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109章
秦已随抹眼的手落下去,她缓缓抬起头,和面前的男人对上视线。
不知为何,她几乎是一眼就认出那晚灯下唤她名字的少年。换了身纯黑的卫衣卫裤,身高肩宽,平常的服饰于他拓落出的气质却格外出众。
他的打扮和秦已随一样,跟这个古香古色的宫殿花园格格不入。
一包纸巾被两根手指十分随意地夹送到她的面前。少年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颈线被拉得笔直,凝视她的眼眸精致却透着冷涩气,眉尖拧着,神情疏散又冷淡。
确认了,这人刚才的语气是真的不好。
秦已随怔怔望着他,唇情不自禁地微微翕动着,却说不上来一句话。因而也忘记了去接他的纸巾。
男人直露不悦地啧了声,把纸巾强塞进她的手里,眉尖的燥才稍稍纾解开来。
秦已随素净的脸颊还存着泪痕,此刻也忘记了尴尬和羞赧,直勾勾盯着他。
正值深冬,花园里盛开的冬梅淡香逸散在空气中,风把香气送来过来,萦绕在秦已随的鼻息。这之中,还夹杂着一股和这古香古气的花园并不违和的辛凉之气,自这少年身上纷散出来。
似乎也是被秦已随盯得有些不自在,他稍稍别开脸,有淡风吹起他耷拉在额前懒散又柔软的黑发。
秦已随不动声色吸了口气,捏着手里的纸巾,忘了道谢,却鬼使神差启唇道:
“我认得你。”
少年眉眼微动,视线缓缓又落了回去。
“谢谢你捡到了我的簪子。”
他闷声嗯了句,散漫地抄起兜,偏头挑唇道:“没想捡,原先打算扔了的。”
“……”
这种感觉十分奇怪,秦已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这小男生从刚开始对她就一副没什么好情绪的样子,哪怕是出手安慰。似乎她在哭,他的情绪也正烦躁着。
秦已随莫名凉了后颈。
眼前人露出他意料之外的表情,少年稍稍弯了弯身去打量,再次出声时,明明是礼貌的言辞,却给人一种凛然的压抑感。
“但幸好我认识你,秦已随秦编剧。”
……
翌日,秦已随开车去往了黎城。
前段日子收到秦垣生病住院的消息,一直到今天秦已随才抽出空回去看他。
“都说了没什么大事,让你别回来了别回来了。”秦垣抱着胸靠在病床上,斜了秦已随一眼,“剧组里那么忙,你管上我了还。”
“到底是谁不省心啊爸,您这是典型的为老不尊,去公园跟小孩儿抢秋千荡,还摔进了医院。”每说一句话,秦已随的眉头就多皱一分,似是觉得荒唐至极,说完直拍脑门,气不打一处来,“不嫌丢人,您是真厉害,太厉害了您……出了院回家哪儿都别去,广场舞也不准。”
秦垣眼一横,“秦已随,我看你也是翅膀硬了。太过分了这也。”
秦已随才不给他好脸色,再接再厉刺激他道:“最好出了院您直接跟学校说,不教了,辞职回家养老吧。”
“养老,谁给我养老?我要是辞职了,退休金估计都比你一个月的工资高。”
“……您不上网的吗?就最近大火的那部剧,《名门庶女》,你女儿我写的剧本,赚大钱了。”
秦垣敷衍地嗯声点头,“有点出息就开始教训你爹我了,闹得我以为你真是来好心看我的。”
秦已随典型的窝里横,现在听得秦垣的话,良心回来了几分,软下语气,“医生怎么说,真没大碍?还要住多久的院?”
“不就摔了下,压根儿没啥大事,医生劝我再住院观察两天的,要不是等你,我早回家了,还花这钱。”秦垣说。
刚刚还说,让她别来。秦已随无言地瞥了眼秦垣,也懒得再跟他掰扯,她拆了果篮,语气不凉不淡的,“等着,我再给你削个苹果尽孝。”
“……”
父女俩好不容易安静了会,秦垣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思考着什么突然睁开眼,看着秦已随瘦弱的背影,问道:“你妈最近联系你了?”
