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为何会与这些妖物同道？
这个问题把苏方木问得愣住了。
——为何？
他无意识地攥紧了膝上的衣摆。
苏方木忽然想起，其实自己一开始对妖物没有偏见，后来对妖物意见，也是因为周围人都厌恶而已。
在他年幼时，人人都说妖物心狠手辣，还讲了很多很多妖物的志怪传说，包括后来自己读一些传奇怪谈，故事中的妖物大多都是邪恶的一方。
可是对他而言，他与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仇恨，他真的讨厌妖吗？从他自己的经历来说，妖物并不全是十恶不赦，至少阿刺十分可爱，源姬也并不是杀人如麻。
他内心无歉疚，但是有着捉妖师的身份，此刻被如此逼问，却不免心怯。
他抬头直视明朝，明朝给他的第一感觉是正气，却又觉得这个僧人不同于其他僧人，带着一点点奇怪的不对劲，具体哪里却说不上来，他刚刚问话的重点似乎并不在乎妖物，而是带着一丝好奇。
苏方木想不出很好的回答。
“贫僧僭越。”明朝微微颔首。
明朝出言尖锐，苏方木却从他眼神中看出了淡淡的失落。
“与妖物一道，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捉妖师无关，与妖和人的仇恨无关。我的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让我对妖物的认知有了改观。道听途说终究不如亲闻亲见，所以我决定成为他们的朋友，一同前行。”苏方木说。
明朝再次颔首。
苏方木察觉的出来，明朝没有恶意。一般来说，云游僧人也会帮忙做一些驱邪除妖的事情，但是明朝此刻似乎并不在意自己与妖物共处一隅。
苏方木说：“大师若云游许久，一定也见过不少妖物，我相信你肯定见过很多心地善良的妖，理应对妖没有那么大的偏见才是。如果仅仅因为捉妖师或者僧人的身份，就拒绝了解，是不是太过草率了呢？”
明朝若有所思，微微一笑道：“施主说得是。”
阿刺醒了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苏方木默默摸了一下胸口，源姬安安静静，苏方木猜她可能睡着了。
歇息了一会儿，明朝动身继续赶路，苏方木没有超越他，只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
路上偶尔有马车经过，尘土飞扬，明朝的禅杖一起一落，脚步不紧不慢。
苏方木皱眉跟在他身后，心里的疑惑挥之不去。
其实他对明朝的第一印象是一个慈悲心善，云游四方感化罪恶的大师，本身明朝看起来也不是贪慕功利的人，却是不知为何对人和妖的问题这么敏感。
他凝神思索，冷不防胸口的突起剧痛。
“嗷！”苏方木忙躬身捂胸，源姬这家伙，竟然咬了他的……
他耳红脸热地将罪魁祸首抓了出来，苏方木忍着剧痛小声吼道：“你咬我干什么？”
小鸟样子的源姬眼眸无神地看着他。
“有点硌。”源姬回答得十分理直气壮。
“？？？硌？”苏方木深吸一口气，刚刚源姬那一口啄，直让他疼的眼泪都要到眼角了。
“喂！明明是你说让我把你放在胸口的，你还嫌硌？不是，就算硌那也不可以咬我……咬那个地方啊！很疼啊！而且这是我的身体，我是个男人！男女授受不亲！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苏方木情急之下，把古训都搬了出来。
这只女妖有没有常识啊！他好歹血气方刚的，把她放在胸口已经是很过分的要求了好吗！
源姬眼睛张开又闭上，昏昏欲睡，说：“我不咬了。”
苏方木强忍住把她扔出去的冲动，将她丢进了装阿刺的布兜里。
源姬被阿刺扎到，在布兜里扑棱了两下，翅膀扒住兜口仰头面无表情地看他。
“把我放回去。”源姬的声调一如既往地冷淡，丝毫不因为形体可爱半分。
“那你不可以再咬我了，也不可以咬其他的地方，因为现在我是在帮你，你要尊重我！”苏方木一本正经地试图讲道理，说完却觉得哪里好像怪怪的……
源姬看了他好一会儿，苏方木暗自吞了一口唾沫，按照源姬的脾气，她接下来恐怕就要说他是她的所有物所以他没有反抗的权力，结果源姬却答应了。
