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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鸣山负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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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里已雇不起小二了,娇娘也没打算雇,家中现成的人手已经够了。往日何叔又忙做饭又忙洒扫顾不过来,黎叔热情举着长帚将四处的蛛网、积灰都清扫了一遍,又叫平芝端来水盆擦。老爹拧了湿巾子擦桌椅板凳,拍着桌面直夸好木头!

    娇娘在账房翻看账目,“店里还缺一位厨娘,我还有三个月孝期方满还得回村,周账房你找人帮忙多相看几个。”

    周账房闻言道,“东家,我明日就去托王二嫂问,有人选了我再托人给您带个信儿,您再来试菜。”

    娇娘笑,“行,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周账房,我忙于考学,今后账房经营的事,你多知与我夫君,还有这个小的。”

    “春儿问周账房安!”春儿大大方方拱手行礼,小小的人儿娇俏可爱。

    “哎呦,问小公子的安。”周账房看出她想培养小公子的心思,如此雪玉可爱的小公子,谁见了不爱?

    娇娘往他头上一拍,“叫什么周账房?叫师娘!”

    玉雕的小公子立刻恭恭敬敬跪下磕头行拜师礼,云景给他递上一盏茉莉花茶,春儿乖乖磕完三个响头,将茶盏递到周账房眼前。

    “师娘,喝茶。”

    “好、好!”周账房一愣,还是接过茶盏浅尝了一口,她当年娶亲若是能生下孩子,怕比这小公子还大了吧,只可惜

    林晏娇轻笑,“周账房,这是我家大姐儿的童养夫。今年八岁,叫林正春,浩然正气的正,春夏秋冬的春,乳名春儿。”

    “既要做林家下一代的当家主夫,识文断字,计算经济,统领下人,打点各路牛鬼蛇神,少不得跟您一一学起。”

    “小儿贪玩,若有偷懒不学好的,您只管打就是。”

    林晏娇转向春儿,“天地君亲师,春儿,既拜了师,便要勤勉好学,孝敬师长。师娘也是娘,你既从师娘手中学了安身立命的本事,便要像待亲娘一般安心孝顺师娘,尽到做子女的本分。”

    “乖乖听师娘的话,待学成以后,要让师娘安度晚年,将她奉养到老。”

    “春儿知晓。”春儿眨着眼睛,抬头望着眼前灰布长衫的中年女人。

    周账房手中的茶盏在颤抖,她一辈子考学不中,无儿无女。如今年近半百,原以为只能老来一卷草席丢到乱葬岗,任野狗啃食,没想到竟能收下一个徒弟,给她养老送终!

    “师娘,不抖。”八岁的小男孩突然伸手抓住她颤抖的手腕,小手嫩得像新破土的冬笋,一看就是仔细娇养的大家子,可见林秀才要栽培这童养夫作下一代当家主夫之事所言不虚。

    “好孩子。”周账房伸手摸摸他的头,惹得小男孩冲着她咯咯笑。

    看两人亲近,娇娘也欢喜。“这孩子是我从他老娘手里买来,买断了亲的。我与夫君自有亲生儿女,也不需他奉养。他今后从您手里学得手艺,便为您养老了。”

    周账房一听老泪纵横,当即送给春儿一个镶金的小算盘吊坠作为拜师礼。当晚账目都没对上几本,一老一小亲亲热热进房里说话去了。

    娇娘自然乐见其成。

    林晏娇的孝期到底没满,一家子在客栈热闹一晚,又套了牛车回去了。

    再回到玉斗村,老爹竟有些伤感,“没住几年的好房子啊,竟要荒废了。”还真有些舍不得。

    云景笑,“不荒废,城中暑热,爹可带着黎叔他们回来避暑。今后小肉球进了学,田假授衣假跟爹一道回来住住。”

    他是在秋鸣山中长大的孩子,前半生打猎为生,是秋鸣山将他养大。秋鸣山于他如父如母,恩重情长。

    若他的孩子从此远离秋鸣山,也太过遗憾了。

    身后秋鸣山葱绿,晴空万里。

    “好、好,”老爹站在门口拍着大梁,“这儿还葬着你的岳母岳父小舅子,也算是林氏祖坟了。林家待咱们不薄,要是任祖坟荒了,别人该戳咱们脊梁骨了。”

    云景点头。

    “景哥哥,”娇娘捧着一盆豆芽跑过来,“你看黎叔新发的豆苗,发得可好了,又粗又壮!景哥哥想不想吃豆苗汤?”

    云景低头,豆苗白中带绿,在日光下晶莹可爱,竟有些不忍心吃它。

    见云景不说话,娇娘偏头问,“怎么了?闻了不舒服了?二宝又闹腾?”

    云景刚要摇头,突然闻到豆苗盆底肥水的土腥味,立刻“哇”一口吐出来,吓得娇娘连忙给他拍背顺气,扶他回屋躺下。

    云景这一胎怀得分外艰难,闻不得一点腥膻,不然便哇哇地吐,完全不似怀小肉球那时的胃口大开。黎叔和老爹每日换着花样做菜,只为他能多吃两口。老爹说这怕是个娇气的男孩,娇娘只心疼她的景哥哥。

    回屋一躺,又是两日不许下床。

    云景实在是躺得闷了,趁着这日娇娘进山捡菌子,老爹黎叔做饭的空档,偷溜出门。

    他不敢进山,撞见妻主又是一通训,甚至还要禁足。他只能去山下刘家找刘夫郎说说话。谁知刘大姐说刘夫郎去河滩洗衣去了,他又往河滩走。

    河边的凉风吹在脸上,吹得人一身清爽,很是舒坦。

    “哟,这不是林秀才家的吗?少见你哩。”有人看见他,远远地打招呼。

    云景说明来意,洗衣的夫郎们却说,“不巧,刘夫郎还有几件衣裳忘拿了,他回家一趟,你且等等。”

    反正无事,云景就坐在石头上等。

    “林秀才家的,你这肚子,几个月了?”

