新短信又来了:“哪个站?我顺路接上你。”
雨点被大风挟裹着“啪嗒啪嗒”地砸在出口通廊的玻璃顶上,越往外走,响声越大,仿佛是要砸出裂缝来。其实雨还不是倾盆的大,狂的是风,路旁的树朝一边倒,幸而枝干坚韧不减,只当齐刷刷拍巴掌。路面行人鲜少,还走在路上的人将伞打在前面,手抓着伞柄中上部位,低着头躬着背,艰难地迈开步子前行。
赵颜暂且停到边上先给徐步阳回复:“今天回来,我已经在车上了,很快回到的。”
发送成功后,她又补充了一句:”谢谢你!!”
大包小包在风里更显重心不稳,她摸了下耳机,迅速放好了手机,从室内通道走到车道上等到了滴来的车。回去的路程不算远,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司机师傅提了提雨刮的速度,给乘客打了一效定心剂:“不怕,保证稳妥安全送到。”
师傅不打诳语,稳稳地开了半个小时,汽车在风里稳稳地停在“燕巢”门口,赵颜边解安全带边说:“师傅您能等我一下嘛?我下去按个门,回头来拿行李。”她在后面低头拉安全带,没注意到此时师傅准备打伞下车的举措。
“我给您打伞去。”
主驾门一开,“嚯”地灌进一大阵风,赵颜眼疾手快,抢先了一步,在司机下车前用力顶开了车门跳下车,喊着:“风太大啦!我很快!”
师傅最终是没有下来。
的士虽然已是尽量靠边停了,但离房檐还是有段距离。赵颜一从车里出到来,雨就毫不客气地拍在她脸上,风放肆地灌进她的衣服里,她反手挡着前额大步跨近大门,把电子屏上的雨水擦掉,然后输入密码。正准备按“”号时,细窄的门缝后投出一片阴影,门从里面打开了——
迎面的风雨没能找着蹬鼻子上脸的机会,徐步阳撑了大伞站在门后,胸脯下起伏着不被察觉的喘息。
撑开的暗蓝伞布内,一朵绛紫色的大花突破了伞骨傲然盛放,成群彩蝶振翅漫舞,从低往高,向四面八方,向天空飞去。
倏然间她的心漏了半拍,并放任一个错觉滋生:徐步阳怎么变高了。赵颜双眼不得不再睁大点,再看高点,甚至都能清晰看到自己睫毛上挂着的雨点。心悦之人近在眼前。带着近似久别重逢又意想不到的惊喜,赵颜的心酸酸软软,一股暖流自心口缓缓漾开,心脏如充气的波子汽水般重新躁动起来。
感动,发生在一秒之内。
“回来啦。”疾风挡在伞外,吹不散撑伞人的声音。徐步阳看到了跟前人被打湿的头发,脸上挂着的凉凉雨水正随着她抬头的动作下滑,几颗水珠徐缓地蹭过她干净的肌肤,或许是贪念温度,这些水珠依依不舍地依附在她脸上,停滞不前。
徐步阳又轻声道了句“雨太大了”,不知不觉间抬起了手。
“啊,是很大。”赵颜耐不住喉咙被一路风吹出的干燥,侧过身轻咳了下,手掌用力向外推了一把脸,抹走了脸上的雨水,借机理顺乱如麻的心情。
抬起到一半的手被迫悬在空中,徐步阳无声笑了下,不着痕迹地更改轨迹,扶着门打侧伞走了出来,轻拍了下赵颜的脊背提醒道,“先拿行李。”
“噢,对。”赵颜走在前面,整个人被笼入伞下。她探进半个身到车里拿东西,并和司机师傅快速道谢。师傅等得耐心,没有催她,还提醒着检查随身物品是否都拿齐。
雨伞一直稳稳地撑在头顶上,手里的行李被自然地截走到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