源姬语气平淡地说：“可以，你不想让我碰你，那我尽量少碰。”
苏方木又忍不住吸一口气——什么叫尽量少碰啊！这么说话他很容易误会的啊！
或许他该习惯这种相处方式——她口出惊人却不自知。
见他不回答，源姬歪了歪头：“嗯？”
苏方木勉强接受：“好。”
他忍住满肚子牢骚和疑问，重新把源姬放回胸前。
小插曲结束后，苏方木发现明朝已经走出很远一段路，他加快了步伐，赶了上去。
苏方木走到城门口时已经日近西斜。
他们抵达的是北城门，城墙由青砖垒成，足有十人人高，一个主城门，四个侧门，此时只有一个侧门开着，有百十人在门口把守，城墙上更是有几千守卫。
堆砌城墙青砖一块就有半人宽，及膝高，厚重且结实，苏方木来的时候就发现，那城墙绵延几百上千公里，此时近距离看，如此宏伟的城墙，所需的青砖数量也十分之大，国力和资质不够雄厚的国，是修不出如此劳民伤财的城墙的。
靠近城门的地方，更是用深山青色玄武石切成半人高的岩材砌成，苏方木站在城门下，令人感觉压抑的城墙在夕阳金色的霞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多了一丝威严，少了一些肃穆。
逆光的方向，让城门看起来格外高大。
苏方木抚摸着冰冷的玄武石，思绪万千。此刻除了感叹晏城的富庶，他还想到了自己的母国，如果流国也拥有如此雄厚的国力资源，是不是就不会有如今亡国的下场。
可是没有如果，如今那几十万将士的尸骨还埋在北疆，自己父母也下落不明，他自己都成为亡国流民，此时感慨跟蚍蜉想着撼大树又有什么分别呢？
通常而言，云游的僧人多是高人，行走的捉妖师也是良人，这两类人受人尊敬，所以城门的守卫并没有为难他们，很快便放行。
进了城，入目的是干净宽阔的街道，石板街道平平整整，两边的店铺楼宇鳞次栉比，路上行人穿着非绸即缎，过路的马车装饰华丽，马鞍甚至以黄金作饰。
苏方木不禁感叹：“君宴富庶，果然名不虚传。”
源姬从胸口漏出半个脑袋，淡淡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不过如此。”
明朝和苏方木初来乍到，虽不熟识，却算得上异乡半个朋友，两人站在分岔路口，停下脚步。
苏方木问：“明朝大师想好什么地方落脚了吗？”
明朝点头：“须寻一寺院借宿。”
“寺院借宿？”苏方木有了兴趣，“我可以去吗？”
“自然是可以。”明朝说。
“啊，”苏方木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的两个妖怪，佛法重地，他们去怕不是不太好，“算了，不麻烦了，我找个客栈歇脚便好。”
明朝微微点头：“就此别过。”
“啊好，后会有期。”苏方木作揖道别，明朝转身往西去了。
苏方木站在宽敞的街道中央，忽然有点不知何去何从。
眼前的街道正南正北，建筑也都方方正正，规则无比。
他还记得源姬说要来找东西，可是她要找什么呢？这君宴这么大，去哪里找呢？
“源姬，你好些了吗？可以出来了吗？”苏方木小声问，“现在我们要往哪里走？”
“离城门远一些，往南走。”源姬回答。
苏方木听出源姬恢复了些精神，难道自己身上真的有那种让她恢复精力的“妖气”？源姬躲在他怀里和尚应该察觉得到，难道和尚也能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妖气”？苏方木越想越不对，按这个说法，当初自己那神神秘秘的师父见到他的时候，就应该感知到了啊，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况且后来自己遇到很多捉妖师，他们都没察觉出自己身上有妖气……
苏方木思绪纷飞之际，察觉到源姬在他胸前动了几下。
苏方木问：“入城前你说不舒服，是因为从储妖阁过来耗损了妖力所以这法阵让你不适吗？”
“城门和城墙设置了镇压妖物妖力的东西，所以我不舒服。”源姬道，“以前我很少耗费妖力远行，我有一只坐骑，可惜不知道它去哪了，可能以为我死了。”
苏方木：“那你这坐骑还挺个性的，也是妖吗，是什么妖？”
