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沈意浓
沈正书白天喝得有些多，怀里抱着苏氏给他生的儿子，乐颠颠地哼着小曲。
夫人身体一向不大好，这种人多口杂的场合自然不会露面。所以寿宴都是由苏氏操办，隐隐有些要越过正房大娘子的势头。
长女沈令瑛坐在父亲身边，旁边坐着沈令妤。苏姨娘坐在另一边，身边挨着小女儿沈意真。沈意善一向没什么存在感，坐在犄角旮旯里。
原本还吵吵闹闹的大厅，在阿蛮进来的那一刻瞬间陷入了死寂。
她飞速打量了一圈的人，沈正书儒雅精明，苏姨娘虽然年纪大了，但很有一种柔弱的小白花的气质。
长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冰美人，假千金明艳和英气并存，两个小女孩还看不出来。
沈令瑛即使穿了一身不出挑的月牙白的衣裙，也能看出容貌出尘，冷艳二字形容她是最好不过。
看见阿蛮身边跟着眼熟的妈妈，心下了然了，母亲是要护着这个丫头。
在大家的惊讶的注视下，大小姐拉起阿蛮的手让她坐到沈令妤身边。要说姐妹情深，也不尽然，她神情冷漠，语气没有丝毫眷恋。
“你坐这里，要什么吩咐下人就行。”
安排好烫手的山芋后，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仿佛刚刚的插曲只是众人的幻觉。
沈正书惊讶地看着自己女儿，他没想到这个被抛弃的孩子居然生得还算不错，不求她能有什么大出息，幸好随了夫人和自己的长相，将来也好许给达官贵人。
苏姨娘见老爷的目光短暂地落到那个野丫头身上，心下暗道不好，她非常了解枕边人，一切以利字为先。
要是日后这丫头比自己的意真生得还好，那老爷岂不是要高看她一眼了。
她强笑着打起了圆场，“你刚回来我还没来得及见过你，礼哥儿又离不得人，希望你没有怪姨娘。”
“日后常去我那里玩，让意真带带你。”
意真听到姨娘点到自己的名字，迅速将手里的糕点放下，忙不迭地点点头。她年纪小，玩心重，巴不得能有人陪自己玩。
沈正书对妾室和意真能如此识大体十分满意，想着将那丫头记到她名下受了委屈，得好生赏赐一番。
这边一家人在演家和万事兴，沈令妤在一边冷笑，声音很小，但阿蛮还是听见了。她好奇地扭过头，想看看这假千金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似乎是察觉到她探究的目光，沈令妤茶色的瞳孔牢牢地锁定她，像是草原上的狼王紧盯自己的猎物。
她微微低下头，借着喝水的姿势附在阿蛮的耳边，轻声说道，“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廓上，阿蛮被刺得一激灵，心下却是不屑，这是在吓唬谁呢，怎么不说把沈家全部杀光。
她扭过头，朝对方露出个微笑，用口型说道：那就试试看。
沈令妤今天又要见林远，原本心情十分不好，现在也不算没有收获，起码能看见个有意思的小玩意。
她嘴角噙着笑，那就试试看。
“你们俩说什么开心的呢，说给我听听。”
沈令瑛知道令妤那个性子，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连路过的狗都能挨几脚，担心这小丫头受不了她的牛脾气，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二人的机锋。
“哈哈哈哈哈见你们相处得那么好，我也就放心了。”
沈正书朗声大笑起来，怀里的小儿子被吓了一跳，哇哇大哭起来。
其他的侍妾没有入座的资格，只有苏姨娘能坐着。她娇嗔地捶了丈夫的胸口，接过小儿子，柔声地哄着，颇有几分大夫人的样子。
沈令妤鄙夷地撇撇嘴，这女人如此装模作样的给谁看。阿蛮对苏姨娘这暗戳戳恶心人的态度也很不屑，几乎是同时，她偷偷翻了个白眼。
像是刚刚才想起来，沈正书一拍脑袋，说是要给阿蛮一个正式的名字，过几日就要入族谱了。
对于阿蛮的归家，没有酒席，也没有告诉旁人，哪怕是他那小儿子过生辰都比这隆重。至于现在提出入族谱，也是将来把女儿卖个好价钱的时候，不至于被买家怀疑买了冒牌货。
若不是时机不对，阿蛮简直想站起来大笑三声，薄情郎装什么好父亲，别说底下这些孩子过得憋屈，连结发的妻子现在也被人忘在后院。
她皮笑肉不笑地回复道，“听凭老爷吩咐。”
对阿蛮的识趣很满意，沈正书只需要一个对他感恩戴德的美貌花瓶，不能违背他的任何意思。
他把这个女儿扔在别苑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观察她到底听不听话。先前听说她在乡下和村长婆娘打架，真的丢死人了，还不如就让人卖了算了。
还是在村长再三恳求下才接回来的，现在他很庆幸自己的决定，虽然便宜女儿长得没有老大老二那么出众，起码年纪还小，可以慢慢养养，最重要的是听话。
沈正书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大声宣布这个屋子里的人要是给三小姐取了个好名字，会得到五两白银。
