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月夜危机
一场闹剧结束,除了两个心思各异的人,好像,从未改变其余事物。
张和目送着徐成仓皇远去,怀着小小愧疚,迈步走进屋内。
直到其抬头一看,望见了那把,被后者放在桌上的备用钥匙。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心中残存的怪异,到底源于何处。
不过,无所谓了。
“哗!”
张和拉紧窗帘,黑暗中,眸光远去。
变形的床榻发出闷响,随后,紧紧贴合上了一身滚热的躯体。
像是套相配的模型与模具,恍如天作之合。
“看来,以后都不能在这歇息了。”
无光的世界,并不能算十分美好。
但至少,它独属于一人所有。
呢喃过后,青年渐渐平缓的呼吸轻微均匀,伴随着窗外难得的吵闹,步步隐无声息。
“呼呼…”
月色下,清风徐徐。
公正而博爱的时间,如同亘古恒常的标杆,向前推进的速度,依旧不快不慢。
它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忽视,而去苛责其余人的活法。
就好比,在张和进入梦乡之际,西街四栋的楼顶上,仍有两道人影屹立,相互间,距离甚远。
“十八区,正在变好。”
长发飘飘的中年男子面色复杂,一双桃花眼中,大雾迷茫成片。
他俯看着脚下蝼蚁似的平民,又顺势望向了天边远处,那直冲云霄的烟花。
前者卑微渺茫。
后者高不可攀。
一时间,竟难以想象,这两种遥不可及的事物,为何偏偏就难以分割。
“但,你好像越来越堕落了。”
银丝如雪,根根迎风不乱。
旁边的老妇人拄着拐棍,说话时粗略扫去,稍有些颤颤巍巍的意味。
可,直到许久之后。
她脚下的位置,也依旧安如磐石。
好似一方桌面上,被人轻轻一点,随之摇摇晃晃,但就是不倒的不倒翁。
内里自有倚仗。
“我本就堕落过的。”
刘茧低下头,局促一笑。
眨灭的眼眸中烟火逝去,仿佛云收月揽,万千星辰黯淡。
“只是,醒悟得早而已。”
一股别样的气息在他身上绽放,有如阴影中潜行的鬼魅。
虽外表强悍,内里,却是胆色尽失。
“废话少说吧。”
天高气冷。
“大半夜的,你把我拉这来,到底想干什么?”
王银面色漠然。
旧时人前的慈祥,如同祁蒙河上的浅浅雾气,风吹水起,渐渐悄无声息。
“我说了呀。”
刘茧低低摇头,言语间,稍有几分自嘲式的讥讽。
“十八区,正在变好。”
“可,我不好啊。”
他深深吸了口长气,又将其慢慢吐出,像是在借助某种虚无的力量,来强化自身的底基。
“周湛想杀我。”
一言即出。
笃定的语气,仿佛长发口中所说,即是他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
未来的种种不定因素,天灾人祸,意外误杂,好像在刘茧的眼中,全然无用。
“不可能。”
老妇人自是不信的。
她目视着前方灯火,又瞥向那巷中无光之处,言语中,亦是斩钉截铁。
“你能成为十八区第一任区域首领,这本就是道量身定做的护身符。”
“作为一个象征,一个砝码,一个平衡点。”
“他不可能随意出手,将两派之间的平衡,在战前彻底打破。”
周湛识大体,顾大局。
这是写在掘墓人的报告中,刻在他们芯片的线路上,经过长达十余年的记录,所总结出来的东西。
单凭刘茧的一句话。
显然,是无法和组织里的各类专家,经过思考统计出来的推断相比,并占据什么上风的。
毕竟人家有证据,他也不是世家子弟。
无才无背景。
在某些人的耳朵里,刘茧的声音,还不如个给汪家看门的土狗。
至少,后者还能沾沾贵气,住在将军府的狗窝里不是?
“他不怕的。”
长发摇了摇脑袋,眼下,依旧是固执的偏向一头。
命是自己的呐!
他都不争取了,那还有谁会为此发声?
“你以为,集权制的好处,真的只是什么对民众影响最小吗?”
后者抬起脑袋,直接嗤笑一声,脸上的那副表情,看起来略显狰狞。
“换句话说,你当真没有发现,殿堂的作用,和独立结束后得到的某些东西,有一点点相似之处?”
