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苏方木用力去嗅，什么都闻不到。
他知道源姬说闻到，一定是哪里出了乱子。
“血腥味很重吗？”苏方木问。
源姬轻轻点头：“嗯。”
苏方木问：“那要去看看吗？”
源姬没有立刻回答。
鼻尖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
这种味道，不是前几日死人的味道。
有人在大开杀戒。
“你还困么？”源姬问。
苏方木摇头，“不困了。”
源姬化成一股黑烟，将苏方木裹挟其中，瞬间移动。
再落地，是一处高楼的屋檐下。
雨还在下，被风吹到脸上，带起丝丝冷意。
屋檐下，几局被开膛破肚的尸体零乱地倒在湿冷的街道上，血流顺着石板缝隙流入旁边的水道。
苏方木终于闻到了那令人不适的味道，他看着下方的惨状道：“这凶手怎会如此嚣张。”
源姬面色平淡，仍旧没什么表情。
她轻抬下巴，朝水道一点，“看那里。”
苏方木这才注意到，那一米多宽的黑漆漆的水道中，有绿色的植物根茎在翻滚。
“那是什么东西？”苏方木探头去看。
偶尔翻起的荷叶和莲藕让他意识到那是一只荷花妖，只是那根茎上满是瘢痕，像是腐烂了一样。
苏方木后退一步，拧紧眉头，“这妖如此大胆，就不怕夜行部那些蝙蝠妖们杀了牠？”
源姬耳力极好。
她淡淡道：“来过，又走了。”
苏方木瞪大眼睛，“就这么放任这妖杀人吗？就算人手不够也不能放过吧？这已经是引起暴|乱的程度了！”
源姬看着苏方木，明明是很平静的眼神，他却似乎能看懂她的情绪，就像此刻，她好像在说，你怎会如此天真。
源姬说：“你觉得，夜行部执行官和日行部执行官们，都一定是正义的么？”
苏方木被问住了。
是正义的么？
日行部执行官那些蝴蝶还算公正，但夜行部那些蝙蝠妖似乎是随心所欲，杀不杀，并不在于闹事的妖怪是好是坏，而在于其当时的心情。
弱小的，提矛便杀，强大的，以多打少。
如果不是上次源姬的屠杀将牠们吓跑，只怕现在大家都要九泉之下相见了。
“那这么说……”苏方木糊涂了，“那这些破妖怪们到底在维护什么？这不是乱杀吗？这种治理下，完全就是恃强凌弱！”
源姬不理解他的愤怒，她说：“这就是妖界的生存法则，弱，就会被吃掉。”
苏方木道：“可这是人！这些人都是无辜的！”
源姬淡淡说：“人也一样，没有能力保护自己，自然会被妖屠戮干净。”
苏方木握住自己手中的长刀，沉声道：“抵抗妖鬼，保护人的性命，是我们捉妖师的责任，我们不会让妖鬼肆虐的。”
源姬道：“是么，可是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源姬说话的语调很淡，可是他却感觉那语气满是嘲讽。
苏方木第一次感觉到一种莫大的耻辱。
源姬说的是事实，可是也是一个狠狠的巴掌，猝不及防地打在他的脸上。
他是捉妖师，可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要豪言保护弱小。
那种践踏在自己的尊严上，连翻身都无法的羞耻感。
苏方木不想再与她争辩。
他一脚踩上栏杆，“我会保护他们的。”
还有——你。
源姬眼前一闪，苏方木已经飞掠了下去。
她站在高处，看着苏方木跑到横七竖八的尸体前，挨个查看。
已经毫无气息了，他还徒劳地寻找他们生还的迹象。
苏方木抬头看她一眼。
如星的黑眸里，满是坚定的目光，似乎还有一些别的情绪，她看不太懂。
蠢笨的捉妖师，如果不是遇到她，活下去都是一件困难的事。
水道中的根茎还在翻滚，荷花的茎和莲藕、根结、叶子混在一处，拧成一团。
苏方木抽出长刀，用手抹上鲜血。
他抽出符纸，迅速在上面画好符咒，然后催动法力。
符咒摇摇晃晃地贴到那妖体上。
苏方木的长刀有两寸宽，三尺长，沉重无比，他平时用起来颇有些费力，可是今日，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双手握住，高高提起，用力扎了下去！
“啊——”
那妖体剧烈翻滚起来，坚硬青岩搭成的水道被根茎挤压破碎，石板路面也被根系压烂。
苏方木长刀深入，竟是一时拔不出来，妖体翻滚着，苏方木差点被卷进水道。
他不得不放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刀被卷进根茎深处。
脚下的石板路不断破碎，水顺着破损的裂隙蔓延开，苏方木不断后退，那根茎竟慢慢从水中拔起，变成两人多高的人形。
根茎上的表皮腐烂严重，有些溃烂较深的地方还在流粘稠的液体。
苏方木掏出符咒，那根茎忽然一动，将一个冷银色的物什猛地扔出！
刀！苏方木眼见那刀冲自己飞来，就地翻滚，长刀却呼啸而去，苏方木意识到时，已经晚了。
长刀飞掠而去，竟是斜插进了他和源姬刚刚在的楼阁处。
苏方木忙抬头查看，源姬仍旧一动不动站在原处，冷银色的长刀插在她身侧的柱子上。
他松了一口气。
想来以源姬的速度，这种东西肯定伤不了她。
苏方木冲她喊道：“源姬，把刀给我！”
源姬没动。