对有钱人来说，五两并不算很多。但在他眼里，阿蛮只值这么多钱。而且，他甚至吝啬于亲自给自己的孩子取一个有美好寓意的名字。
阿蛮的名字苏姨娘取得，沈令瑛取得，沈令妤取得，甚至粗俗仆妇下人都能取，就看沈正书中意谁了。
既是真的看不起这个女儿，也是在测试阿蛮是否愿意被自己掌控。
此话一出，下人们高兴地欢呼起来，三分为钱，七分捧场。
初蕊最了解三小姐的脾气，担忧地看向她。果不其然，阿蛮捏紧了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桌布，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折痕。
夫子说，是可忍孰不可忍。
巨大的愤怒在心中横冲直撞，她感觉自己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火焰，将她的凡胎□□灼伤。自己已经被养废了，哪里还用得着将她踩到地底下。
而这时候争相建议的仆人们将事态变得更加糟糕。
苏姨娘身边的春菊最先想好，“三小姐就叫意美怎么样？”
夫人的丫鬟不甘示弱，“不消你说，老爷也是把这个名字纳入考虑范围的，怎么这么会投机取巧呢。”
“你”
“你什么你！”
孙妈妈跳出来把两个丫头拉开，跟尊弥勒佛似的，笑眯眯地劝起架来。
苏姨娘附在春梅的耳边嘀咕了几句，春梅笑着点点头，“那就叫意兰怎么样，花中君子，是个好盼头。”
这意图太明显了，苏氏院子里的人都是以花起名的，这是在折辱谁呢。
连素来不大管事的沈令瑛都皱起眉头，母亲就不该把管家的权利让出去，现在闹成这样，说出去被人笑死。
沈正书看着长女的脸色越来越差，终于开口制止了苏氏的闹剧，“你也是做母亲的人了，就不要参与孩子们的游戏，令瑛有什么建议吗？”
被点到名字的人眼角眉梢仿佛挂着千年的冰霜，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淡淡的神色并没有丝毫动容。
她最看重就是沈令妤，其他一干人等对她而言如浮云。
“没有。”
阿蛮的十指紧紧绞在一起，几乎要将掌心掐破。明明这是一场以她为中心的闹剧，可偏巧她这个当事人并没有什么话语权。
村长，二郎，你们把我接回去吧，这里真让人恶心。
沈令妤看着身边的人，高高在上的眼神中，难得透出一丝怜悯。人没有权势，就像蝼蚁，被人轻轻一捻就死了。
要是侥幸死了还好，万一还活着，那才是万般的痛苦。
“意浓。”
沈正书靠坐在椅子上，享受着家中吵吵嚷嚷的人气，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如玉质般冷感，冰得人透心凉。
和他一样震惊的，还有在暴怒边缘的阿蛮。
她眼圈红红，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人，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讨人厌的沈令妤吗。
“青鸟犹衔冬意来，不知三月春正浓。”
众人的视线将她团团围住，沈令妤却没半点不好意思，反而将出处也一字一顿地说出来。苏姨娘意味深长地看向二人，小兔崽子这是在跟自己宣战，要护着野丫头。
那就且瞧着吧，看看能保住一时，能不能保住一世。
沈令妤无视苏姨娘杀人的目光，没见识的后宅夫人不足为惧，还是眼前死死盯着自己的野丫头更加可怕。
“好好好，就采用这个。”
沈正书像刚从梦里醒过来一样，忙选定了二女儿的主意，也绝了其他人的心思。
“五两只是彩头，我让人从私库里再填五十两，一起送去你院子里。”
此话一出，苏姨娘几乎要咬碎自己的银牙，沈令妤这个小丫头究竟有什么独特之处，让老爷这么重视。
像是儿戏一般，已经十二年无名无姓的阿蛮忽然有了不错的姓名，但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是哪本书里的？”
这话没头没尾的，但沈令妤却神奇地听懂了，她施施然地给自己的杯子里倒满了茶水，做好了事情后，才扭头朝她露出个欠揍的微笑。
“我瞎编的。”
比起沈老爷刚才的试探，阿蛮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救命恩人”才更让人气得牙痒痒。
看着莫名熟稔的二人，沈令瑛若有所思。
二娘从前从不多管闲事，前岁冬天有小贼进了她的院子，不巧下墙的时候摔断了腿，后来实在受不了了才求二娘救命。
可小姑娘命人把院门关上，冷眼看着那小贼坐在墙边，活活饿死。
人刚一断气，她就叫沈正书来把人搬走，眼里的不耐厌恶不会骗人。可现在怎么会为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丫头说话，沈令瑛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