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半夜后隐约听见放轻的脚步和行李轮子的滚动声,门缝有光亮起又很快暗了下去,院里大门被小心带上。
这些细碎的声音却给人无故的安稳感。在“燕巢”的第一晚,赵颜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醒来,雨停了,天空还是灰蒙蒙的。
赵颜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八点多,她把被子踢到一边,一只脚横在上面,又再躺了会儿。
窗外有清脆的鸟语声,屋内静若空洞。
洗漱完毕后,她开门左右张望了几眼,主卧的门半掩着,钥匙插在门锁上,古琴阿姨这会儿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对面房间的门如昨日所见那样紧闭着,看不出有人造访的痕迹,无法判断那位朋友回来过没。
赵颜最终没喝上红枣茶,等她再去探那只茶壶时,瓷壁已经变得冰凉了。她还是按照习惯泡了咖啡,接下来几乎一整天都呆在房间里。
中午过后,房外有人在讲电话,声闷闷的,像戴了口罩。洗衣的滚筒声咕咚咕咚,隐约飘来消毒水和洗衣液的味道。
赵颜给程星打了电话,姨父的检查结果不坏,但需要留院观察。程星只让赵颜别担心,明天家具广告要交稿了,检查下自己负责的部分。
人们总爱叫比自己年纪小的人不要担心。
赵颜闻着咖啡味一直画到晚上,在死线来临前把交了稿件,又再一次翻出季度的家具稿放大放小地仔细检查,和同组的伙伴讨论了下,最终改了几道线条的形状和曲度。
后半夜她几乎刚沾床便能秒睡过去,也就在那一刻,她听到了上楼梯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门孔的开锁声,两把不同的男声移动几分便戛然消失在两扇门后;安静片刻后,赵颜听到了狂躁的、歇斯底里的重金属音乐。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位朋友原来这么“重量级”的嘛,不过不碍事,她很快就安睡过去了。至于对面的狂欢是几时停的,只有云后的月亮知晓。
身体睡得暖暖的,薄被外的手上下动了动,抓到了一处暖和的地方,温度落在手臂上,是阳光溜进来了。赵颜睁眼看到了明亮的房间,天放晴了。
洗漱完毕,她下楼进了厨房,简单煮了个素粉,往汤里打了俩鸡蛋,坐在餐桌前吃起来。餐厅的窗对着后面的小院,花墙的一半沐浴在阳光里,远远都能看到花和叶上水珠晶莹,一闪一闪。
快吃完时,大门响起开门声。她往落地窗外张望,看到一个老妇人提着篮子走进花园。
赵颜收拾好碗筷后,忍不住往院子走去。刚走过的老人穿着墨绿宽松的棉布衣裤,正从亭子里往外搬花。
赵颜快步迈下台阶走上前,伸手要接过老人手里的苹果花,说道:“我来帮您。”
老人抬头看到她时,似乎相当意外。赵颜趁着空当捧过花盆,笑着问:“这要放哪里啊?”
老人回过神,也笑了,伸手往前面一个位置指了指,“放那儿就好,谢谢姑娘。你是……刚来的?”
看来这里的房客确实来去匆匆。赵颜放好后继续往亭子走,答着话:“对,前两天来的。奶奶您放着让我来,跟我说放哪就行了。我小心点,不伤着它们。”说完又把对方手里的花接了过去。
老人扭了扭手腕,怪不好意思道:“那真是麻烦你了。”
“不会。”赵颜照着老人的话把花摆好,偶尔问问这个是什么花之类的。老人也没闲坐着,她从篮子里抽出花剪,细心照顾着每瓣花,每叶草,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就连剪下的枝桠和花都是弯腰放到地上。花砖还有点湿,凉凉的,不怕烫伤花叶。
赵颜搬好花后蹲在剪下来的枝叶旁,轻拿轻放地观察了下,拿起一朵艾拉绒球问:“那个……奶奶,这朵方便给我吗?”
