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罪雨飘零
十八区没有自由自在的风。
即便是天上飘过雨,地上流过河,十八区的天,也依旧是死气沉沉的、闷闷的天。
张和拄着自己的霰弹枪,雨衣下面,是一身不合尺寸的怪异西服。
像是个旧世界里的老牌绅士,骤然闯入了新世界里堕落的空间,无奈落草为寇。
沉默,隐忍。
格格不入。
“踏。”
沾满污渍的皮鞋不再蹭亮,泥浆滚滚,乖巧的从鞋底下轻轻溜走。
他立在长长的街道前,看着朦胧的黑暗中,倔强挺立的盏盏油灯。
一二三四。
五六七八。
不多不少,恰好就是那位射鼠人口里的十六。
青年握了握手,向最近的那盏光明走去。
“吱——”
老旧的朽木门咿呀作响,上上下下,布满了大小霉斑。
若有若无的视线,在一个个转角的门缝中暗暗窥探,却每每在要和他对碰的时候,悄悄侧到了一边。
他们或许是有些想法的。
张和脸颊微动。
但残存的理智,又或是心底里不敢承认的懦弱,拦住了他们迈出的脚步。
他抬起头,望向前方。
阶梯已尽,鼻尖上,是一片薄薄的木门。
“啪!”
霰弹枪响。
破碎的油灯透过洞口,在雨中爆闪爆灭,踉踉跄跄,寂灭于无形的虚无之中。
“今天好黑呀。”
单薄的墙体,没什么隔音的作用。
木门内,怯怯的童声略有些发颤,听起来,似乎稍稍觉察到了外面的动静。
“所以你要乖乖的,不然,就会有怪兽来咬你啦。”
一道宽厚的男声顺口接过,言语间,满是安慰的语气。
“那爸爸能不能陪我睡呀?童童好怕。”
惯常的撒娇伎俩,仿佛不该存在于这片恶土之上。
张和抬起手,好像被带入了一个温馨的康乐之家。
“爸爸…”
他眨了眨眼,耳边,又是一句孩童的呢喃低语。
“砰!”
碎片纷飞。
冷漠的青年伸出手臂,从洞开的窟窿里,拨开了锈蚀的铁制插销。
“吱——”
烟雾缭绕。
火药和柏树木燃烧的味道,像是新来的房客,和无穷无尽的烟草余烬交织错杂,很快,便已不分彼此。
他迈开步子,一脚踏入其中。
“好狠毒的心呐。”
狭窄的小阁楼里,凌乱的大床上弹坑散布,理想中的血腥场景,并没有出现在张和眼中。
但,这并不让人意外。
沉默的青年偏过头,似早有预料一般,直直望向身侧。
“乒!”
金铁交鸣。
粗钢打造的武器厚重敦实,即便是最为脆弱的枪管,也能轻易抵挡匕首的冲击。
“不知道,你这一条灵魂,到底有多少罪恶。”
一位身穿短衬的中年男子眯着眼睛,腰下一条水裤,说话间,不着痕迹的向后连滑数步。
这副场景,很奇怪。
明明是恶人的张和光明正大,身为缉罪师的他,却如同石缝中苟且的豸虫,阴狠蛰伏。
“枪不错。”
他微微一笑,说话的声音千变万化,听多了,总有些脑间发胀。
“可惜,你好像没子弹了。”
张和瞳孔微缩,抬起手,以右脚为立点支撑,将那杆六十斤重的庞然巨物单手横举,以作防卫之态。
“乒!”
又是一道巨力冲击。
中年男子右手攥拳,左臂上的血管,伴随着腰胯间紧绷的肌肉根根暴起。
如长龙直入,白虹贯日。
一触之间,刃间嵌入三分。
可偏偏是如此威力,使得其武器受制,料想中美好的局势,瞬间败坏至极。
“要糟!”
心神电转间,他咽了口唾沫,犹豫一瞬后,却没有立刻抽身。
压手,抓取,直拳。
中年男子欺身上前,直接握住张和的霰弹枪,用力一下,打在了匕首的平底上。
“乒!”
