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陈怀仁,以后陈家的事都与她无关。”
崔时熙拽着她的手,跨出陈家的大门,强硬地将她一切退路斩断。
陈晨脚步虚晃地跟在他身后,走了没两步路就因为跟不上他的步子狼狈地摔倒在地。
她勉力爬起来,划破的手心撑在石子地上,一阵钻心地疼。
金陵城又下起了一场细雨,润湿了她干涩的眼眶。
她跽坐在地,身形瘦削,脊背却挺得笔直,风雨萧瑟吹过,如同打湿了一节青竹。
“崔时熙,你心中那口恶气可出尽了?当年你受辱之时,我从未过问。乃至陈怀仁将你赶出陈家,你流落神都街头时,我亦未去寻过你。如此看来,还请崔郡守赐陈晨死罪。”
她微微抬头,直视着他。
金陵四月温柔又妩媚的春雨轻拂在两人身上,崔时熙拨开雨丝,眯眼看她。她浑身湿透,外衣黏在身上,勾勒出一具毫无分量的骨头架子。细小的雨珠从她的发髻滚落到她的眉眼,又一路往下汇聚到她秀丽挺翘的鼻尖。更多的雨丝打在她修长的脖颈上,只要用力一折,不用花费多大力气,轻而易举就能弄死她。
崔时熙这么想着,情不自禁抚上了她脆弱的脖子,用了六分的力气,看着那一截苍白的肌肤慢慢被勒出红痕,感受着她的脉搏剧烈地跳动。
他俯身大笑起来,“哈哈哈……说什么傻话呢?阿晨,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能死……你是我的妻子,我要你一直陪着我,看着我……”
陈晨的气管被他紧紧掐着,说不出话,只好摇了摇头,满是绝望地闭上眼。
她最后还是被崔时熙活着带回了崔府,她明白终其一生也无法逃离崔府。
金陵城连下了半月的雨,雨后初晴,她一个人坐在后院的石椅上,离她不远的长廊上守着四五个丫鬟。
崔时熙大抵是真的害怕她自寻死路,这些丫鬟守得她太紧,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境地。
她扫了一眼长廊,手上摘的那朵牡丹花被她一瓣又一瓣地撕成了碎末。
她摧残完一朵牡丹花,胡乱地将撕下来的花瓣团成一团,泄愤似的往远处一扔。
风动,叶落。
那四散飘零的花末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到一处,舞动间,一朵完好无损的牡丹花重现在陈晨的眼前。
她惊讶地盯着那朵漂浮在空中的牡丹花,却又看到一只骨节匀称的手正捻着那朵花。
后院中凭空出现了两个人,着白袍的男子一张生冷面孔,模样虽是世间少见的俊美,但周身冷冽的气度让人望而却步。倒是那眉眼弯弯的姑娘,一身青衣,指尖托着那朵大红的牡丹花,意外地相称,看上去是个和好相与的姑娘。
陈晨观察完两人衣着相貌,往长廊中扫了一眼,那几个侍立的丫鬟果然未曾察觉。
见她不说话,倒是程遥先开了口,“两个大活人突然出现在你眼前,你好歹有点儿反应吧,你这样子显得我们两个人很呆啊。”
程遥说话时,存了几分逗她开心的意味,出口的语调也不自觉带了几分娇嗔。
偏生陈晨没被她逗笑,倒是惹得一旁的陆斯年目光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程遥忙纠正道:“我的错我的错,小师叔相貌堂堂,风度翩翩,显得呆绝对是我一个人的事。我说陈晨姑娘,我接下来说的事,你可能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但是我所说的话,绝无虚言,你可千万要听仔细了。”
她顿了顿,迎上陈晨散漫的眼神,才接着道:“其实你已经死了千年了,你也不是陈晨,不过是千年后陈晨的转世。”
“还记得吗?你叫春花。”
陈晨偏了偏头,琢磨着程遥的一番话,忽而指着自己嗤笑道:“我是不是病了?所以才幻想出两个人来,对我说,我其实已经死了。”
程晨将手上的牡丹花塞到她手中,指尖慢慢搭到了她的掌心上,“感受到了吗?我们都是真实的,你眼下所经历的这一切才是虚幻的,都已经过去了。春花,韩夫人还在梅儿里客栈等你回去,别让她等太久,不然她会担心的。”
牡丹花是真的,连同搭在她手心的另一只温热的手也是真的。
陈晨一点一点抓紧了程遥的手,脑海里混乱成一团,针扎一般的刺痛。
她明明从没听过春花的名字,可当程遥说出这两个字时,她却觉得分外熟悉。
好像有人曾那么温温柔柔地唤过她,唤她春花。
大片大片的白光闪过,陈晨猛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痛苦地□□,“唔……春花……陈晨……我到底是谁?韩夫人……又是谁?”
