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入夜,萧府。
屋内原先静悄悄的,不知是不是床边的炉子烧得太旺,柔丝帷帐内睡在软塌上的女子汗流不止。
紧紧闭着的眼陡然睁开,她猛地坐起身,还不等作下一步反应,屋门随之被什么撞开。
惊恐地侧头望去时,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幽灵般地飘入屋内,伴随着冬夜料峭的寒风呜呜呜吹着。
女人向床榻步步靠近,喉中传出悲惨交加的呜咽。
“啊——”床上女子捂住脑袋,尖叫出声。
就在那双血淋淋的手要抓来下一刻,萧凌惊醒了。
同梦里一般她直直地坐起身,满头的冷汗她顾不得擦,颤抖着呼吸朝屋门方向看去。
屋内除她空无一人。
萧凌的心跳却没有缓和半分,她慌忙地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匕首,死死按在怀里。
她闭了闭眼,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人蜷缩在床头,喃喃出声道:“我也不想杀人的,不能怪我,我不是故意的都是萧予,真正心机恶毒的是她,我才迫不得已。她不过一介庶女,偏偏总是僭越,如今我才是太子妃”
翌日清晨,阳光明媚,清净无限,难得出了好天气。
萧凌更衣出门时,将自己藏在枕头下的匕首随身携带在了身上。
去到膳厅用早膳,一府人都在。
吃到一半的时候,萧清焰突然离席。二夫人恨恨着没能把人叫住,只见他面上欢喜,然后飞快地撂下碗筷,跑出门,嘴里还说着:“我叫人买的花种子到了!”
萧凌用余光瞥了眼萧清焰远去的背影,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前些日子萧清焰性情大变,竟然开始整日将自己锁在屋子里潜读,还以为有多用功,后来叫下人去瞧了瞧,说是这三少爷不过是一时兴起,三刻热度过了,如今在院子里搭棚种起了花,还花高价去南州采购养起了蝴蝶卵。
还时不时往萧予的偏院跑。他如今倒是与那不受待见的庶女混熟了感情。
还是那般不堪大用,着实废物。
萧凌没将萧清焰放在眼里,如今整个萧家都仰仗着她这个未来的太子妃。
此时,贴身婢女青儿从厅外走进来,凑到萧凌耳边说了什么。
她握住筷子的手很快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凌儿,发生什么了?”大夫人关切地问道。
萧凌迅速恢复如常,摇摇头,说了句没事。
过了会,吃完饭的萧屹邱撂下筷子,道:“南斛使者被杀后,三皇子入狱,四皇子听闻消息自南州连夜归城,有传言说如今形式他暗中带了南州大军,甚至会于朝中集势。这段日子你们少出府,谨言慎行,我们萧家如今已经是太子那边的人了,需得时刻警惕防备着,站稳自己的立场。”
大夫人附和道:“老爷说的是。”
“几个皇子中,太后其实最是疼爱四殿下,四殿下驻守南州边境,多年归来一次,想必太后必要在宫中设接风宴。凌儿,你记得到时候差人送份礼过去,太后虽对你对我们萧家不痛不痒,但该做的我们萧家一样不可少。”
萧凌跟着略一颔首,眼睫垂下,不知在想些什么,表面又若无其事地吃着菜。
自从顾文屿入了诏狱后,这个宫里的气氛就变了。死气沉沉的,也不知道在预兆着什么。
怀帝好几天不曾上朝了,说是病重,如今谁也不见。
太子理所当然地代理朝政。
安贵妃整日以泪洗面,曾在御书房外求见守了一天一夜,怀帝还是不曾松口。
最后是顾晚衣哭着将母妃求回去的,恍惚中,她记起三哥出行前那日,他嘱咐自己照顾好母妃,也要保护好自己。
她猛地心中一酸,抹掉眼泪,对安贵妃道:“母妃您别哭,晚衣去求皇兄,求皇兄想办法救三哥,他一定有办法的。”
诏狱地牢来了客。
“参见承德王。”守卫屈身行礼道。
专人看守的牢房内,顾文屿睁开眼,看见了面前身穿暗青色骑服、身形高大健壮的男人。
“多年不见了,守义。”他道。
顾守义隔着牢柱上下打量他,片晌后才出声:“的确多年不见了,三哥。”他轻笑一声,不知笑的是何物,“不曾想你我再见,三哥竟是在如此境地。”
顾文屿面不改色,只是淡淡地吁出口气。
想当年四皇子母家原先是太后表系,身份尊贵,他生母被封德妃,风光大好。然而太后旁支血脉微薄,偏偏大多身子还不好,几年间多少人连连故去,太后心痛故而也爱屋及乌,连带着他这个四皇子也尤其疼爱。
但风光不过短时,德妃病逝,四皇子性情大变。
整天舞刀弄枪,人还变得极其阴鸷暴躁,所幸的是有太后为他撑腰,就算有看不惯的,也只能将话憋在心里。
宫里除了太后,唯一和他算得上亲近些的便是顾文屿了。
传言太子中庸不争,这三皇子便是君子怀瑾,世人皆道若是未来局势有变,那怀瑾王便是最能堪之大任之人。
顾文屿是翩翩君子,而他,说的难听些,就是只一身蛮力的武夫。从前顾守义就能看得出来,这位总对他温和发善的三哥,心底里压根儿没那么高洁。爱民如子,文人意气,也不知作给谁看的。
顾守义觉得他虚伪。
“三哥有武技傍身,对付皇家军想必还是轻松的,怎会如此甘心就入了这诏狱?”顾守义暗暗嘲讽道。
顾文屿看着他,淡然地反问道:“我为何要跑?”