秦已随很明显的动作一顿,指尖微动,在刀背上蹭了蹭,没什么情绪地答:“没有。”
“你别想着瞒我,也别老跟你妈置气。”秦垣叹了口气,“她下次要是找你,你别再躲着不去见她了。”
秦已随继续心无旁骛地削苹果,唇瓣紧紧抿着。
谢元馨曾经抛下他们父女二人离开去了国外,上飞机前,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她。话言简意赅,告诉她母女情到此为止了,让她和秦垣再也不要联系自己。谢元馨找到了自己可以依托的人,也用不着再跟他们父女俩纠缠了,也省了秦已随的一桩烦心事。
秦已随抓着削好的苹果,递过去。
吃到一半,秦垣才想起来例行公事问话,“最近剧组什么情况?还顺利吧?”
“剧组挺好的,不过我马上要跟组去临北,你有事给我电话。”
“那就好。”秦垣这才点点头,放下心,咬下一大口苹果。
秦已随转过身,松了一口气,垂卷而下的纤长羽睫没能掩盖她眼底的疲倦和哀色。
秦已随打算在医院住一晚,趁着秦垣吃晚饭和隔壁病友乐此不彼聊天的时候,她自己去挂了个门诊。
办公室里,她象征性捂着心脏口的位置,告诉医生说:“我最近一段时间胸口老疼,会不会是什么疾病的前兆?”
医生问:“一段时间,是多久?”
“今年下半年开始就经常疼,之后好了一段时间,最近又开始了。”
“这样吧,你先去拍个片子。”医生手速极快地在单子上写了串秦已随完全看不懂的字符,然后递给她。
秦已随拍了个片子,还顺带做了个全身检查,结果出来并没有太严重的毛病。
“你脸色啊挺不好的,胸口疼的话极有可能是因为你的情绪不稳定,是不是最近有些劳累过度?”
秦已随木讷地点点头,喃喃道:“的确是有点……”
实际上,她自己也在猜测,很有可能是因为最近剧组收尾的事情压力大。前晚在电脑前改稿的时候,有一瞬间,秦已随觉得自己麻木疲累到下一秒就要昏厥,也许就那么猝死了也说不定。
这着实让她后怕了些,所以今天趁着来探望老秦,刚好做个检查。
秦已随忍不住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脑袋里忽然闪过昨天傍晚再遇的少年面孔,那天他居然还和她侃侃而谈起关于这部剧的剧情,全程秦已随脑袋都是蒙的。
当晚,秦已随做了个史无前例的噩梦,是关于谢起觉的。
那是第一次梦见谢起觉让她半夜惊醒过来。后背一身冷汗,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尚还完好的脖颈,闭着眼猛呼吸,直至一切逐渐平息下来。
这两天本就睡眠稀缺,秦已随也不敢不睡,所幸的是,当晚入睡之后没再进过梦境,一觉至天明。
上午一早,秦垣就极其不耐地催着秦已随赶紧回去,说是好不容易进了个大剧组,你得勤快尽职些。
甚至还有值班的医护人员提醒她——该回去了,最近天寒注意保重自己的身体。
秦已随听惯了也不反驳,只是一边看稿子一边拖腔带调地回秦垣,都已经和导演请过假了。
中午二人吃过饭,秦已随才回了碧城,车子直达剧组办公大楼。
她上去找了宗灼,呆了很久才下来。
两人乘坐电梯下楼,出了电梯口迎面擦过三四人一群的年轻男生。
拐过电梯口,秦已随回头看了眼,宗灼出声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秦已随摇摇头,“谢谢你这次帮我,多亏你了。”
“这种事就算你不麻烦我,我也会帮你的。”宗灼道,“我一直想为秦编做些什么,很高兴你能给我机会。”
出了大楼,秦已随站停,正色着侧头看他。宗灼茫然地眨了下眼,“又,怎么了?”
秦已随笑了下,“宗灼,我虽然不记得你高中时候长什么样了,但我依稀记得你高中和现在一样受女生欢迎。所以网上那些话你别在意,你能走到今天凭实力凭人品,皮相是其次。”
“怎么突然说这个?”宗灼失笑。
“不是突然想说,是一直想说。你就当我恭维你,齐绾的事你帮了我,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秦已随继而抬步往前走,想去地下停车场,宗灼在身后将她叫住:“不如,一起吃个饭吧。”
面对眼前这张不食人间烟火的俊脸,秦已随偏头啊了一声,玩笑说:“就我们俩?”
