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计程车驶进城里的老城区。透过车窗的雨珠，赵颜看到了极具年代感的街道和建筑，风铃木飘落的黄花铺了一路。
车内导航提醒快到目的地，她忍不住让师傅停了车。
谢着接过行李箱，她踩着风铃花道，撑着伞拐进了支路。谷雨刚过，细雨绵绵，沿街的早餐店门口放着的蒸笼和锅炉飘着白腾腾的雾气，周六早晨行人并不多，多是提菜篮子的妇人，有的牵着小孩一起走，再侧耳还能听见鞋子踩过路面溅起的雨水声。
导航提示过到目的地还有百来米，赵颜观察着楼房，凭房东给的指引图确认。
毕业后她去了表姐程星的工作室。表姐长她四岁，从小也算玩一起，说互相有个照应，便把家里的次卧也布置给她。
程星两天前接到家里电话，得知父亲（也是赵颜姨丈）来这边医院做检查了，正在留院。程母正回去交待公司事务，要收拾更多备用物品，准备再过来。
程母说住酒店就可以了，而小辈坚决反对，担忧带来的压力和来回的操劳是沉重的。
程星帮母亲把酒店房间退了，让她过来一起住。
一年前程星在这里买了房子，两室一厅，住了段时日，生活气息够浓，温馨淡雅，加上程星对设计的敏锐感，里面一切井然有序又别具一格。
程星一家都是温柔的。赵颜思量后找了下好友子茵，然后跑去告诉程星自己搬出去的打算。
“没事，我妈说我那边就好，要不你跟我一床，你着急给自己找麻烦干嘛。”程星显然知道她的顾虑。
“我本来打算搬的，一直在看房子呢。”在这你们肯定还会多操心一个我，赵颜想。
“不是，在这你上班也方便啊。”
担心，也是操心了。赵颜的手机嗡嗡震，是子茵发来信息了。
“我不是一直也想一个人住试试嘛。我找离工作室近的，可以睡懒觉，离你这也近。”赵颜稳住战线，坚定游说。
“唉你……”程星看她表情极其认真，只好扶额让步，“看好了告诉我一声，别逞能。”
这怎么会是逞能呢。
赵颜笑着应下，一溜烟跑回房间。子茵还给她打了通电话，回拨过去没两声就接通了，子茵兴冲冲问她是不是要搬家。
“你来我这住不就好了，我这不是有房间吗？”
“我去当你们家的电灯泡啊。”赵颜滑屏看子茵发来的信息。
“那房间不就留着方便朋友的吗？好久没人在这玩过夜。”听起来很委屈，赵颜还能听到她问一旁的人“对吧，阿凯你说对吧”。
等好友扯完话，赵颜说了下原因。那边了解情况后也不打趣了，开始专心讲解发：
“我给你发的两个房东，我都接触过，也租过他们的房子，他们都是比较有人情味。你呢，可以先看看下面那个eva的，她房源挺多的，都在我们这区附近……你肯定也是考虑上班远近的对吧，虽然你工作在家也能做……”
赵颜点开eva的房间和户型图，耳边子茵絮絮叨叨：“她真是很好的房东，人狠话不多，当然啦，另一个房东也挺好的，不过你这么急的话先看eva的比较合适，她那儿自由很多……”
“好，太谢谢你了！我加她微信联系下？”赵颜听完后问她。
“行啊，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她，不清楚的还可以找我，找不到地儿了来我这啊，来我这！”子茵不忘强调。
收线前赵颜听到阿凯还在那边凑热闹：“那她不来这住几天？看不起我们厨艺啊。”
“没办法，赵颜她这人就这么高冷……”
“……”赵颜挂了电话，发了爱心咻咻的表情，点开eva的名片发送申请。
不待几分钟就通过了。赵颜打了招呼，说明需求。