顾守义静静盯了他几秒,哂笑出声:“也对也对。”
“臣弟怎么能这么想,真是折煞我三哥了。”他沉下眼,冷语道:“既然你都这么甘心了,难道就不怕自己这次真的在劫难逃,你当真觉得安贵妃和六公主会相安无事吗?”
“无需四弟操心,你此番前来怕不只是与我叙旧吧。”顾文屿眼眸微动,“此次归城四弟为何私带南州兵马,既然知道南斛出事,如今形势你让元齐百姓如何看,让朝中大臣如何看?更有甚者,暗中置换城门兵防四弟又是意欲何为?怎么,守了这么多年南州突然归城,是对那位子也生出想法了吗?”
“三哥如今身在牢狱,消息居然还能这么灵通。只是你要知道,高位者肆之,万人有心皆可求之。难道三哥觉得有志者还分贵贱吗?”顾守义顿了一顿,声音骤冷,“还是说三哥觉得本王不配争取那个位子!”
顾文屿平静道:“本来我也不想说,更不想选。若说争帝位,那我只觉得我们兄弟几个无需争,太子皇兄比你更适合那位子。”
“笑话!顾文屿你真是道貌岸然之徒,张口就能说出如此冠冕堂皇之言!”顾守义怒不可遏道,“他比我更适合?你自诩了解顾折楠,知道他带着层面具实非中庸之人,可你怕是不知这位好皇兄远比你想象中要复杂,若真让他坐了帝位,那才是荒唐!”
“看来这些年,你去南州是假,躲避庙廊纷争,暗中查探才是真。这些年,你又查到多少,知晓多少真相?”
顾守义凝眸,“三哥倒不如想想,究竟有多少真相是我不知道的。”
“幽州城周家人是你做的吧?”
“三哥聪慧,自然瞒不过三哥。”顾守义道,“今日我来便是想问问三哥,周易川早年行商去过南斛,与一南斛女子私通,诞下一子。此子长大后常在几国边境流窜,不过自境北一战后人就消失了踪影。”
“三哥可知,人如今是死是活,活着如今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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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于宫中大设宴席时,邀请之人并不算多,除去妃子皇子和公主们,就是些平日里和太后走得近的重臣们。
怀帝没有来。太后也知晓他不会来,不过怕因此这父子二人生出嫌隙,还是委婉地和顾守义解释了几句。
出乎意料的是,在殿中还见到了太常萧家的两位女儿,太子妃萧凌和四小姐萧予。
看见跟在皇后身边来的萧予时,太后的脸色不太好看,晚宴还未曾开始时,就将皇后单独叫去一旁。
“皇后恳求哀家允萧家那储妃和楠儿一同来便罢了,毕竟有个储妃的身份摆在那,这萧予又是何意?你将她擅自带来,是没有将哀家这个母后放在眼里?”
“母后息怒,臣妾并非此意。”皇后欠了欠身,面上却毫无颜色变化。
太后拧眉道:“哀家让你择好储妃人选,你择了萧凌便也罢,怎么还将萧家那庶女揽到了自己身边?怎么,是还闲太子身边的闲言碎语还不够多吗?!”
皇后道:“阿予是个好孩子,同我也亲近得来。况且,母后难道不知我大大方方将阿予唤在身边,对楠儿来说才最为稳妥之法吗?”