宗灼眉眼含笑,他道:“听向导说秦编对谢起觉这个角色有些别的想法,我们可以谈谈。”
像是怕她不同意,他又掏出手机:“我叫上苏窈窈和陈在星,我们一起拼个锅。”
他倒是把秦已随看得很透,话说完秦已随就同意了:“那行。”
保姆车里,司机开车,后面谈话声不绝于耳。
苏窈窈和陈在星作为主演,平时在剧组就挺活泼,尤其是应导演要求拍摄花絮,一经爆出二人迅速被网友贴上了打情骂俏的cp标签。
车里几人就等会吃什么讨论得喋喋不休。
秦已随偶尔搭两句腔,靠在柔软的椅垫上,莫名就来了困意,要不是宗灼没事找事cue她,她估计闭眼就能睡着。
“秦编你之前的想法我听过了,其实我还挺认同的,一个人毫无理由地从头坏到尾不太现实。”
秦已随又别过脸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回答他说,“并不是毫无理由,谢起觉从出生就是孤儿,先是被抛弃后又遭受了太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就算是被太尉收为义子也没能享半点乐,被当成杀人机器一样培养,这样的人心理不畸形是很难的。”
陈在星在后头,突然冒头插了一句,“所以谢将军,是报复社会啊?”
“不不不!”苏窈窈摇摇头,把他的脑袋按了回去,发表起自己的意见,“我感觉他没那么大抱负,其实我觉得虽然谢将军不过是阴险狠辣了些,但内心其实是向往被爱的。他能走到如今这一步靠的只有自己,反派就应该这样无情无爱,不爽谁就干,大杀四方,那才帅。”
“我看你是三观跟着五官跑了你!”陈在星把人拉回来,点名批评了一句。苏窈窈冲他做了个无所谓的鬼脸,“咱们灼哥就是帅,你不服吗太子殿下?”
后面两人又开始斗嘴,宗灼关注点又转了回来,看着秦已随失笑的模样,追问道:“所以想给谢将军洗白,也是觉得他的设定太过凄惨是吗?”
“他洗不白。”秦已随垂眼摇摇头,沉吟了会,才侧头似认真似玩笑地看向宗灼,“这件事是我偏执己见了,我只是想给他一个不那么糟糕的结局。”
—
正所谓天逢连阴屋漏雨,没想到只不过是几人一次小小的聚餐,会被狗仔拍上热搜。
而真正让秦已随感觉到阴霾笼罩的是上热搜的那张照片里只有她和宗灼。
圈外大多数人都不认识秦已随,外界这才传言起了宗灼的绯闻女友这一说法。
后来两位主演帮忙出面澄清,也没有起到太大作用。因为那张照片拍到的画面,是宗灼在路边抬手扶着秦已随,她当时正低头看脚下绊到的石头,嘴上连连说着谢谢,却没注意到头顶宗灼看她的眼神。
任谁看都觉得不清白的一副眼神。
再之后,宗灼发博澄清了秦已随的身份,话里话外将她撇清,可这次澄清以剧组里二人特殊的身份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方向。
秦已随看着自己突然暴涨粉丝量的微博,忧心忡忡,只觉得这不是一件让自己出名的好事,起码她不希望以这样的方式。
人红是非多,更何况现在是特殊时期,堵在剧组大楼外的媒体从白日里就不曾停过。
剧组当日收了工,宗灼没能逃过四面八方的媒体狗仔。向珏也不想此时再发酵下去,闹大对剧组后续播出产生影响,他劝秦已随干脆和宗灼大方同框出面,将此事了结。
那是秦已随第一次如此近地感受一线艺人的热度采访,记者犀利的问话接二连三,完全没有能让她插进的缝隙。
宗灼将秦已随半挡在身后,有眼尖的记者疯狂抓拍这一细节,并且高声询问道:“网上有传言宗老师您和编剧有一腿,在剧组走了后门才得来的戏份,还有前些日子的风波言论被重新扒出,似乎也和这位秦编剧有关,您能否……”
秦已随听到一半险些吐血,她究竟哪来的面子,能让宗灼走后门?
