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秦已随眼睫轻颤。
醉了吗?她在心里询问自己,不,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抬起头,极近地注视着他。那是一双忧郁又薄情的凤眼,看人时目光很散,里面藏着深深的厌世与冷漠,曾经总让她觉得自己从内到外被深深看透。他五官都清薄,带些锋利感,但此刻的眼底,盛满了破碎的悲伤,所有的锋利都钝去。
唇不由自主地一抿,她秉着呼吸靠近,手心紧攥着他袖口的衣物,闭上眼,她在他唇角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仅仅是唇与唇角的触碰,他的四指插进她的发缝间,指尖轻微用着力。
蜻蜓点水后的迅速退去,秦已随嘴唇却已经有了发麻的迹象,她低下眼,抓死了那团衣服,皱巴得不忍直视。
呼吸停驻的下一瞬,她却被重重压倒在软榻上,谢起觉毫未征得她同意,暴风骤雨般的啃吻落下,舌尖索取舔舐着她的唇瓣,而后胜若游蛇般自如撬开她的牙关,深闯入内。
他十指扣死她的手心,紧紧按入软榻。另只护在她后脑的手,手背经脉勃起,往下抚过脖颈一寸寸皮肤,往下,再往下……他呼吸浑浊,烫得她身子颤抖。
眼睫重新染上湿意,秦已随忽然很想温柔地抱抱他。
就见他眼里平静,可眼白里爬满了猩红的血丝,那是思绪波涛汹涌。
谢起觉蹭着她的耳朵,在上面落下一个吻,冰凉凉的像有电流窜进来。
她呼吸一重,闭了闭眼,细碎的吻从耳尖到脸颊再到唇上,每一下都是深深浅浅的印记。她能嗅到从他脖颈的皮肤上散出淡淡的凉息,干净得摄人心魄。
这时,三下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这是谢起觉和凌云骑手下常用的暗号。很快听左的声音急切地响起:“将军,有情况,人似乎是追过来了。”
秦已随一秒从榻上弹起,打着滚翻到榻沿,胡乱地抹了几下脸,慌忙将鞋穿上,结结巴巴道:“那个,我我……我回去睡了我。”
听左可没有打算进门打扰的意思,倒是秦已随不打自招,率先破门而出,差点撞到守在门口等待回应的听左。
她语调怪异地和他打了声招呼,而后头也不回地去了自己厢房。
听左迷迷糊糊应着,“啊,秦姑娘晚上好。”
秦已随关门的力道之大,吓得听左连忙扭头回去看屋内谢起觉的反应。
原先他看见自家主人冷着张脸,不动声色地坐在床头,也一言不发,还以为是二人吵了架。但所幸听左的视力极佳,定睛一瞧那张冰块似的脸颊上、薄唇的唇周,是分明的嫣红……
方才秦姑娘出来时唇红肿,眼眶还红红的,应是哭过……
听左瞬间脸一涨,咬死了舌头,连忙跨出屋门的可见范围,再也不敢露面。
索性,谢起觉也没有责备他什么,又很快收整好走出了屋子,路过他时看都未曾看他一眼,就撂下一句:“你在门口守着她。”
听左头沉得比断臂还要低,一张银蝶面具丝毫掩饰不去他的懊悔之色。
这使得他全身情绪都紧绷着,甚至连头不敢朝秦已随屋子回一下。
守了莫约一炷香的时间,听左瞧见谢起觉一跨五个木阶跃上楼,是阴沉着脸色折返回来的。
在谢起觉手下这么多年,听左怎么说也有八分了解他,方才乱七八糟的思绪一扫而散,转身推门时才发现门被上了锁。
“让开。”谢起觉声音暗含薄怒,在听左退到一旁后,他抬脚轻而易举踹开了大门。
屋内空荡无一人,支窗半开半掩,床头有几滴分明的血迹,发热粘稠,不知是谁的,只知道人一定离开了没多久。
桌案上放着的解酒汤洒出来几滴,是没人喝过的。
“属下现在就去追。”面具下,听左神色凝重地道。
“不必,你去萧家。”谢起觉闭了闭眼,声音含哑,“再带些人,务必确保萧予的安全。”
血光遮蔽夜空,无星无月,夜风瑟瑟耸动,远处的湖面升腾着黑雾,好似无尽深渊,多望一眼就要将凡人吞灭。
黑袍长衫的青年朝着远处的湖狂奔着,弯曲的脊背之上是位双眼紧闭,嘴唇发白颤抖的姑娘。
黑氅隐在夜里翻飞不尽,青年每跑一步,身后脚下都会滴落粘稠的鲜血。
这青年正是宋书礼,如翡玉般孤清独立的书生郎也会有一日这般崩溃失态,嘴里近乎失神地重复着秦已随来前同他说过的话:“湖、湖去湖边。”
秦已随腹部中了两刀,这似乎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受到致命伤,若不是宋书礼带着人即使救下她,她现在怕是早已一命归西。