eva发来几个链接，和子茵那的差不多。赵颜一个个点开，对比了二十分钟，惊觉自己原来还挺挑剔，最后相中的比预算还超了八百。
工作两年多，赵颜还是有存款的，但不奈平时工具开销大，加上她还总是摸索开发一些三分钟热度的兴趣。这时还是再看看其他房东的吧，顺便研究研究怎么砍价。
过了半个小时依旧别无所获。
eva回复价格不能再低了，许是理解赵颜的难处，又补充说短租水电费不用给。
赵颜正要咬牙牙答复，对面忽然说还有其他空房。
还发来一张聊天截图。
点开图看到是eva和子茵的对话，里面白色框里写着：“eva，她是我闺蜜，是插画师，人很好很好的，也不闹，超级爱干净，肯定不会添麻烦的！！”
这真是让人心头暖暖的。
eva说那是老城区里的一幢小洋楼，交通也算得上方便，走十分钟左右有地铁站，有两个公交站在路口拐角街道，周围本地居民居多。但小楼多是短租。
“就是不知道您一个女孩子会不会介意，这房子我没放网上，租客都是熟人推荐的。”
环境看上去很幽静，中房的床挨着一个大飘窗，室内采光十分好。靠墙有一个双扇门的实木衣柜，柜子不大，跟床头柜和床连一条线摆着，房内设有卫浴间，简洁适宜。
赵颜左右衡量，问了问价格，价格居然也很漂亮。
“谢谢eva，中房，我先租一个月。”她不再多犹豫。
“您想几号过去？”
“明天方便吗？”
“那个房间还有人住着，我催他明早挪到小房吧，等阿姨收拾消毒完您中午之后再来。”
“那要不我前几天先租小房？”
“不用，您住得比较久，他还有几天走了，不然您到时又要搬一次。”
“那我后天再过去？等他明天收拾，不用这么急。”
“行。”
“麻烦你们了。”
“没事，还有事您都及时告诉我，我这边能处理。”
交完房租押金，对话最后在eva的“我这很自由的，您想什么时候走都行”中暂告一段落。
阴雨天为这条街道蒙上了如梦如幻的滤布。
赵颜数着步子，心里念着该是快到了，双眼也分外留神，很快见到了前面右手边的朵朵粉球——是那里！
赵颜加快了步伐，走到墙边又情不自禁慢下来，雨伞换了个角度撑着，头微微仰起，细细地打量眼前这座建筑。房子的围墙和门之间由一段护栏连接，包子般大的艾拉绒球从深绿色的叶子中探出头来，啜饮着四月甘甜的雨水。继续往前，朵朵花像跳圆舞曲的少女，随着藤蔓不知倦怠地舞动，左右护栏都点缀满，从两旁长至门口，调皮地从门缝往外看。
正门左边的外墙上钉了个木牌子，刻着“燕巢”。
面对门檐，左边有个挂锁的信箱。透过中间的方形小窗可窥见里面纸张物件的颜色，按一按箱门还能估摸到信件的厚度——有一段时间没开过了。
赵颜从记录里翻到大门密码，同时发去信息：“eva，我到了。”
进门到了个院子，不大不小。
她只看过房间和室内公共区域的图，这会儿不禁有些兴奋，左顾右盼。大门是靠近院子左侧的，进门左边的墙上有两个水龙头，其中一个接着弹簧的洒水枪。外面看到的艾拉绒球种在两侧围栏下的花箱里。还有个小花园，偏安在院子右侧。
复古花砖铺在地上，小砖肩搭肩走了十来米，经过两盏松树纹的路灯，停在围墙的尽头不止，还向左拐了个弯，继续延伸出一条小道，似是通到了后方。
雨水潇潇，又带着大箱行李，赵颜姑且按捺住好奇心，没有执着往深处走。
围墙角落里立着一个四角亭子，几盆花整齐排了两行在亭中，走近点看清是天竺葵。苹果香、米菲尔德玫瑰，赵颜依稀能叫出几个名字。