“我不需要走任何人的后门。”宗灼语气轻缓,面对万千镜头,依旧从容如斯:“我和秦编清白这点毋庸置疑,如果非要揪着那张照片不放,我只想说……不过是我单方面的喜欢。”
“六年。”
这一刻,整片人潮似乎都寂静下来,连无缝落下的闪光灯也停滞住,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
秦已随微怔,紧接着,场面完全陷入了不可控的状态。
无数话筒越过宗灼,奋力对向她。
脑袋轰了一刻,秦已随深吸一口气,平静开口道:“我和宗老师有幸于高中相识,多年不见,能在剧组重逢我们彼此都很意外。”
……
天下起了冷雨。
人群外,少年肩身落着件松垮的黑色风衣,撑一把单人骨伞,冷风肆意吹动他敞开的衣领,好似平日沉寂许久的兽陡然失了心智一般。
他个子高,在人群之外,轻松地目睹了拥挤不堪的采访现场。
雨丝顺着方向,打进他黑沉的眼睛里,这种不适感让少年腮帮紧绷起,他却不知是何处酸涩得厉害。
他一步步在雨中,朝秦已随靠近,却在中途又突然停下。
手里的伞因为力道松了些,在头顶摇摇欲坠。
少年抄起兜,侧过身别开了眼,眼中冷漠又麻木。采访还未结束,他离开了这道被堵得水泄不通的马路。
在一家安静的便利店前落脚,他放下伞,坐在挡雨的屋檐下坐着。
撩起自己的衣袖,少年盯着臂上溃烂的伤口很久很久。久到他不自觉闭起眼,面前浮现的又是另一副画面。
四指不自觉嵌进伤口,又带着股刻意的力道划过,这种清晰的疼痛让他渐渐清醒过来,眼睫颤抖着,从睫尾滴落而下的雾水在新的伤口里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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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碧城前,秦已随在一家咖啡厅会面谢元馨。
当时的那通电话里,她再三要求秦已随来和她见一面。
这段日子,秦已随忙得不可开交,换作平时她绝对不会答应谢元馨。
两个人刚开始谁也没有出声,谢元馨掠过她好几次往后面瞟,也不知是在看什么。秦已随咳了一声,她这才回过目光,问:“你今年就要二十五了吧,交男朋友了吗?你和你们组里……”
这话问得简直莫名其妙。
秦已随看向玻璃窗外,冷淡道:“没有,我不会找对象,更不会结婚,您不用操心。”
谢元馨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从包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时推给她。
秦已随拧起眉,忍了又忍,“麻烦不要再来随意消遣我了,剧组最近真的很忙,请你……”
“已随啊。”谢元馨打断她,抿了抿唇,语气软道:“妈妈已经结束了在国外的生活,所以我才会回来找你。我现在有足够的能力对你好,但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我回到你们身边。”
秦已随微张地唇慢慢合上,听到谢元馨慢吞吞的话,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还有你爸,帮我带句话好了,让他也别再活在愧疚里,过去的日子就让它过去……妈妈打算留下来,哪怕你不愿意接受我,我想弥补一切。”
“什么愧疚?谁愧疚?”提到秦垣,秦已随别开视线,挑唇冷笑出来,“我爸没有亏欠过你,别自说自话了。”
“……好,对。”谢元馨不反驳,干脆顺着她的意,“这些钱,你拿着。”
秦已随多看那张卡一眼,都觉得碍眼,谢元馨给她点的咖啡连一口也没喝,她便起了身离开。
“用不着,请您别再来找我。”
秦已随是绕远路走回小区的,人烟稀少的黄昏暮景让她心下松了不少。
手机上不停跳出秦垣的来电,她都没有接,最后只是发信息敷衍过去。
信息刚发出去,秦已随忽然回了下头,后面小路上空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周围格外得静谧。
秦已随松了口气,但仍浑身不自在,匆匆按灭手机,加速了脚步。
速度一快,这次秦已随真真切切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
她心头一紧,捏紧了自己的包带,然而对方还没给她准备的时间,一切就如她所料的那一般发生了。
秦已随被人死死捂住口鼻,拖进巷子里的那一刻,她挣扎疲累到最后,半睁着眼,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齐榆车祸的场景。
她闭上眼,心狠狠一颤。
人倒霉起来会到何种程度大概连自己都想象不到。就像秦已随不过想独自散散心,天还没黑透,她居然遇上了劫财的通缉罪犯。
