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7级台阶
太阳已然升起,照在白雪皑皑的山峦上,像给远山赋予炫目的光圈。近乡情更怯,走在回家路上,杜蘅越来越忐忑,让她不安的是如何面对父亲,她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是否真正原谅了父亲,还是只因为一封手书、一瞬感动。她的脚步明显减慢,深呼一口气,一团白雾转瞬消失于清冷的空气中。
“有我呢!”康睿冲她一笑,握着的手更紧了,“这是你自己家,小笨蛋。”
杜蘅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身体不自觉地抖了起来。康睿放下行李箱,把她搂在怀里。杜蘅想挣脱,不安地提醒道:“别人看着呢,我们这的人观念还是很保守的。”
“我才不管别人,也不许你管别人。怀拥至宝,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杜蘅心静下来,紧抱着康睿,“走吧,前边就到了。”
康睿陪着她慢慢地走,短短的小巷静得只听见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听起来那么清脆。拾级而上,台阶一共47个,小时候不知跑过多少遍,但她仍然心中默数。终于还是站在熟悉的门前,杜蘅迟疑了一下,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康睿上前握住,眼神坚定,朝她努了一下嘴,示意她继续。
“咚咚咚”敲门声过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边传来“谁啊?”杜蘅没应答只是在等待。门打开时,她看到了几年未见的父亲,苍老了,但红红的酒糟鼻却更明显了,看到父亲仍混沌的眼神,忽然内心一酸,喊了声“爸!”
“唉!唉!若若回来了,快进来。爸爸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回来了。”他一边拉起女儿的手,一边往里走,全然没注意脚下的酒瓶,踢得“咕噜咕噜”响,杜父弯腰扶起瓶子,放在墙边。“听你二姨说你和云时一起回来,还以为你们得几天呢。房间我都打扫好了,这些瓶子这两天找个收废品的卖掉。”
“爸,这是康睿。”杜蘅向父亲介绍。
“叔叔好!”康睿叫了一声,杜父回头认真看了一眼,笑起来说 “好,好。”
三个人聊了一会,杜蘅环顾家里,还是老样子,只是卫生没有彻底打扫过,看起来地面灰蒙蒙地一层。自己的卧室倒干净,一看就是很久没住过的样子,书柜全空了,上次自己把所有的书都带走了。再看父亲,头发毛毛躁躁的,就责怪说,“爸,你这是多少天没洗头了。”
杜爸一笑,说:“勤洗脚、懒洗头。”
杜蘅被气笑了,“谬论!爸,我们坐车也挺累的,你领康睿去大浴池泡泡解解乏,我在家把卫生打扫一下。”
“今天不打扫了吧?你这也累。”杜父说。
“没事儿,我路上睡得多。”杜蘅开始动手收拾起来,“小睿,你快拿上衣物和我爸一起去吧。”
“嗯,那你别太辛苦。重活别弄,等我回来做。”康睿应道,他心知让自己放松是假,杜蘅主要是想劝他爸洗澡,就顺着她的意答应了。
爷俩前脚出门,杜蘅就把酒瓶归拢好扔了出去,来了个彻底大清除。正整理的热火朝天,家里电话响了,“若若”二姨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们今天中午都来吃饭,你姨夫做了好多菜。姨妈好久没见过你了,也想你。”
“好、好,我看家里也没菜,你不提我也要去蹭吃的。我爸和康睿去泡澡了,一会等他们回来我们就去。我也想二姨了。”
“嗯,那早点过来。让我看看你说得康睿。”
杜蘅一笑,压低声音说,“二姨,小齐怎么样?还满意吧?”
“就那样,没啥满意不满意的。”云妈妈也压低了声音说。
“小齐人好的,踏实没坏心眼。”
“看着倒还老实。你过来再说,不闲聊了,我还得帮你姨夫弄菜呢。”
“好,那一会过去再聊。”杜蘅放下电话,笑了笑。二姨的心理她懂,天下哪个母亲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是独一无二的,天上没有地上少见。对于女儿来说,更是一般人都配不上。要是母亲还在,恐怕也会这样。杜蘅回望了一眼母亲的照片,感慨着,如今兜兜转转,自己又和康睿在一起了。只是自己将以康睿二婚妻子、孩子后妈的身份呈现在别人面前,这其中的尴尬和委屈又有谁能知道。
北方的边陲小镇上,康睿和齐锦枫跟着杜蘅姐妹领略独特的冬之风景,萌糯的树挂、晶莹的冰雕、妩媚的雪雕,都是他们未曾见的。信步走在冰封的江面,齐锦枫淘气得猛跳两下。云时被吓了一跳,笑着推了他一把,“抽风了?”
