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略微有些刺眼的阳光直直映在程瑶脸上，她面容苍白地躺在床上，意识昏昏沉沉。
她一会儿梦到老爹皱着一张脸，不知在对她说什么，最后叹了口气，用宽厚的掌心摸了摸她的头顶，好像是让她自己照顾好自己。
一会儿又梦见自己头一回见到陆老板的场景，留声机转啊转，她和陆斯年在十里洋场互相试探，却偏偏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又一转头，陆老板变成了陆小师叔，一剑捅穿了自己的心脏，面上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程遥心尖一跳，慢慢回想起来之前的事，费了些精力强撑开眼皮。
已是晌午了，她身旁并不见人，赵潜渊他们三个不知去了哪里。
也不知她到底昏迷了多久。
他们的考核过了吗？
还有陆斯年……
他怎么会出现在幻境中？是自己临死前的错觉还是？
依稀记得自己好像还亲了他？
程遥摩挲着嘴角，犹在琢磨这事儿，冷不丁身前投下一片阴影，堪堪挡住了光晕。
她若有所觉地抬起头，与陆斯年四目相对。
气氛尴尬了一秒，程遥咳嗽一声，僵笑道:“陆师叔，我方才好似梦到你了？哎呀，说起来，也不知道我们考核过了没过。赵潜渊他们人呢？我还挺想他们的……”
陆斯年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出声打断道:“你昏迷了三月有余，考核已过，无需担心。赵潜渊三人各自拜入山门，你已被贺青山收入门下，还有什么想问的？”
程遥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师叔为何会出现在幻境？”
“由我负责此次幻境，我自然在场，有何不妥？”
程遥心想你一个八百年没出过后山的小师叔突然参与到门派考核中来不就是大大的不妥吗？！
“小师叔，你方才说我被贺师叔收入门下，那我师父呢？怎么不见他来，你又为何……”
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啊？！
怎么她睡了一觉，天都变样了。
陆斯年许是嫌她问题太多，微俯下身来，与她视线齐平，“贺青山有事暂离浮屠山，你今后的下山历练同我一道去，听明白了？”
他眼眸深邃，眼神却偏偏好似初春未化开的湖面薄冰，寒气袭来冻得人发抖。
程遥咬了咬唇，脑袋往后一偏，伸出一根手指，悄声道:“最后一个问题，我昏迷前是不是……”
陆斯年霍然起身，语速有些快地道:“程遥，那是你中了海妖的幻术。”
程遥捂着脸闷声笑了笑，她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呢。
“那就好，我怕我当时神志不清，做出一些对小师叔不利的事情。”
“小师叔，赵潜渊他们已经下山了？”
陆斯年背对着她，闻声点了点头，喉结一滚，到底是从嗓子里嗯了声。
“小师叔，那我们也该下山了。”
两人没多少东西要收拾，说下山便赶在傍晚时分下了浮屠山，一路出了浮屠山地界，在天色彻底暗下来时，终于找到了家小客栈歇脚。
客栈门前只挂了一面破旧的幡子，上书“梅儿里”三字。
店里小二正倚在门口偷懒，打远看见来了两位神仙似的人物，一下心里就有了数，迎上前道:“两位仙君打哪来？眼下时辰已晚，方圆百里只有我们这一家客栈了，只可惜近日里来往人多，便是我这儿也只剩下一间房了，如若二位仙君不嫌弃，就在我这儿歇歇脚。”
程遥自然是没什么意见，还颇为狗腿地给陆斯年递了个话，“小师叔，我没那么多讲究，全听师叔安排。”
陆斯年打量了一下周遭，颔首道:“也好。”
小二将两人引到空房，又殷勤地问了几句，这才打着哈欠下了楼。
房门一关，独处一室的尴尬不自觉爬上心头，明明从前更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了。
可陆小师叔到底不是陆老板，能厚着脸皮同她谈情说爱。
程遥卷着衣袖，东望望西看看，偌大的一间房都被她转遍了，便听到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怎么还不休息？”
程遥悻悻转过身，挪了挪步子，晃到他面前，一指那孤零零的床铺，“长幼有序，还是请师叔上床歇息吧，我在底下打地铺。”
“程遥。”他顿了顿，接着道:“我修道千年，脱离世俗已久，即便不睡也不碍事。”
程遥总是将他当做普通人对待，这倒是让陆斯年有几分不知所措，这才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
程遥十分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绕过陆斯年，脱掉鞋子，身子一滚，盖好被子，安安心心地窝在了床榻。
她半眯着眼睛，酝酿着睡意，“陆师叔，怎么从没见过你的剑？”
“断了。”
程遥这才恍悟想起，聂隐之说过他的剑早断在了三百年前。
“小师叔，这么多年过去了就没想过再找一把剑？”
陆斯年眼睫一颤，忽而张开右手，耳畔回响起贺青山离开前同他说的话。