    “三个月了。”当年小肉球六七个月仍不太显怀,二宝倒好,闹腾得厉害。他天天吃啥吐啥,成日虚虚软软床上躺着,没有半点胃口,人消瘦了一大圈,肚子倒显得大了。

    “才三个月就这么大?难不成是双胎?”

    “哎呀,要添一口气添两个呀!你们家真是好福气。”

    “多少个人家妻主也养得起!谁家的童养夫不是黄皮寡瘦,你看他们家那个,又白又胖,一看就是精米白面养的,还送去进学。连童养夫都养得这般娇贵,亲生的岂不更是大鱼大肉?”

    这话有些酸了,云景皱眉,但他向来话少口拙,不太会应对这些。

    敢说这话的人也是知道云景嘴笨,愈发猖狂。“之前刘旺家的与他家小子顽闹,什么个下场?他老娘腿都给人打折了,一家子难得快活活饿死!”

    “你没见那天林秀才去找村长那阵仗。啊呀呀,跟要去干仗似的,恨不得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都带上!明白的知道是她家童养夫跟人顽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什么灭门之仇呢。”

    云景眼睛一眯,还敢在他面前这么蹦跶,看来是他下手不够狠。

    有人看不下去了,“哎哎,说什么呢?这事儿都过了多久了,再提干嘛?”

    如今云景肚子里还踹着一个,不好当面和这些人起冲突,就怕伤到宝宝。他将这些人长相一一记下,只待事后报复。

    他正起身要走——

    “真是给你们脸了,这么猖狂!”林晏娇闻言斥骂,她回家不见夫君,一路找来,不想刚巧撞见。

    “哪个瞎了狗眼的,看不清刘旺家的那个浪荡货的下场,还敢欺负到我男人头上来?!趁我不在是吧?”林晏娇越说越气。

    几个夫郎都惊呆了,秀才娘子还会这么骂人,真是开眼了。

    好事者仍不服气,“哟,敢情是林大秀才下的手啊。我说呢,这可终于找到苦主了!”

    林晏娇不中计,“他那是天老爷给的报应!少往我头上栽赃,敢害我家春儿的命,还还想吃香喝辣,有好日子过,我呸!”

    那人使坏不成气不过,“哎哟哟,果然是读书人哩,嘴皮子真是厉害。娶个五大三粗窝家里十几年嫁不出去的云家狗当宝,买个瘦得要死的小子做等妹郎,幸好你娘老子早死了,不然活着也得给你气死了!”

    “你!”林晏娇暴怒,挽起袖子就要冲上前去和那人理论——

    “别——”云景连忙冲上去想拉住她衣袖,正要劝她别与这些村夫口舌,吵赢了也失了读书人的风度。不想足下一块青苔滑石,身形不稳,狠狠摔在地上!

    “景哥哥!”娇娘将人翻过来,云景已痛得说不出话,额头嗑在尖石上嗑出一个血坑,跟要命的是他捂着肚子,脸已经痛得煞白。

    娇娘瞬间吓得六神无主,“景哥哥,我带你回去!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哟,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吧?刚刚还口口声声报应呢,这不就来了吗?”那人嘴上还在不依不饶,“来得可真快呀,真是老天开眼!大家都看着啊,这可是他自己摔下去的,咱们都没近他的身,赖不上别人!”

    林晏娇早已无心理会,一把抱起云景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回了家。

    “哥哥!”

    “春儿去找干净的巾子,叫黎叔烧热水!”娇娘小心将云景放到床上,“景哥哥,好点了吗?”

    云景面无血色,下唇已撕咬出血。

    春儿拿了巾子过来,突然大喊,“哥哥!哥哥的裙摆在出血!”

    娇娘低头一看,果然低裙上星星点点,触目惊心!

    她连忙抱起云景直奔牛大姐家,套上牛车就往城里医馆赶。

    “这位娘子,”大夫垂目,“你与夫君还年轻,不必过度伤心,孩子还会有的。”

    “景哥哥!”林晏娇瞪大了双眼,“我夫君他要不要紧?”

    “无事,你家夫君身子底子不差。二三月本就胎坐得不稳,容易掉,也不算多伤身。只要养好了,很快会有下一个的。”

    二宝没了,景哥哥身子大伤。

    林晏娇一颗心像被埋进了千层厚的大雪,冰冷刺骨,又仿佛有千万根钢丝在搅,阵阵抽痛,她愣愣地望着小床上苍白虚弱的云景,喃喃自语,“景哥哥,是我护不好你。”

    一家之主,连自己男人孩子都护不住,她还有什么用处?

    大夫将方子递给她,“带他回去罢,小产如生产,可得把月子坐好了,抓些药回家好好养着。”

    娇娘点头,默默去药房抓好了药,叫了牛车将云景带回家。

    牛车上,她双目无神地望着远方,神色哀绝。云景挣扎着起身抓住她,“没事我很好”

    “好什么呀”林晏娇扯出一个比苦还难看的笑。

    她是个怎样的人啊?夫君失了孩子伤了身,还得强撑起来安慰她。

    “景哥哥,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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