“手机!手机在哪?”这劫犯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质问。
手上力道跟着松了些,试图能从秦已随那听到答案,结果等来的却是她下了死劲,一口咬在了他的虎口,顺势挣脱他的束缚。
劫犯硬着腮帮子忍痛闷哼出声,嘴里骂出不堪入耳的脏话。
巷子里,他两步小跑着追上秦已随,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拽了回来。
秦已随吃痛被迫转过身,她眼里痛出泪花,崩溃地拿起自己包,当做武器胡乱往跟前打。
“去你妈的!!我他妈受够了!!!”遇上这种荒唐的行径,秦已随脱口而出的不是救命,是崩溃的骂词。
再多表面的掩饰也抵不过心底的害怕,她浑身发着抖,“狗东西,有本事就弄死我好了……”
劫犯显然也有些懵了,脑袋被打得几次开花,因为他手里的刀,秦已随的包被划得烂不成形。
渐渐的,眼眶里明明是隐忍的眼泪,此刻却跟开闸的水龙头一样,怎么也止不住。
脚下步伐加速后退,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话是那么说,可她真的不想死。
退着退着,秦已随喉咙一哽,脑袋冷不防撞上一堵硬邦邦的肉墙,因为是用尽全力的后退,这感觉比刚刚那劫犯抓她头发还痛上好几倍,痛得她牙齿都快咬碎了。
见她身后多出来帮忙的路人,劫犯慌张地手都打起了颤,骂骂咧咧扬起手,心下一横,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砍过来。
大概也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敢下这样的死手了。身后那人为秦已随挡刀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心跳都跟着停了,浑身止不住的颤意也被迫中止。
那人手臂自秦已随的肩侧而出,游刃有余地就扼住了劫犯的手腕,力道大得出奇,对着拿刀的手背看似极轻的一折,那短刀叮当一声砸地,把秦已随的思绪砸了回来。
“老子跟你拼了,大不了再进一次监狱!”劫犯明明疼得嘴直咧,却仍眼眶欲裂地瞪着深巷昏暗处的两人。
他伸手想去抓被裹在怀里的秦已随,被那人一个侧身挡开。
秦已随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了身后之人,生怕自己会给他造成什么麻烦。那人却冷静得出奇,好似眼前的劫犯他丝毫没放在眼里,甚至只觉得厌烦碍事。
因为秦已随听到,他极其小声地自语了一句,讥讽那劫犯自不量力。
那股稀罕的辛凉气让秦已随心安了些。
紧接着,就听见那劫犯惧不可遏的凄厉叫声,秦已随捂住耳朵靠到墙边。劫匪半身瘫倒在地上,她看见了一身熟悉打扮的少年,利落地上手拽着他一只胳膊,脚下狠狠碾过他的大腿。
随后她废弃的包带被拆下,三两下很随意地就将劫犯双手捆在了背后。那结明明看着松松垮垮,可劫犯完全挣脱不开,嘴里绝望发狠地哭喊着。
说着,他忽然抬头目光阴戾地凝视秦已随。
秦已随被他的眼神吓到了,不出意外自己今晚怕是要噩梦不断。她抿紧颤抖的唇,将视线挪到那少年的侧脸上,这是第三次遇见了。
还是那身惯常的黑,少年此刻低垂着脑袋,额发半遮眉眼,唇角因为不悦扯动着,他毫不犹豫抬脚将那男人的脑袋用力踩下,阻断了他看过来的视线。
这位同学的手法可比劫犯狠戾百倍。
秦已随看着眼前不太真切的场景,闭起眼生生吐吸了口气,背靠着墙缓缓地蹲坐了下去。找到了受力点,浑身都泄了力,意识到刚刚自己所处的形势,无言的后怕疯狂往心头聚涌。
几乎是下意识的,出于本能的惧怕和难过,秦已随低下头哽咽出声,双臂并拢抬起挡在脸,手掌用力按住正在流泪的眼睛,可眼泪还是顺着手腕一滴滴滚落下来。
这哭声完全停不下来,不受控制愈演愈劣,她仿佛要将这么久以来掩藏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全部抒发出来。
哽咽的、发自肺腑的痛哭声回荡在阴暗冰冷的巷子里。
从男人那抢来的刀自手心滑落而下,砸出一声响。少年沉默着走到秦已随面前,看着她抽动不止的肩膀,没有要停下来的势头。
他真的就那么一声不吭地在她面前,静静地站了许久许久。
没能等到秦已随止住哭声,他面带怨色地冷睨了眼地上奄奄一息正装死的劫犯,喉咙里无可自禁地溢出一口闷气。
在秦已随面前蹲下,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双手挂垂着有些无所适从。
他盯着秦已随被抓乱的头发,喉结轻滚,漆黑的瞳孔里有化不开的浓稠夜色。
“又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