“你拿,喜欢的都拿。”
“多谢,我拿这朵就可以了。”她把花朵揣进衣服的口袋里。
提着小剪刀的燕子时不时从上空掠过。
老人剪好花后,又拿起柄扫帚去扫小道,将积水都扫到下水口。她做事不骄不躁,这边弄完了,慢条斯理地洗过手,踏了踏鞋底,特意踩了地毯走过屋里,开始照料后院的花草。赵颜中间上了楼处理花朵,而后拿着平板又蹦下来,第一次坐进了亭子里。
快十点了,赵颜在追刚更新的剧。大门又开了,走进来的男子穿着普鲁士蓝衬衫,拉着个皮箱,脚步轻快,像片云,浸染了天空的颜色。
他也正往这边张望,无疑是看到了亭下的赵颜。那男子脸色明显一变,似乎还朝这边瞪了眼才收回视线。
貌似,有点不友好。
只见他提起箱子跨过门廊,边走边朝里面喊道:“外婆,昨晚不说等我回来吗?怎么自己先来了。”
赵颜透过落地窗看到他和老人走到客厅。老人顾完了花,刚还在厨房煮水泡茶,这会儿看到男子正端着茶壶茶杯放在桌上。老人倒了一杯推给他,两人边喝茶边聊话,忽然一致抬头看向外面的赵颜——视线对上了。
里边的人起身往外走。
“就是那姑娘啊。”两人一人拿一茶杯往亭子这边走,老人亲切地招呼道,“姑娘,来,喝杯菊花茶。”
赵颜连忙走下亭子,老人眯眯笑着,摆手示意她不用太客气,又拉了下她的手肘请她重新坐下。
男子端着茶斜倚在柱子上。
“说是刚搬进来的。姑娘,这我外孙,徐步阳,也住这的。”老人扯了扯男子的胳膊道。
外婆,外孙,看来是eva说的那个弟弟,赵颜默默在心里补全了人物关系图。
她微笑着朝对方点点头,“赵颜,颜色的颜,前天来的。”
“徐步阳,步调的步,太阳的阳。听我姐提起过,刚走太急也没看到你。”他说话时,指腹小幅地摩挲着杯子,说完就把目光转去旁边的花上。
“没事,你好。”赵颜看看他,理解了那个不友好的眼神。
徐步阳外婆问道:“小颜要不要一起去我那儿吃个便饭?吃完让步阳送你回来。”
她举止文雅,眼角皱纹里轻微有度的笑意,令人相信这应该是好意。
赵颜余光瞥到徐步阳。她虽没立即回答,实际也没细想更多,再开口就礼貌回绝了:“不了。我一会儿出门上班了,谢谢您。”
搬个花不过是举手之劳。
老人也没再多拉扯,温柔地拍拍赵颜的肩膀说”那等下次“,便起身和徐步阳回了屋内。
一集剧最终是没看完,赵颜把菊花茶喝见底。零星渣子依附在杯壁,她摇了摇杯子,没摇动。
过了一会儿她也踱出了凉亭。
路过花丛时,她不经意又慢下来看了看花,忽然捉捕到粉色的茶花树间有一片闪动的蓝色。
她低下头凑近,土壤清新的湿味先一步入了鼻腔。
她扶了扶镜框,看到那是一扇蝶翼,宽窄有序的墨黑勾勒着边缘,包围住中间的冰蓝色。
赵颜把板子和杯子放到廊下的台阶,她回到茶花前,借着条条枝枝间的空隙伸进手去,够不到。再提了提裤脚,她半跪着使尽全力探手,还是徒劳。
“你在干什么?”柔软的鞋底在地上踩出细腻的沙沙声,一双拖鞋停在她跟前。
赵颜蹲着抬起头,看清来人后说:“没什么,想捡个东西。”
徐步阳把视线投向她伸手的方向,看到了那枚蝶翼。他稍稍后退了半步,卷起衬衫袖子,对赵颜说:“你起身,我帮你。”
赵颜侧头朝叶深处盼了盼,空灵的蓝色,已经找不到另一半了,也不知道淋了多久雨。她想了一小会儿,最终咬了咬牙,重新看向对方,道着“谢谢,麻烦了”,让出位置。
眼前的徐步阳利索地蹲下身,右手随意搭在膝盖上,左手借力往里探,但真的有点深,最终他也像赵颜之前那样半跪着,手擦过花枝往里边够。
赵颜重新蹲回去,想告诉他算了。
可等她看到徐步阳的手,她才知道,对方是为了不扒拉坏那抹蓝色才要这么费力,蝶翼的尾突是陷在湿土里的。
手指正小心地拨着一层层的湿土。
纹理细致的西裤擦在地上,幸好花砖已经干了,因为有阳光,暖到花砖内里。
时间仿佛静止了,赵颜一时忘记了要说的话,直到面前拂过一小阵风,那叶冰蓝色出现在她跟前,触手可及。
徐步阳的睫毛晕上了暖光,眼睛亮亮的,说道:“拿到了,给。”
他笑着,像挂起的月牙,辉映着日光。
“谢谢你。”赵颜双手接过。混入风中的清香环绕着她,像是碾碎的柑橘混入了雨里,最后落入大海的味道。
——看起来好像不是坏、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