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归田园
家里的三小只如同出了笼的鸟儿,放下包裹就要往山里冲,也不顾天色晚不晚。林晏娇一把将小肉球提起来,反复叮嘱她白天才可到山上晚。小肉球对娘还是有畏惧的,毕竟老娘的一顿竹笋炒肉下来,屁股肿得老高,几天都不好出去玩,老憋屈了!
关键是爹爹骂人还有外爷可以挡,娘亲举起巴掌来,那可是没有人敢拦的。
老爹他们带着龙凤胎住到旧屋去了,小肉球也闹着要去旧屋,生死要跟她春儿哥哥一起!结果新宅这边就剩下林晏娇和云景两口子和一个做饭的黎叔,外加晕车吐得七荤八素的林晏清主仆二人。
一天的马车,叫林晏清在床上哼哼唧唧躺了三天,每天都让月令将饭菜端到床边。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酒肉鲜花祭拜了屋后林家母父的坟,又将林晏清的衣冠冢推了,每人磕了十来个响头。磕完头林晏清就回房又歇着了,黎叔老爹抱着龙凤胎回屋做饭,林晏娇拉着云景,说要巡看一圈当年云景设下的陷阱。
“小肉球,跑慢些——”
小丫头哪里理她爹爹?几个小的跟出了笼子的猴儿一样,进山就跑没影儿了!
林晏娇拉着他的手爬上坡,“放他们玩吧,都是在山里野大的猴子,哪里能去不能去的,清楚得很!”小孩子多运动是好事,不仅发泄多余的精力,身板也长得更结实。
不知是因为生过三个孩子还是年纪大了,今年云景爬坡上山有些吃力,腿脚不如当年灵活。山风一吹,骨头缝儿里透着丝丝凉意。
娇娘想起当年在秋鸣山间神出鬼没的景哥哥,能一把将她捞起挂在树上,能一人射死一只大虫。强壮精干,如山间奔驰的一头野豹!而现在太高的陡坡,她都先上去拉他一把。但他脚下步子很快,精神很好。
“一晃眼过得可真快。”
“当年我在山里遇到景哥哥的时候,才十四岁。”今年就满二十了,有家有室,儿女绕膝,一大家子人每天热热闹闹的。
云景失笑,“我那时只当你是哪家走失的小姐。”又瘦又小,跟个小鸡仔一样,一头碎发毛茸茸的。
他当年二十三,今年三十了。别人说三十岁老男人,他今年开始的确是感觉身体腿脚不如以前了。当年在山里蹲一头野猪能趴树上三天三夜死守不睡,如今龙凤胎闹一晚没合眼,天一亮他都得补觉,一睡睡到起来吃午饭,人还晕乎乎的。
一时唏嘘。
回忆当年,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看林晏清在坟前磕头,云景想起来,“娇娇,当年我刚嫁过来时家中岳母留下的二三十两银子,该有一部分是岳母给儿子攒的嫁妆吧,有多少?”
“呃我不知道。当年事出突然,一下子人就去了,都没来得及留下什么话。”林晏娇摘下路边一朵小黄花,插到他头上。
云景犯难,扳着手指头细细盘算。“既然人回来了,这个钱该给他才是。但这个月家里刚买了地扩了房子,小肉球入学,龙凤胎请乳父,又买一个月令,家里实在没有多余的钱财。”当初以为小舅子没了,他就当自己家钱花了,结果人现在回来了。
“哥哥我还想留他个一两年呢,你急着给他嫁妆什么?都是等出嫁时再给的。先跟他通个气,让他知晓就好。”
云景不以为然,“珠宝头面的什么时候买都不迟,我想给哥哥置办一两块肥田,灾年荒年能收个租,不至于饿死。好水好田极少有人卖的,何况城郊这种地方,出城看查又方便,最是抢手。临到头买是没有的,得早早打听才抢得到。”
可现在手里没钱!
