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你不知道你父母是否健在？”源姬回到他上一个问题。
“我父母在战场上失踪了，我在找他们。”苏方木垂眸看着窗棂，“已经两年了，但是毫无进展。”
源姬好奇问：“你父母是将士？”
苏方木看她一眼，有些意外她对自己的家世感兴趣。
“我父亲是镇国将军，我母亲不是。”
源姬还记得他挂了一身破烂，“那你怎么成了半吊子捉妖师？”
苏方木瞪她一眼，“那不是破烂，那是我师父留给我的宝贝。”
源姬不置可否。
苏方木手无意识地扣着上面的木头，“我本来想像父亲一样，年少从军，然后一步步成为大将军，但是我师父在我小的时候说我招妖鬼，非要收我做徒弟。十八岁那年，原本一直弱小的临国联合了好几个积弱小国，突袭边境，且十分怪异地百战百胜，如蝗虫过境一般扫荡一空。大军压境，父亲忙披甲上阵。父亲临走前让我照顾家中老小。他赶赴边境后奋战三月，期间来信说战事蹊跷，母亲担心父亲，也跟去了。
母亲让我留在家里等他们的消息，可是此去，竟是杳无音讯。母亲走后一个月，传来战败的噩耗，传言都说大将军死了，但是哪里都没找到尸体，大概被敌军剁成了肉酱。我不信父亲死了，因为我想母亲大概还活着，母亲不上战场杀敌，总能给我送个信。不久之后，敌军就杀进了京都，京都的繁华让他们红了眼睛。他们在京都大开杀戒，烧杀抢掠，无奈之下，我遣散了家仆，北上寻找父亲。”
回忆那战场上的场面，苏方木仍觉得毛骨悚然，“我一路躲避敌军赶赴边境，路上不时可见惨死的百姓，他们横死街头却无人收骨。我可以猜得到战场的血腥，可是我还是低估了战争的残酷。
我到了最大的战场，气势磅礴的辽阔边境，土壤被鲜血染红，寂寥又渗人。死去将士的尸体堆叠成山，一望无际，有些刚开始腐烂，有的却早已被尸鹫啄食干净，腐臭的气息弥漫向四面八方。我在血海尸堆中寻找父亲母亲，一无所获。我没想到的是，我的十八岁生辰，是在死人堆里搬着尸体度过的。
我找了三个月，直到凛冬到来，大雪飘至。
那场大雪下了三天三夜，深的地方几乎能将我埋没。血、尸体全都不见了，大雪将所有的一切都掩盖，整个战场像一个巨大的坟墓。我在雪场伫立很久，死去的人需要安息，我觉得在这里找不到他们了。明白这一点后，我忽然发现，我无家可归。我的国没有了，我的家也已被敌寇占据，我孤身一人。于是我开始了流浪。我辗转在各个地方，希望有一天可以找到父亲母亲。”
源姬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神淡淡。
苏方木不知道她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冷冰冰的，“所以我不知道我父母是否活着，我希望他们是被抓走关了起来，我要找到他们。”
苏方木的表情很凝重。
源姬看得出他的悲痛，却无法共情，“你只是无法接受父母惨死的事实罢了。”
心口如同被刺到一般，苏方木怀着最后一丝希望，“也可能还活着。”
源姬想起他的捉妖师金牌，“这一堆陈年法器不是你的吧。”
苏方木点头，“是小时候的捉妖师父给我的，他说我捉妖很有天分。”
源姬冷哼一声。
苏方木也知道自己没学成，“我知道自己现在能力不够，不然也不会被你……”
他止住了话头。
一阵沉默之后，源姬想起了不对的地方，“你在有着上万人尸体的战场上待了三个月，毫发无损？”
苏方木从身上摸出一个灰乎乎的三角形的绣囊说：“这是当年母亲替我去寺庙里求的，辟邪用，而且师父教过我捉妖驱鬼的方法，一般的我都应付的来。”
源姬看着那几乎没什么用的绣囊。
苏方木摸着脑袋，“怎么了？”
源姬想，或许真的幸运如他，遇到的都是小妖小鬼，“战乱多生厉鬼，死了那么多人的地方，活人大多待不下去，厉鬼缠身，死期将近，你难道没遇上厉鬼？”
苏方木低头看着手中的平安符，说：“或许是因为母亲给我求的平……”
“那只是块破布，里面有一张失去效力的破纸。”源姬打断他，“这种东西对于绝大多数的妖鬼没有任何震慑作用，厉鬼更是视它为无物。”
苏方木握紧手中的平安符，说：“但是我在死人堆里的三个月，确实一个鬼都没见到，这你如何解释。”
源姬不以为然：“没见到说明你运气好，但不代表平安符有用。”