冷意如刀。
王银只觉得边上人的视线,如同死去千年的不散幽魂,给自己的每一秒注目,都是一种极端的折磨。
但,她依旧在冷静的思考。
诚然。
如果选了其余两个建筑,他们在近十几年的岁月里,便只能在三任首领期限内,发动针对性的反击战争。
否则,根据善恶之地的匹配规则,想要和第四区宣战,他们就得花费一大笔积分,同时,还会被赋予某些劣势。
可这代表不了什么。
“周湛热爱这片土地,但热爱,不是其无视发展的理由。”
王银转过身来,说话间,第一次将自己的目光,与长发遥遥对上。
有如高山坚雪,冷意从内至外。
即便是那号称沧海桑田的久远时光,也无法将其动摇分毫。
说实话。
如果排除一切,只论两个区自身发展,那,哪怕第四区现在躺平,让十八区奋起直追,没个十年八年的积累,后者都摸不透前者的皮毛。
两个世界。
真的,两个世界。
早在几十年前,第四区,便已没有再把十八区,看作为自己的对手。
数代传承之下,那种无言的高傲,渐渐透入骨髓。
“你是在为自己考虑退路,组长。”
“汪留简,汪组长。”
一言既出。
王银对面的长发,明显稍稍愕然。
随后,那种被人仿佛看穿的屈辱感,便如同决堤之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你有点逾越了。”
他恼怒的偏过目光,鼻尖浊气翻涌,随后,又慢慢回过神来,试图再度论述,来自对方的真切威胁:
“周湛这个人,很深。”
“他明知道联盟被渗透得严重,却依旧可以坚持最初的信念,在里面混得风生水起。”
“他明明对第四区怀揣有不止于严家的恨意,却仍然能够按下那些无用的情绪,同我们在短时间内,达成合作。”
“实话实说,在他没有暴露出那对肉翼之前,我一直都没有见过他全力出手,也始终不能窥破他的伪装…”
刘茧嘴上一顿。
随后,声音微微发颤。
战栗的身形,仿佛源自灵魂的惊悸后怕。
“要知道,我们,可是一同经历过伏杀严良的血战。”
“在那种环境之下,他居然还能忍住至少五次险死还生!”
“太可怕了。”
“实在是太可怕了!”
“你能理解到那种可怕吗?”
“就好像…就好像,他能够未卜先知,预料到那些东西,都不足以对自己产生威胁。”
“全知。”
“几乎全知啊!”
皓月当空。
随着一句句脱口而出的言语,长发仅存的理智,在那一夜的回忆中,已是悄然崩塌。
一道原本挺直的身影,在漫洒的清辉之下,渐渐走入疯魔。
也难怪。
毕竟,没有目睹过那次战争的人,永远无法想象,一次局限于两百名职业者左右的战争,能够惨烈到何种地步。
血流漂橹。
尸骨成堆。
不足十米的回廊内,前前后后,至少洒上了一百多条鲜活的人命。
就连边角处的每一株小草,都仿佛沾染上了丝丝赤红之色。
好像,就是在那时候,他开始留恋自己生命的美好。
于是乎。
其默默的牺牲,默默的奉献。
只求在未来的时候,即便周湛真的发现了自己的另一种身份,暴徒联盟,也能依旧不计前嫌。
说实话。
前些日子,很顺利。
至少,他认为很顺利。
虽然,第一次战争,他被王田几个一起看管。
虽然,第二次战争,他依旧被排斥于原有的防御体系之外。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来,他至少参与了,不是么?
他立了功呀!
他做了贡献呀!
他和一条迎宾犬似的,守在那大坑边上,等着一个个小辈前来。
又和个秃皮蜥蜴似的,蛰伏于悬崖之间,为那几位保驾护航。
怎么着,都起到了作用吧?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们商量着东西,他们讨论着发展,那里面,好像都没有自己的影子?
甚至于在先前的会议上,他只是想先一步离开,王田的眼神里,都仿佛充满了嫌弃。
自己,无足轻重。
自己,有如鸿毛。
待见到周湛那一抹诡秘的微笑时,他已然从半个月来的浑浑噩噩中惊醒,心中,好似大雾拨开。
是了。
即便他如何弥补,如何掩饰,如何自欺欺人。
但,正如其自己所说。
他是堕落过的。
比起西街的那群缉罪师,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们扶持一个组织,我们壮大一个组织,我们的目的,只是为了扳倒严家。”
“可周湛,他绝对不会止于扳倒严家。”
猖獗的自焚烈火燃烧绝望,又于无生的死寂之地,重塑活物荣光。
像是大彻大悟般的中年男子仰头朝月,不受控制的表情,再度重回镇定。
“所以,我觉得,是时候执行‘换剑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