“再挣呗,这有什么要紧的?”林晏娇哈哈大笑,抓过他来狠狠亲了一口,“我家景哥哥当这个家当得真是,没人比你更细致了!”
“当真?”
娇娘朝他脸上又吧唧一口,“千真万确的真!咱们的林家主君,待人和善,菩萨心肠,孩子养得白白胖胖,客栈办得红红火火的,里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左邻右舍谁不交口称赞?”
这句话在云景听来无异于讽刺!前几日大姐儿才因启蒙不力,在先生面前丢人了!是他管教不好孩子,大姐儿学业不行,两个小的天天病!
“我又什么好?”他心中气苦,“你不如去寻个大家公子娶回来,家当得又好,女儿儿子都教养得规矩,不叫你在人前丢脸,还能与官家夫君们交际应酬,助你一臂之力!”
“怎么了这是?”云景突然发起气来,林晏娇简直丈二的和尚摸不清头脑。“怎么又生起气来?我这是夸你呢。”
云景侧过脸一声不吭抹眼泪,林晏娇说什么都不理她!
林晏娇无计可施,只能早早带他回去了。
生了龙凤胎之后的景哥哥,脾气喜怒无常真是吓人,难怪小肉球见了他就跑。
为了讨好夫君,知道云景亲近孟家人,这日林晏娇特意陪着他又去孟家马场。
“外爷爷——”小肉球天天听爹爹叨念着孟家马场,早就向往得不得了。
“哎哟,外爷爷的小心肝!”
小肉球窝在孟家爷爷怀里扭来扭去,贴着他脸撒娇卖乖。“外爷爷——我不要念书,我要跟着外爷爷赶马!”
“小祖宗!这可使不得!”孟家爷爷哈哈大笑。
云景被她气笑了,“我生的这个大姐儿就是个大猴儿!半刻也坐不住,干脆别叫她去私塾浪费银子,跟着她舅老爷喂马算了。”
“我可不是什么人都收的,”孟春山在小肉球鼻子上一刮打趣她,“你家猴儿生得这样胖,一看就吃得多干得少。不要不要!快给我送走!”
“舅老爷!我吃得不多!我吃得不多!”小肉球连忙高高举起胖乎乎的小胳膊,拼命向孟春山证明自己,“我每天只吃两碗饭!你看,我能干活!”
直把一行人笑得肚子疼,孟怀陵拍掌大笑,“林晏娇!你真是生了一个活宝!”
林晏娇哭笑不得,看来哪个时代的小朋友都不喜欢上学,为不上学校都能装疯卖傻无所不用其极。
第一次来孟家马场时云景还大着肚子不能骑马,只能站在一旁眼巴巴地馋!现在生下两个小的大半年,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无荒山茫茫绿绿的大草皮上,云景骑着小乌孙,林晏娇骑着它老子,两人一开始还小心翼翼地慢慢走,见马儿乖顺胆也肥了,开始抓缰绳小跑起来。
呼呼的风打在脸上,一点儿也不疼。
“妻主,我好羡慕春山舅舅。”他回头,扶他们上马的孟春山已远成一个小点。马儿真快!
“你羡慕他什么?”