“你境界许久未动，是因为没有找到你的本命剑，眼下就有这么一个现成的机会摆在你面前，只要你答应陪我徒弟下山，你就能找到你的本命剑，得道飞升指日可待。”
“我下山亦是为了寻剑。”
床榻上的人呼吸清浅匀速，显然已经睡熟了。陆斯年收回目光，抬手布下一个结界。
程瑶睡到后半夜，迷迷糊糊地转醒了，窗子被一阵风刮开，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到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小师叔？”
没有人应声，陆斯年不见了踪影。
程遥直觉不对，闪身到了窗前，窗外正好是客栈的后院，此刻明月高悬，月光将后院照得一览无余。
一棵硕大的槐树栽在正中，茂密的枝叶影子犹如鬼影横生在地上。
在交叉的树枝中，荡下来一双姑娘的腿，程遥顺着那双晃荡的小脚往上看，那是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姑娘，梳着两根麻花辫，样貌清秀，一双眼睛却透着几分呆滞。
她突然像是注意到什么，僵硬地抬起头，嘴角不由控制地往上一勾，对着程遥露出一个颇为诡异的笑。
程遥啧了声，一手撑着窗台，翻身而出，在她动作之时，那姑娘也即刻从树上纵身一跳，她在地上滚了一圈，卸去了跳下来的冲击力，而后立刻起身，风也似地跑了出去。
摆明了前面有个坑要等着程遥跳进去，程遥一边往前面追，一边祭出下山后小师叔给她的音铃，试探性地道:“小师叔？这客栈有诈，有个姑娘正引我去相会呢。”
那边隔了一会儿，传来打斗的声音，陆斯年开口时却依旧淡然，“你自己小心，我随后就到。”
“小师叔，你那儿不要紧吧？”
“嗯。”
“嗯是什么意思？是要紧还是不要紧？你打得过吗？”
音铃中又是一道术法炸裂的破空声，“一刻钟后我来寻你。”
那边自动切断了音铃的联系，程遥一挑眉，身形不由加快几分，足下一点，凌空一翻施施然挡在了那姑娘面前。
“我说这位姑娘，良宵难得，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就不怕我不跟来？”
那姑娘脚步一顿，娇笑道:“你这丫头真有意思，那个冷冰冰的木头人怎么会带你一道出山？哎呀，难不成是他终于开了窍了。”
“想不到前辈竟然与我家小师叔相识，不知前辈深夜造访，附在这姑娘身上意欲何为？”
“还不是你身上的味道太过香甜，让我有些忍不住想要亲近亲近你……”
她突然歪着头做了个法诀，周遭便起了浓雾，程遥本就紧绷着身体，见她出手，立时唤出一朵红莲来。
“花就不必送了，留下你的命足以。”
话音未落，程遥手中的红莲便悄无声息地湮灭在浓雾中，雾气团团笼罩着她，她全身僵硬，竟被这妖气压得动弹不得。
鬼鬼，不愧是陆斯年的旧相识，看这妖力起码是修炼千年的老妖怪。
妖风如刃割断了程遥的发梢，程遥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知这一刻钟过去了没有。
音铃突然发出一声清响，磅礴的灵力冲散了浓雾，恰巧此时，天上的月亮也一并冲破了层层叠叠的乌云，清晖洒落人间。
“咦，来得这么快……”
女妖嘀咕了一句，控制着姑娘的身体瞬移到程遥身后，一爪逼紧了程遥的心口。
程遥还未完全恢复，女妖速度太快，她避无可避之际被陆斯年用力往前一拽，甩到了地上。
陆斯年周身灵力激荡，毫不客气地同那女妖交起手来。
程遥摔了个屁股蹲，看着两人打斗的残影狠狠咬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她撑着地起身，野地的风缓缓吹过，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搭在了她的肩头。
程遥侧着脑袋回头看，又瞧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面黄肌瘦，两只胳膊分明在哆嗦，却还是竭尽全力地压在了程遥的脖子上，“快放开她！不要伤害她！”
那边厢打得火热的两人都没搭理她，程遥很是无奈地一摊手，“小姑娘，你认识那边那个姑娘？那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是被妖怪附身了，那个爷爷……啊，不，那个哥哥是在救她。”
“怎么会……怎么会呢？！春花一直和我待在一起，怎么会被妖怪附身呢？我看你们就是胡说八道！”
她情绪激动起来，一只手抓着程遥的脖子胡乱抓了几下，程遥叹了口气，探出一手一把反将她按在地上。
她还在拼命反抗，程遥顺着她的后脊背，语气轻柔道:“别动，我们不会伤害春花的，我和你保证。她叫春花，你不会叫夏雨吧？”
小姑娘扭动的身子一顿，嗫嚅道:“我不叫夏雨……我叫三秋……”
“你和她是姐妹？家里大人呢？怎么不看着你俩？”
三秋静默了会，哑着声道:“父亲去世了，我们跟着二娘送父亲的灵柩回老家，在这儿睡了一觉，后半夜的时候我就看见……看见春花出门了……我就一路跟着她…春花她没事吧？姐姐，你救救春花吧……”
程遥拉她起身，拍了拍她衣服上沾着的灰尘杂草，“春花会没事的，那个哥哥很厉害的，妖怪一定会被他打跑的。”
三秋紧盯着那边，迟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