太后神情难测地打量她,片晌没说得出话。
因为皇后说的确有道理。她害怕萧予真的影响了顾折楠,所以才让皇后处处提防着,可这样反而让人枉自猜测,旁人的嘴你再怎么阻也控制不住。可是皇后这样关照萧予,反其道而行之,她这个当母亲的不在意不相信那些话,这是旁人给不了的分寸感,谣言只会不攻自破。
“今日是守义的接风宴,母后还是不要坏了兴致。”
皇后一句话又将太后的注意力拉回了晚宴上。
晚膳开始时大多是些朝臣们在带动氛围,话题围绕太后母氏一族以及夸赞承德王驻守南州多年建树。
时间进行到一半,场面已轻松热闹许多,各皇子官臣们忙着相互敬酒,女宾席相较起来倒是安生许多。
萧予原先坐在偏席的角落里,百无聊赖地看着这场荒唐大宴,桌上的酒菜她也几乎没有动过。偏偏萧凌端着酒杯和酒壶就这么朝她过来了,还极为亲密地坐在她身边,向她杯子里倒酒。
“长姐不去守着些太子殿下,反倒上妹妹这来了。”萧予也没什么多余反应,只是淡淡看了眼萧凌替自己斟满的酒杯。
萧凌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笑容道:“不管我做什么,殿下与我仍是相敬如宾。今日是太后的宫宴,我原以为我是万万不可能来的,可偏偏太后就是允了,如此我怎么能在这样难得放开的场合再去黏在殿下身边呢?”
萧予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嗯,所以大姐姐这是寻不到人消遣,迫不得已来找妹妹了。”
萧凌不动声色横了她一眼。心中微恼却还是强忍着压了下去,她如今可是太子妃,哪里是寻不到人消遣。日后她登上后位,何愁没有人上赶着讨好自己。
她强挤着笑意,将那杯酒递送到萧予面前,“这不是外人都传萧家我与四妹妹不和,平时说说倒也不怕,真正到了这样的场合还是不能给萧家掉面子的。”
萧予看着那杯酒,没有急着去接,“所以大姐姐这是主动来与我缓和关系?”
“怎么,在四妹心中,我还比不上你三哥吗?”
萧凌换了种方式反问,这让萧予不得不应下,接了那杯酒,她微微抬手道:“我敬大姐姐。”
酒杯轻点即退,看着萧予仰起下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萧凌脸上重新挂起笑容。
“四妹妹如今也不小了,上一桩婚事虽不顺利,但也许是上天觉得妹妹适合更好的人呢。”
她话里有话,傻子都听得出来,萧予问道:“姐姐这是何意?”
“妹妹虽是庶出,却不比旁家嫡出女子差,飞上枝头逆天改命,也不是非一条路可走。”萧凌不再和她绕弯子,“你觉得承德王如何?”
萧予看向皇子席位,平静地接话道:“四殿下驻守南州多年,护佑我元齐疆土,英勇神武,元齐之幸,却非我之幸。大姐姐也知道太后不喜我身份,而四殿下恰恰是她最爱的皇子,如此大姐姐莫不是在调侃我。”
“我却觉得四殿下那样性子的,配四妹妹是极好的。太后那是太后,妹妹凡事要反向思虑,若是你真与四殿下成了,那太后不应也得应。”
“大姐姐折煞我了,妹妹与四殿下可是这辈子都打不着干系的人。”比起上一次的宋书礼,倒还有些由头,如今的承德王,那完全是无稽之谈。萧予清润的眸子轻飘飘盯着她,道:“如今传言南州军兵临城下,大姐姐说说这四皇妃的位置,妹妹究竟能不能坐?”
萧凌眼眸微瞠目,一时说不出话来接。
很快,萧予又慢悠悠补充了句:“我要的可不是四皇妃。”
四下欢喜的人声依旧如常,没人听得见他们谈话。萧凌却一怔,差点连手里的酒杯都不曾端稳。
远离了宫宴大殿,萧凌带着婢子迅速地朝后院行去。
“事情都办妥了吗?”
青儿忙道:“妥了小姐,四殿下那边确保万无一失了。只要今夜事成,小姐最大的阻碍就再不复存在了。”
萧凌因为她的话止不住地勾了勾唇,压低声音冷冷道:“要怪就要怪萧予运气不好,那边三殿下入了狱,太后这头居然为了承德王欢欢喜喜地办接风宴宴,如此荒唐,不来些有意思的大戏,岂非浪费?”
走着走着,她又回想起方才在殿内萧予同自己的对话,手不自觉捏紧成拳。
“她究竟是哪来的胆子,不把我当长姐看也就罢了,竟连太子妃的位子都不放在眼里。予了四殿下,怕仍是便宜了她!”