沿道有花盆的痕迹，许是花怕雨，有人搬进去的。内侧泥土栽种着一树红山茶，还有烈香、三色堇、几株香彩雀，其他一些说不上名的盆栽植株。花瓣和叶子上的雨水像串起的珠链，花色因雨珠的点染而更显深邃，在烟雨天里着实令人眼前一亮。
赵颜拧开水龙头洗了手，提着行李步上台阶往屋里走，闻到甜甜的淡香，像玫瑰泡入了清茶。
玄关右的拱形门贯通客厅，墙上装了泡芙纹路的挂钩。
左侧鞋柜上摆着洗手液和一小盒印着房东联系的原木色卡片，四个抽屉粘了各式糕点的迷你树胶贴，往高点有两盏甜甜圈状的壁灯，灯下挂着一面小黑板，淡黄色的粉笔描了个“wele”。
灰蓝的地毯旁摆有两双拖鞋，赵颜拉开背包，抽出自己的换上，边阅读入住提示，边熟悉环境。
从玄关走前右拐是楼梯间，楼道下方开辟了储物空间，由定制的木门守护着。赵颜先把行李放楼梯旁，往一楼里面走。玄关左边有个小客厅，里面摆着空柜子、沙发，一盏台灯，靠窗一张长桌，瓷砖上还留着桌脚样的圆圈印。
小客厅旁是洗手间，内设有干湿分离的卫浴设施，往前是厨房。厨房很大，中央设有岛台，除了咖啡机和一个奶锅，其他锅碗瓢盆都积了层薄灰，在无声控诉被冷落的日日夜夜。
就算我来了也不会改变什么的，赵颜抱歉地看着它们。
厨房和餐厅间有扇门连通，旁边的墙上嵌着一个正方形的空心窗，木质的雕花窗框蒙了层灰。回头剩下的空间就算客厅了，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的院子，客厅的家具都规矩地待在应在的位置。
最令赵颜惊喜的是，客厅和餐厅围着的角落还有处小院。推开咖啡色的玻璃门，雨声淅沥淅沥，玫瑰香甜的气息扑鼻而来，但不是玫瑰，映入眼帘的是簇簇爬上花架的黄金庆典，慵懒地依偎着，漫不经心地昂着头，无视了外来人的有眼无珠。
小院一侧有一个秋千，另一侧挨墙处改造成一间面积适中的花房，沿着花房铺着和前院相同的花砖，前面那条小道原来是通往这里——前后院是相通的。
回顾小院近门的位置还有个洗手台，这真是卫生狂魔的福音。
eva说自己很少打理这边，但看来并不真是如此。
这幢房子不是苍白的。
二楼有三个房间，一个小巧的洗衣房，旁边安置了洗手盆和梳妆镜，外面小厅设了吧台，台面放有煮茶用具，走廊末的小桌上搁放着一个波浪形花瓶，没插花。
通往三楼的楼梯边贴着“闲人止步”。
“三楼住的是我弟弟，他有时会去那边，您别上去，其他地方都能走。”
eva那么提醒过，她发来的信息很多，有周围的街道指引、地址填写指引、公共交通指引等等，并告诉赵颜在外厅的箱子里有新床单，自己可以去选一床铺上。
“不是找自己的门铃不用管也行。有问题别怕问，跟我说我想办法。”最后eva又补充一句。
房门贴着纸片，202是她的房间。
赵颜坐在床边读完消息，郑重地道了声谢，和一句“这个房子很漂亮”。
卫生间挨近进门处，床尾不远有张小书桌，靠墙。
飘窗的角落摆了两个巴掌大的空花杯，往右透过玻璃还可以看到二楼和主卧的阳台。
和程星、子茵报了个平安，里外整理完后已经是下午时分，她伸了个腰，带好手机钥匙去觅食。
初来乍到，赵颜一路寻到eva说的一家老字号，叫了两碗净馄饨——这个点只剩这个了。
附近很便利，有水果店、便利店，菜市场都在不远。她四处逛，在商场买了条可以铺飘窗的地毯，等再回到去，天黑了。
客厅和二楼都亮着灯，赵颜把伞放到门口的雨桶，进门后探了半个身子观察客厅，没见着人。
她想起eva说“人不在客厅记得关灯，想留盏小灯也可以”，上楼前照做了，顺便分辨各个按钮。