刃尖隐现,刀身又入七分。
后者立足不稳,干脆放弃枪械,一步后跳贴墙,从宽大的雨衣中,掏出了一柄两尺长的单持苗刀。
前端无刃,似乎被人用什么东西直接斩断,切口光滑,不复往日锋芒。
“瘸子?”
中年男子略松了一口气,踩着砸落在地的霰弹枪,将自己的匕首用力拔出。
随后,从下至上,抡了个短促的圆弧,突兀间,向前一掷!
“乒!”
刀身未动,周围烟气排空。
一抹寒光弹射,在张和眼前交手之后,扎入了床头深处。
“哑巴?”
中年男子眉头一紧,索性也不再掩饰,两手飞舞,似杂耍一般,将腰间与夜色一体的短刀接连甩出。
张和目光炯炯,心神一体间,全身微微发颤。
“乒乒乒!”
三声叠响。
连成一线的紧密攻击,硬生生被他单刀所阻,瞬时间,劈断了绵绵气势。
中年男子凝神一望,待挑飞了前三枚短刀之后,张和的动作如同铁塑一般,刹那禁止。
断发飘落,剩余的暗器扎在后者鬓旁,惋惜未偏半寸。
“力气不错,用枪的,眼睛也差不到哪去。”
他摸着腰后那把藏在刀鞘里的武器,逡巡间,有些惊疑不定。
中年男子是想要杀了面前这位的。
但,严良已死。
十八区所有的乙级缉罪师,都遵循着前人的规矩,在中央广场上给他老人家殉葬而去。
拖得越久,暴徒们的支援,就可能来得越多。
他不想死。
真的,不想死。
“我要屠灭西街的缉罪师。”
张和持刀垂落,眼神中,颇有几分漠然之色。
一股长气喷涌,这么久来的激烈战斗,他竟是未曾呼吸半缕。
“你若不是西街的缉罪师,那便不归我管。”
变相服软的言语弥散四周,听得那中年男子表情一愣,随后赶忙拍了拍手,强声笑道:
“那没事了,我有房子,现在就去南街。”
说罢,也不走寻常道路,只一脚踹开背后的木墙,直接从十七米高的半空中一步跃下。
身形果断,但,久久未听落地之声。
“怪胎。”
张和安然站立,眼见着那一盏盏的长明灯火,在黑暗里熄灭小半,兀自岿然不动。
外面雨气汹涌,朦胧夜色,几乎将烟雾掏空。
骂骂咧咧的中年男子忍耐一会后,单手抓着墙沿,随意飞身而上,眼神中,满是无奈之色。
“有暴徒来啦!”
他扯着嗓子,用力嚎叫一句,看似浩大的声威,不过只传了半条长街。
其走到床边,将第一把被击飞的匕首慢慢收起,沿着尾部,取下了勾在破墙上的纤细钢丝。
果然,能在那场突袭中活下来的暴徒,都不是傻子。
可笑他还想着,让那位从后跟上,切他个血肉模糊。
“拜拜了,小暴徒。”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再不犹豫,直接从大门处快步踏出,哼着歌,步步沿阶而下。
破口处,寒意四起。
张和眨了眨眼,听着渐行渐远的声音,良久过后,依旧分毫未动。
他可没有忘记,那位,是个会口技的。
青年低下眉头,也不看那把千疮百孔的霰弹枪,只一脚狠跺,用一身蛮力,将地板直接击穿。
“哗啦!”
下面生活着的一家人手忙脚乱,乒乒乓乓连声作响,随后,又刻意压平呼吸,发出了阵阵刺耳的呼噜声。
未知的风险,往往令人恐惧。
待张和一下接着一下,踩着地板,从小楼杂物间的墙壁中走出去后,他抬起手,望着在断壁旁俯视自己的高瘦人影,将竖起的大拇指向下翻转。
接着,重重一按。
“小!暴!徒!”
后者气急败坏,看似狰狞的表情,似是要与他同归于尽。
但不知为何,突然之间,他便偃旗息鼓,默默重归于小楼之中,只大意的露出了半片衣角,堪堪留痕。
“张和,你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