她看着自己脚下被斩断的发丝，歪了歪头。
刚刚那长刀飞来时，她根本浑不在意。
可是那长刀的声音中，她似乎听到了龙啸。
然后她的发丝被切断，衣摆被划破一道长长的裂口。
连生歌都能划伤的程度。
“源姬！你听见了吗！刀给我！”苏方木焦急催促，他余光已看到，那荷花妖已经一脚踩上岸了。
“慌什么？”
源姬伸手，握住刀柄，微微用力，将深插|进柱中的长刀拔了出来。
与苏方木同行这么久，她倒是从没注意这把他一直不离身的刀。
这是一把三尺长刀，全刀一体锻造，整体冷银色，刀柄上刻有铭纹，环首内有精美的龙雀图案，有一个龙雀大环。
那花纹太过浅淡，以至于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锻刀的瑕疵。
她注入妖力，刀体微微震动起来。
她感觉到刀体中浑厚的力量，带着十分古老的钝感。
苏方木已经跑到屋檐下，冲她伸手：“把刀给我啊！”
那荷花妖已经逐渐走近，源姬将刀扔下，苏方木见刀尖朝下，忙退开一步，长刀直直立在他裆前。
苏方木：“……”
源姬从楼上落下，黑色衣摆轻轻摇曳，苏方木注意到她衣袖处有一道裂口。
难道刚刚的刀把她衣服划破了？可她的衣服不是上古武器吗？
他费力地拔着刀，源姬已经朝那荷花妖走过去了。
“别去！”苏方木阻止已经来不及，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那荷花妖竟然逐渐变小，最后化成了一个女孩的身段，并没有攻击源姬。
苏方木顿时觉得自己担心过头了，源姬出手，该害怕的是那小荷花妖。
他终于拔出了刀，仔细去看那女孩时，却被吓了一跳。
只见那女孩衣衫破烂，浑身腐烂，脸上都无一处好肉。
那女孩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源姬，似乎很奇怪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苏方木听到女孩开口说话，声音清脆，听起来年纪不大。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方式将他复活。”女孩看着自己腐烂发臭的手，“可是他不要我了。”
苏方木疑惑地看着源姬，她们，认识吗？
源姬出声：“我说的方式？”
女孩抬头道：“那天你穿了一身白袍，也是鬼一般，你不记得了吗？我是言午，你没有认出我吧。”
源姬重复道：“白袍，一个白袍的女鬼么？声音与我一样？”
言午见她记起来，点头：“你的声音很特别，太清冷，太独特了，所以就算你换了模样我也能认出来。”
源姬与苏方木对视一眼。
又是白袍的女鬼。
强行让死者生还，必然需要其他生者交换。
源姬问：“所以，你杀了多少人？”
言午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腿。腿肚上有一个血糊糊的创口，刚刚那一刀，扎穿了她的小腿，此时正在汩汩流血。
她看着那血，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几千？记不清了。”
源姬道：“这样抢夺来的【生气】，会带有怨气。”
言午闻言，僵住了一瞬，她喃喃道：“所以雨山哥哥才会那么容易生气吗……他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凶过，他现在好讨厌我……”
苏方木不确定她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他们说话，他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浑身腐败的荷花妖让他感觉很奇怪，明明是少女的口气和姿态，却又透着不符合她年纪的邪魅的气息。
“你知道他会有怨气？为什么不告诉我？”女孩的语调忽然冷下来，苏方木紧张地看着源姬。
源姬问：“若你知道，还会复活他么？”
女孩的态度又软下去，语调柔和，却十分坚定，“我会。”
她转头看向苏方木，苏方木被她那冷厉的眼神吓到，忍不住握紧手中长刀。
“捉妖师？”她冲苏方木伸出手，胳膊瞬间化出根茎，几乎是瞬间就到了苏方木面前。
预想中的捆绑没有到来，面前的黑色游蛇拦住了前进的根茎。
苏方木几乎能感觉到那两股纠缠的力道有多大，他甚至听见枝干紧拧的牙酸声音。
源姬淡淡开口：“我今日不想杀你。”
那根茎被源姬衣摆化成的黑色游蛇推着，竟硬生生被推了回去。
言午道：“你为何要护着他？”
源姬催动妖力，瞬间平地狂风，言午被猛地推走，摔进水道里。
源姬淡淡道：“与你无关。”
言午腿上有伤，行动不便，她看着苏方木，忽然冲他淡淡一笑。
“噗通”一声，言午落进水道，水面起伏了几下，恢复平静。
苏方木看着那黑漆漆的水道，“她走了。”
源姬捏起自己被斩短的发尾，看向苏方木，“你的刀，是谁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