苏方木皱眉看她，作为一个比较厉害的妖她确实有狂妄自大的资本，可是她也不能这么唾弃他母亲的心意，这样十分没有礼教……
源姬看得出苏方木对她的无礼有情绪，但是她实在没工夫说些没用的礼教废话。她只是实话实说，她没有骗他的必要，另外很多妖怪妖性狡诈，她这样言简意赅的妖实在是不多了。
源姬又换了新的问题：“你有兄弟姐妹吗？”
苏方木说：“有过一个妹妹，但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
苏方木问：“我在幻境中看到你是婴儿，你小时候是人吗？还是说那是你的妖术？”苏方木问。
苏方木将自己昨晚要杀死她之前看到的事情说了一遍，源姬却毫无印象。
源姬愣住了。她倒是第一次听说。
“不知道，不清楚，不记得。”
苏方木仔细观察她的神情，那怔然不像是假的，可是她又怀疑她在骗他。
苏方木看着她，忽然觉出一些荒谬来。
短短两天，他要捉她，她要吃他，他要杀她，他被她逼迫。
现如今，他们却在这平静闲聊。
源姬忽然转过头，苏方木被她纯黑的眼睛盯得有些头皮发麻。
“靠近我一点。”
苏方木以为她又要做那事，“你要做什么？”
源姬看出他的防备姿态，“我受伤严重，你身体里与我共鸣的妖气能让我好受些。”
苏方木坚决不信，“我才没有妖气！我那么多法器，我有妖气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能，只有我自己能感应到。”源姬歪了歪头。
苏方木看着源姬，眼睁睁看着她眼下的红色妖纹变淡，然后晕倒在地。
源姬再醒，是在苏方木怀中。
苏方木将变成小雏鸟的源姬从怀中取出，放到桌子上。
“你怎么胡乱化身？”苏方木问。
小雏鸟伸展了一下翅膀，一脸呆萌却语调冷淡地看着他，“有意见么？”
“……没有。”
“我见你太虚弱，你说靠近我会好受一些，”苏方木解释道。
源姬运了下妖力，重新化出人形，坐在桌子另一边，“怎么不杀我？”
苏方木并不是很想说反噬的事情。
“我只杀恶妖。”苏方木说。
“我极恶。”源姬说。
苏方木挠头，这妖怎么这么执拗呢？
“问题你问完了，我可以走了吧？”他们谁也杀不了谁，苏方木不想再耗下去了。
“不行。”
“为什么？”苏方木愕然。
“你要跟在我身边，因为你的血比妖元饱腹。”源姬抛出一个条件，“有我在，没有妖鬼敢近身，我也在游历，你大可以跟着我找你父母。”
“你以妖元为食？”苏方木惊异。
“嗯。”
苏方木心动了。他知道源姬吃不了他，只是吸血，如果吸血不多，他倒是可以接受。
虽然这有点背离捉妖师的原则，但源姬以妖为食，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除妖”呢？
“我还不知道你名字。”
“源姬。”
苏方木与源姬达成协议。
窗外喧闹，隐隐听到哭嚎。
苏方木和源姬闻声而至。
小镇大街处，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墙根下的街道已经被血染成一片，碎肉和人的碎骨铺陈一地，白色的蛆虫从肉中钻进钻出，腐烂的尸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一个衣着朴素的和尚坐在亡人仅剩的半个破碎头骨旁边，面容平和地打坐念珠，超度亡魂。
伏倒在周围的几人大声哭喊。
“儿啊！你好命苦啊！”
“冤家啊！说了晚上不要喝酒，你喝了咋还出来啊！”
“你这是遇到吃人的妖怪了啊！”
……
苏方木皱着眉头看着那堆骨头和所剩无几的碎肉，轻声对源姬说：“这大概是昨天的食人妖，是我没有当场将它捉了，让它又伤人性命，这里这么凌乱，大概是阎尸也来分了一杯羹。”
那年轻和尚念完了超度的经文，睁开眼睛。
那是一个颇有些俊秀的和尚，浓眉深目，虽然衣着朴素，但看得出十分有礼教。
他微微转头，看向苏方木和源姬的方向，轻轻笑了下。
苏方木觉得那和尚的一眼颇有深意。
和尚起身拂掉僧袍上的土，众人分开一条路，和尚从容地穿过人群走了。
苏方木觉得他气度不凡，“是云游的高僧吧。”
源姬看着和尚的背影，喃喃道：“他身上，有妖的味道……”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