“我试试江面冻得结实不结实。”
“这种地方肯定结实。”云时一指不远处一块略湿的冰面,“那儿就不能去。那是‘淹流水’,上面冰层冻得不实。走那样的地方,不安全,容易‘咔嚓’掉下去。”
“掉下去就出不来了吧?”康睿担心地问。
“小时候有一篇课文写‘罗盛教’,就是冰窟救人的事,往上爬的时候冰层容易继续塌陷,很难出来。”杜蘅说。
“知道,那是抗美援朝时候的事。”齐锦枫说。
“抗美援朝就是从这个江面,鸭绿江过去的。看到对面了吗?那就是朝鲜!”云时一指江对岸,豪迈地说,“我大中国的发展日新月异,也不知对岸的朝鲜人民看到高楼遍地、灯火辉煌时会想什么。”
“会想为什么对岸发展会这么快!”
“那他们不知道我们房价发展也快!”
“我们能不能过去看看?”康睿神秘一笑,“能不能和对岸做个买卖什么的。”
“生意人!看问题的角度就是不一样。”云时说,“过不去,看那个隐蔽的碉堡,你敢越境的话,先是警告,然后就是射击。”
康睿耸了一下肩,不再言语。
“咱们去那放爬犁吧?”云时提议,“那个滑道又高又陡,肯定特别过瘾。姐,走。”
放肆的玩乐,肆意的奔跑,让四人仿佛回到童年,纵情高喊。暮色降临,天更冷了,杜蘅见云时冻得脸颊通红,提议到:“走吧,云云,今天大舅叫咱们吃饭呢,去晚了不好。”
“再玩儿会,时间还早。”云时拉着爬犁往上走,偶然看见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心漏跳一拍,“那走吧。我还有点饿了。”
杜蘅看出来有问题,小声问:“怎么了?”
“那边好像是小田。”云时低低地说了一声,拉着姐姐快步走,“不想照面。”
“至于吗?吓成这样?”
“不是吓,是没必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事。”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康睿拉着齐锦枫走过来,分给姐妹俩一人一串糖葫芦,“吃吧,卖的人说叫什么糕?不就是糖葫芦吗?”
“大串梨糕!我们当地的叫法。”杜蘅解释说。
“云时!”齐锦枫一笑说, “你还吃啊?”
“知道你又想讲脚踩糖葫芦的故事,眼不见为净。”云时说完,狠狠地咬了一下山楂,酸甜的滋味真美好。
杜蘅轻轻拉拉康睿衣角,两个人落在后边,她想了想说:“睿哥,这次是大舅请吃饭,吃饭时舅啊、姨啊肯定会问一些咱们的事,话说轻说重你别放在心上,也别多心。”
“我知道,长辈,说多说少都是为你好,有人心疼我媳妇,我开心。你放心。我不是毛头小伙儿了。”
“那就好。睿哥,谢谢你带我爸去洗澡,还理了发。”杜蘅把手放到康睿衣兜里,低着头说。
“经历那么多,你还等着我,我能再见到你,这是上天的恩赐。以前是我不懂坚持,现在我懂了,谁都挡不住我们在一起。你的家人也好,我的家人也好,都不能。和你一起就是我的人生目标,比什么都重要。不管什么时候我永远都和你站在一边。”康睿站定,摸着杜蘅的脸,“若若,你不喜欢的事,我尽量不去做。不得不做的,一定会少做。”
“这么乖?”杜蘅笑看着眼前的男人,倒在他的怀里。
为什么会说这些,康睿没有告诉杜蘅,在和杜父去浴池路上,他听到的都是“酒杜儿,中午去哪儿喝?”“酒杜儿,今天没喝啊?”之类的话,陪在旁边的他满脸尴尬,为杜父,为自己,更为杜蘅。他突然明白了杜蘅的感受,明白了她经历的一切。
“一直都会乖,一直都会听你话。”康睿紧紧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