“春花,该回家了,回了家就不会再经历这一切了,你不是陈晨,不要把自己困在这。”
“真的……能回家吗?”她下意识地追问,却在同一时刻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陈晨,别信他们,他们不过是崔时熙派来戏弄你的无方道士。”
让陈晨感到惊恐的是,这个声音是从她的心底发出的,和她一模一样的声音。
两方对峙,陈晨本就痛苦不堪的神经被折磨得几近奔溃。
陆斯年却在这时出手,广袖一拂,一掌拍向虚空,灵力激荡之下,天空被他拍出了一个破口,整个天幕露出了一个扭曲的洞。
一只眼睛透过那个洞口,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魅妖怪笑了几声,“在这儿对我出手?你就不怕死得更快?”
幻境之中,魅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要幻境不破,就杀不死她。
魅妖也不将两人放在眼里,将天空的洞口一掩,又不见了踪影。
陈晨出了一身冷汗,等到她反应过来,对面坐着的两人就像来时一样又突然消失了。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隐隐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霍然抬眼,却看到了一个身穿百花锦绣袍子的青年,长得倒还算周正,只是眼底一片纵欲过度的乌青,脚步虚浮。
陈晨认出这人便是崔时熙那同父异母的弟弟崔明镜,他这个弟弟素来名声不好,如今又仗着他大哥的脸面,不知在外面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自然不想与他碰面,正想起身离去,崔明镜却叫住了她。
“大嫂!今日可真是巧啊,竟能在此遇见嫂子,听说嫂子最近心情不好,弟弟特意在城中挑了一份薄礼,预备送给嫂嫂。正好遇到,还请嫂嫂笑纳。”
他话说得圆滑,态度又放得低,一时片刻陈晨找不出推脱的理由。
更担心他跑去崔时熙那胡言乱语一通,让她不得安生。
如此想来,陈晨倒真被他叫住了,只是也不上前搭话,远远立在那听着,等他说完,便冷着脸道:“你拿回去吧,我不能收你的东西。”
“嫂嫂这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我啊!做弟弟的孝敬嫂嫂诚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嘴上说着歪理,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来,“嫂嫂请看,这可是上好的翡翠料子做成的玉镯,我让人找了金陵城中最好的工匠打磨的,用来配你的冰肌玉骨最好不过了。”
崔明镜打开盒子,取出盒中的翡翠镯子,在她面前晃了一晃,嬉笑着要去拉她的手。
陈晨后退几步,呵斥道:“你倒是色胆包天!光天化日之下胆敢轻薄我!若是让崔时熙知道,你又如何向他交代!我劝你就此收手!”
“嫂嫂误会了,什么轻薄不轻薄的,做弟弟的一片孝心而已。”崔明镜欺身向前,不在意道:“我看嫂嫂还是不要把此事告诉他,他会不会给你做主可不好说,不过我哥这人向来多疑……呵,你也知道的。”
他把陈晨逼到角落,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将翡翠镯子套到了她的手上。
陈晨反手一巴掌扇过去,却被他扭转了手腕。
崔明镜的手好似毒蛇,在她的手臂上不断揉捏,又慢慢往上探。
她受制于人,无能为力的感觉又一次把她彻底淹没。
她一脚踩进了泥潭,挣扎着,绝望着,哭喊着,一次又一次地试图爬起,换来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俗世把她拖向更深的沼泽,淤泥封住了她的口鼻,塞住了她的眼睛,让她溺毙于此,发不出一点儿动静。
她不再反抗,这让崔明镜顺心许多,那只游离在她身上的手正要挑破她的外衣,却被人一把擒住了。
原来是守在长廊的丫鬟见情况不好,急匆匆跑去叫来了崔时熙。
崔明镜一见到他这大哥,什么嚣张的气焰都没有了,乖得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一个劲地求饶道:“大哥,我也是一时糊涂……我不过就想着给嫂嫂送个镯子……你就饶了我这次吧……我可是你亲弟弟啊!”
崔时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求饶,一脚踹向了他的膝盖,逼得他就地一跪。
他把陈晨拉到自己面前,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地看下去,整理好她被扯皱的衣服,沉声道:“她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进门的媳妇,是我崔时熙的妻,凭你也敢侮辱她?你也配?”
崔明镜立刻跪在地上磕头认错道:“不敢了,大哥……求大哥饶命啊!崔家只剩我们这一对兄弟手足,大哥可千万饶我一命啊!”
崔时熙托起陈晨的手腕,取出那翡翠镯子,捏在手里瞧了眼,笑道:“阿晨,这样的货色你肯定看不上。”
他自顾自说了一句,扔掉手上的镯子,一脚踩上了崔明镜的手心。
这一脚力气极大,崔明镜声嘶力竭地哀嚎起来,骨裂的声音尤其清脆。
崔时熙仍觉得不够,鞋底左右碾了碾,这才放过他。
“滚吧,以后在崔家,我不想见到你。”
崔明镜哪里还敢多留,强撑着断手的痛苦,屁滚尿流地往外面爬。
四下静谧,石桌上还搁着那朵牡丹花。
崔时熙拾起那朵艳丽的花,动作轻柔地把花簪在她的鬓角,轻叹道:“阿晨,以后做个笼子把你关起来好不好?这样的话,就没有人能再觊觎你了。”
陈晨凄楚地笑出声,“崔时熙……你疯了……”
“哈哈哈哈……”
崔时熙笑着,一手揽过她的腰,把她抱在怀里,向着卧房的方向去。
这一夜,牡丹花落尽,嫣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