“小姐不必在意她,她自是比不上小姐。况且奴婢听说那四殿下虽然战功赫赫,人私下里却残暴凶狠,萧予那个脾性落到他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算算时间这个时候怕是已经水到渠成了。”青儿道,“小姐此时只需要在屋子里守好,找个恰好的时机,同大家一块儿去看戏便好。”
萧凌这才顺了心。在院子中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身。四周静谧无人,树丛掩映,萧凌回头看向青儿,静静地打量着她道:“青儿,你跟着我多久了?”
青儿笑道:“已经三年了小姐。”
“三年了青儿你是我手底下呆得最久的侍女,因为你手脚利索,聪明能干,且最懂讨我欢心,哪怕我知道那些都是奉承我的话。”
青儿脸色微变,“小姐奴婢不敢”
“此事我就告知了你一人,青儿你帮我全全办妥,真的是叫我难忍欣慰。今夜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旁人。”
青儿正欲乖巧点头,结果垂眸便看见萧凌从袖中抽出什么东西,闪过一瞬她惊恐大变的脸。
“可是,你也知道今夜是最后一步了,我不能输。”萧凌脸上划过一丝悲伤,她道:“今晚是最重要的时机,不能踏错半步,更要保证万无一失。所以,你愿意为我牺牲的吧,青儿?”
“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
皎洁的月色,落于后院的高树乱枝上,在地面投落下千姿百态的诡谲黑影。
院中久久无人,萧凌压着内心的慌乱,小步溜进一间空屋子。
将门彻底关严后,她像是还不放心,又将门牢牢锁住,这才略松了心弦。
处理得很干净,不会有人发现的。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若是东窗事发了,人都是青儿找的外宫人打点的,况且死无对证,根本怀疑不到她头上。
萧凌走到桌旁,以防等下招人怀疑,她将桌上的灯点上。
这火光乍一亮起,便将自己吓了一跳。她满手的血在来时路上,根本不曾擦得干净。
萧凌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拼命地找东西擦拭,擦到手皮破裂,有了痛感她才停下来。
而后又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也反复擦拭干净,于袖中重新安置好后,她朝门外看了眼。
心跳得着实太快,萧凌难受地闭了闭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晚膳时喝了些酒的缘故,甚至还能感受到些头晕。
想着先去榻上休憩片刻,她起身往里头走,掀开帷帐时见到的一幕差点让她惊叫出声。
身材高硕的男人就坐在床头,还光着上半个身子,脸颊通红,神志不清,却清晰地睁着眼。
“四四殿下”萧凌直接破了音。
说着,本能地想往后退,可顾守义没给她这个机会。男人有力的手掌紧紧扣了上来,拽着她的一只细胳膊轻而易举将人拉上了榻。
他的力道实在太过大,若是萧凌多挣扎一分,可能下一秒她的手腕便会折断。
口鼻被死死捂住,萧凌就是想出声也无济于事。
男人挺硕的身躯异常滚烫,带着叫人无法反抗的压迫感,凑近她,冷声道:“你是皇祖母叫来的宫女?”
萧凌泪眼朦胧,拼命地摇头。她是未来的太子妃,才不是什么低贱的宫女!
承德王显然不对劲,在大殿之上他们分明打过招呼。
“颇有姿色。”顾守义笑了声,气息带着浓浓的酒气。
话落音,萧凌眼中的光便彻底淡了下去。
随着衣襟被随意撕扯,绝望也一点点侵袭全身。
所有不甘的挣扎通通化成男人一下又一下暴戾的蹂躏,萧凌双手无法动弹,被钳制得完全,眼角的泪砸落在枕上。
不,事情的发展不该是这样的!萧凌狠狠地闭眼,一咬牙,膝盖猛一动作,她挣脱了顾守义的桎梏。
顾不上自己半身残破的衣裳,她跌跌撞撞地跑向门,这个时候痛恨自己锁门的多此一举。
顾守义吃痛恼了火,下床赶上来,他一把将人拽后,萧凌的腰直直地撞在桌沿。身体僵硬了一瞬,这点痛比起方才却根本算不了什么。
“四殿下您清醒些!我是萧凌,是太子储妃!”她眼泪婆娑着,试图唤醒顾守义的神志。
“储妃?”顾守义阴恻恻地瞪着她道:“你也配?”
“不要!四殿下,求求您,不要”
挣扎间,萧凌的脑海中划过一个胆寒的念头。
她抽出藏身的匕首,直直朝面前人的腰间刺去。
下一刻,屋门被人从外头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