上到二楼，发现阳台站着人，头发绾起的。那人转过身时，赵颜看清是位面容温婉的妇人，剪裁合身的园襟旗袍上绣着梅花纹，手上端着茶杯。
看到背后不声不响出现的人，妇人动作稍一顿，可惊色几不外露，她向赵颜一颔首，走进来坐在了米色的布沙发上。
赵颜道了声“您好”，心里猜想这会不会是给自己换房间的人。
没等她猜明白，那人便开口道：“你是刚住进来的？”
“嗯是，今天刚来。”赵颜看了看一米长的沙发，走去了吧台旁。
“住了几天都没见着人，这会儿总算是碰到一个了。”
赵颜冁然一笑，道：“阿姨来这边玩吗？”
“是啊，我陪我父母旅游，从北往南逛了几个城市，他们先回去了，我自个儿来这再玩几天。
“这天走了好几个地方，走到这场雨停了又下，像在给我当游伴。”她提起小圆桌上的茶壶晃了晃，续了点茶，红枣味飘散开。
“听着游得很尽兴了。”
“尽兴了，也够累的，到处走啊，得回家歇几天了。”她停顿时想在回味，忽而话锋一转，问了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对了，姑娘知道这附近有弹古琴的地方吗？”
赵颜在今日新更的思维地图上搜索，然徒劳，自己并不熟悉这一带，只好道：“我也不太清楚，应该可以问问房东。”
“啊，不用，我就问问。今天走了些地方却没看到，不知道是不是看漏眼了。”那人解释着。
“阿姨是还想弹琴？我看看，这七点多，应该还有开着的。”赵颜见她脸上难掩的遗憾，还是点开了导航。
“啊不用不用，只是下午突然来兴致，这会儿还是算了。我明天很早的飞机，待会儿就睡了。”那人大概是不想麻烦赵颜，转移了话题，“你在这边上班吗？”
赵颜点头，听她继续说：“挺好的，挺好的。以前有个朋友也住这边，我儿子还在这工作过，后来回去了。我想着这趟回家也顺路，就来这儿看看。”
“其实一个人在外，有时会很想家的。”赵颜接过话，心里闪过想家的一幕幕，如下班的路上，如饭菜怎么都做不出从小吃开的味道时。
“是嘛，我儿子那时经常没空回家。他啊，很厉害的，在这边开了自己的公司，也有些大合作，还拿了什么奖……但这要我说清楚他是做什么的呢，哎哟我也不太懂了，就真是个好孩子。”她轻轻叹了一声，笑着说，“回家了，不用那么忙，能开心许多。”
是什么情绪藏在她的话里，赵颜猜不透，却也被感染，轻声说道：“回家也能更好地陪陪您。”
那人怔了怔，捧起茶杯浅饮一口，笑道：“也是啊也是。我好几年没来这里了，这次来比上次开心多了。这下又看到你，总觉得你……”她捂了捂心口的位置，温柔地说，“和今天这场雨一样。在这里要好好生活，说不定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的。”
赵颜似懂非懂地应着：“好，谢谢阿姨。”
“我去收拾下行李洗澡了，明儿很早就要出发了，可能会吵到你，你别见怪哈。”
赵颜摇摇头，“不会。”
沙发上的人站了起来，指了指桌上的茶壶，“还有红枣茶，你不嫌可以倒来喝。我就先回房了。”
“晚安。“赵颜看着那人的背影，心底升起了说不清的情绪，忍不住喊了声“阿姨”。
那人回头望她。
是无缘故的呼叫，赵颜一愣，夜静一时唯有檐下落水声，她忽而福至心灵：“祝您，明天飞行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