“逍遥,自在,四处走南闯北,像风一样。”不像他,被一间客栈和三个孩子牢牢栓在宛平城。
“景哥哥,你也可以。”
“说什么”
“你也可以,景哥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都支持你。你想像春山舅舅一样四海游历,我明年秋闱考完也带你出去走走看看,见识各地风俗人情。”
好不容易穿越异世,等一切安定之后,她也想四处走走看看,见识大千世界。
云景仰头望天,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神情。“妻主在郡学苦学,还继续誊抄的生计补贴家用,而我却连这个家都当不好。客栈账目都是周账房和春儿在管,我只最后过一过。厨房里有师徒三人,前厅招呼有老爹、春儿和平芝,客房洒扫有黎叔和月令。妻主都安排妥当了,并不需我做什么。”
“你是管事的,本就不需做什么,管好这一大帮子人就够了。”管理者不需要具体从事相关事务,管好人就够了,看来有空得给夫郎普及一下现代管理基本知识。
“可是后宅我也没管好!”云景苦笑,“我不得清哥哥的眼,连自己生的大姐儿都见了我就跑!到入学了连三字经都没背完,叫你在人前丢脸!你明明找了两位乳父,两个小的还是天天病…”
林晏娇悄悄下马,她拉住云景骑的小乌孙的缰绳,“景哥哥,我只知道你近来太累容易哭,不知道你在想这些。”
“是我疏忽了。”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讲缘分的,投缘不投缘顺其自然,你与哥哥以礼相待就好,我并不需要你去委屈求全。”这位原身哥哥的性格,说是一大妖孽也不为过,她心里清楚。
“客栈你管得很好,我很高兴。小肉球从小活泼好动坐不住,要她念书跟要她命一样,换我也栓不住她。丢不丢脸无所谓,况且她才五岁,现在下定论为时太早。你是她爹爹,要对她有信心。”
她轻轻顺着他的背,像抚摸一猫一样一下下地摸,“我求娶景哥哥,是疼你爱你,想一辈子同你在一起,开开心心过完这一生,不想看到你委屈。”
“可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是男儿本分…”
“什么是本分?”她前半生已被人道德绑架得够够的了,“这都是别人强加给你,用来束缚你的。若要这么说,挣钱养家是为人妻主的本分,那为何还有那么多卖夫卖子的女人?别人一张嘴红口白牙一碰,你就时时刻刻记在心上,值得么?”
“人一辈子短短几十年,活得随心就好,若要在意这么多,在意得过来吗?”
“你”一番话如此叛经离道,听得云景愣了。
夫郎呆呆傻傻的脸太可爱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无比呆萌。林晏娇忍不住捏了他一把,“我爱的是你,原原本本的你,不是什么操持家务的官家公子。”
“你无论怎样我都喜欢。”
“所以,做你自己就好。”
“孩子们自有他们的命,你日日忧心忡忡也无用,顺其自然就好。”她上辈子见过太多鸡娃鸡出来的悲剧,父子反目,孩子抑郁症甚至自尽,她只想佛系养娃。
如果不是他坚持,她连龙凤胎都不想要的。
林晏娇朝云景伸手,“下来吧,跟我一起骑。”
“可是”
“我想跟你骑一匹马,小乌孙太小了,驮不动。”
她的手依然如当年,软绵绵的小手细白修长,如白玉一般。她的眼不似当年清澈透明,增添了几分成熟,却依然明亮。
他的小妻主长大了。
云景拉住她的手翻身下马,两人一起坐到了老马身上。
林晏娇从背后圈住他的腰,“怪我近来陪你少了,双胞胎出生,我该多陪陪你的。”
当背后那个温热潮湿的气息贴到后背上的时候,云景忽然老脸一红,背后热乎乎,软绵绵的,像一团温软的棉花,又像一条炽热的火舌,烫得他无所适从。
整个人从后背烧了起来。
孩子都生三个了,矫情个什么劲儿。
云景暗骂自己一句不知羞,拍拍发烫的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了,热?”
云景抬抬衣领,“是有些”
“妻主,你不嫌弃娶个”
“你以前都唤我娇娇的。”
“可是人家官家正君都是——”
“我喜欢你唤我小名,亲近些。”她用脸蹭蹭他的背,“关起门来叫,谁知道?你以后要私下再叫我妻主我就不理你了!”
刚还觉着她长大了,怎么又撒起娇来?
“娇娇”
“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吗?”
“都可以,我都会陪着你的。”林晏娇抬头望向远方孟家一片一片的马棚草圈,像棋盘上的田字格一个挨一个。“咱家不过宛平城一商户,不是规矩重的大户人家。我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你就算叛经离道些也无妨,就当妻唱夫随了!”
“好。”
田假结束,一家人又叫来马车晃晃悠悠地回去了。
结果一到客栈,就听闻隔壁云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