源姬说：“一只脾气很大的鸟，走你的路，问这么多做什么。”
苏方木忍不住偷笑，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源姬口中听到这么情绪化的评价，脾气很大的鸟，可能是苍鸠之类的猛禽吧。
“刚刚跟我们同路的僧人，是那天超度了那个惨死鬼的僧人。”苏方木想到刚刚道别不久的明朝，“可是他给我的感觉有点奇怪，我总觉得他不是一个简单的游僧。”
源姬说：“他精元不济。”
苏方木脚下打了个踉跄：“精元不济？”
源姬“嗯”了一声：“不知何因。”
苏方木实在无法将“花和尚”跟风骨清冷的明朝联系起来。
苏方木道：“被鬼缠？被妖打？既然敢游走，免不了要遭遇妖鬼。”
“可能吧。”源姬显然懒得解释。
夕阳逐渐落下，天色暗了不少。
城内的建筑四四方方，充满了规则感和约束感，苏方木走了许久，终于在天黑前找到一家看起来比较冷清的旅店。
现在的他与以往不同了，他带着源姬和阿刺，大的旅店或许会有镇压妖物的东西，小店或许没那么多约束。
“这家可以吗？”苏方木小声问。
源姬说：“可以。城门和城墙那里防御比较厉害，这里已经几乎没有影响了，随便住。”
“那你不早说，害我走那么远……”苏方木小声牢骚，又想到另外的问题，“那……我们要开几间房？”
源姬不太明白：“一间不够么？”
“当然不够！我们不能住在一起。”苏方木觉得源姬实在不拿他当异性看，男女授受不亲难道不应该是常理吗？
“为什么？”源姬问。
“因为，”苏方木有点难以启齿，“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你懂吗？”
源姬思考了一会儿，说：“我可以变成男人。”
苏方木要疯了。
他要怎么解释这不是变男变女的问题！
“我需要洗澡之类，总不能让你看见吧？”苏方木说。
“你的身体我都看过了，肢体健壮，十分美观，不想让我看，好像已经晚了。”源姬语不惊人死不休。
苏方木彻底疯了！
“啊啊啊啊啊！“苏方木把源姬从衣服里掏出来，远远举着。
“可是我不想让你看！而且不要再说这件事了！”苏方木面红耳赤。
被苏方木抓在手里只露个脑袋的源姬眨了眨眼，颇有些好奇：“你脸红什么？”
苏方木一甩将她扔了出去，抱起布兜就进了旅店。
“老板，开两间客房！”苏方木气冲冲道。
“你确定不跟我住一起么？”耳后忽然传来源姬淡漠如冰的声音，苏方木深吸一口气。
“我不！”苏方木誓死捍卫自己的尊严。
被苏方木扔出去的一刹，源姬已经从小鸟形态幻化回平日的模样，一身黑色纱雾长袍，长长的无风自动的黑发，煞白的面具脸。源姬从鸟变成鬼气森森的模样，一般人都会吓一跳，可是客栈老板却也只是微微惊讶，见怪不怪的的模样。
他看了看苏方木和源姬一眼，对苏方木说：“晚上要行事不要太大声音。”
苏方木：“啊？”了一声，旋即反应过来，“我不是我们不是！”
“不用惊慌，看你们似乎是外来客，在晏城这种事无伤大雅。”老板安慰。
苏方木觉得自己脸都要烧着。
老板叫了小二带他们上楼，源姬没什么表情，苏方木红着耳朵跟在后面。
行事？他看起来是会乱“行事”的人吗？他是正直的化身，一个正义的捉妖师好吗？
小二脚步很轻很跳，带他们上了二楼后，指了指尽头说：“尽头两间便是，客官们是否还有其他需求？”
苏方木深吸一口气说：“劳请准备些荤素搭配的饭菜，还有洗澡的热水。”
源姬歪了歪头，说：“一壶水。”
眉眼细小的小二多看了苏方木两眼，点头应下，脚步轻且跳地下楼了。
苏方木皱眉，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店小二抬腿时那么高，落地却轻且急，还有那老板看起来不过三四十岁，动作时却缓慢迟钝。
他们走到尽头两间，苏方木开了其中一间，忍不住问：“你觉不觉得小二走路有点奇怪？老板也有点怪怪的。还有刚刚你变身的时候，那老板看起来也太平静了吧，竟然没被你吓到。”
“小二是一只跳蚤，老板是一只乌龟。”源姬说。
“哈？”苏方木呆住。
“你选了一个妖怪开的旅店。”源姬看着他，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