真正中了刀才发现,根本不像书里写的那么轻松,做不到将这般痛苦一笔带过。这是形容四肢被拆解而不为过的痛感,全身在一瞬间脱了力,随时都能晕厥昏死过去。
想到这里,秦已随趴在宋书礼的肩头,忽然缓慢地眨了下眼,想到了谢起觉。
他从小到大受尽非人的折磨,那该多疼啊
像她身子骨这般弱的人,在这个时代,医治延迟,怕是只能落得一死。
“谢谢你啊宋书礼,若不是你,我现在估计已经死了。”她声音虚弱得厉害。
“秦姑娘,你撑住。你说的湖就在前面。”青年声音沉得像坠入泥潭,发颤的唇出卖了他的一切情绪,“请您要坚持活下去。”
秦已随跟着扯了下唇角。
这个时候,怕是也只有宋书礼这个乖孩子,毫无保留地相信她,不问缘由就顺了她的意思将她带来湖边。
“我分明已经放你归主,你现在仍是太子幕僚。”
宋书礼不回话,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叹了口气,她又道:“这么晚你还出门,雁辞定是不肯的,你回去记得好生安慰她……雁辞是个好姑娘。”
话落音,宋书礼脑海里便闪过小姑娘在他出门前,泪眼朦胧苦苦哀求他的模样。不过,很快他就无暇再思考了,“秦姑娘,湖边到了!”
“放我下来吧。”
宋书礼将人轻放在湖边的草地上,宽大的衣氅把秦已随包裹得密不透风。
“你是第三个设定超出我预料的人,宋书礼,为何这么义无反顾地相信我啊?”
冬日夜风下,青年银冠明亮,眉清目朗,忽的释然一笑,“秦姑娘那时总与我写信,姑娘字迹亲切透过纸张,让在下仿佛觉得见到了故人。姑娘教我所做之事,都是正确的,书礼比谁都明白。南阙前临死的那一刻,在下都坚信姑娘不会让我死,这是种连我自己也无法解释的,超脱底气的自信。”
秦已随唇微张,又好一阵无言。
青年缓缓蹲在她面前,语气轻松温和,“秦姑娘描述的那些话本很有趣,神来之笔,俯瞰众生即是众神。可我不太喜欢那位宋侍郎的设定,人生有千千万万种活法,也有千千万万种变化,若是不能掌握自己从心而为,这和失去自己一样可怕。”
“我想我当与那宋侍郎不同,因为我与他的命运注定生出交叉,但有一点是不会变的,不论何时,不论几次,我和他都会毫无保留地相信众神。”
宋书礼,旁人眼中的儒懦书生,青松风骨,谏言论策,决胜千里峥嵘。不曾想,往后在新帝的手下也能横刀跃马,雕弓百战,光荣诉写平生。
还有,雁辞是个明朗聪慧的姑娘,与他再相衬不过,遇良人水到渠成,美满幸福。
叹时与命,未来青年绝好的结局。
秦已随却也不曾忘,宋书礼是个信念极深的,问神佛论天道,理想主义的策论先生。
“那位宋先生值得你借鉴,和他一样,有个好结局吧宋书礼。”秦已随晃晃悠悠站起身,将什么东西塞到他手里,而后背对着站到了湖沿。
宋书礼藏在衣袍下的手蜷缩发紧,遥遥望向一步之距的秦已随,面色苍白,乌发被狂风吹得碎乱,腰间大片醒目的血染红了素裙,此番模样早已无力回天。
他望见她背后是盛大而不可见深的黑暗,而她义无反顾地张开双臂,带着离开这个世界的决绝。
人轻飘飘向后坠去,宋书礼双目一热,还是控制不住地上前几步,那双想抓她的手却终究没能伸得出来。
“望姑娘——万万平安!”
湖面只发出一声极浅的闷响,没有半丝水花,却轻而易举将那一整个人活生生的人包裹下沉。
宋书礼胸中堵着的那口冷气随着身子重重落了下去。
耳畔终于后知后觉只剩下狂涌的冷风。
失神间,大概只过了片晌,有股带着疯劲的力道将他狠狠扑倒在地,脖颈被掐得全然窒息,谢起觉那模样就好像开了笼的野狼,喉中低吼,一字一句地质问他:“人呢?!!”
只两字,发颤的音调还是暴露了一切。
沿途过来时收拾掉了大片死士,尸横遍野,连带着他身上都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
“这是秦姑娘交代我给你的东西。”
宋书礼将手边厚重的黑氅和带血的匕首,小心翼翼推到了谢起觉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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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世,《庶女》剧组片场。
初晨的暗光落下,天空灰蒙蒙的,并不是个怎么妙的天气。
今日开工还未开始,大部分演员正在原地就位,导演向珏在开拍前,分析着手机里已经剪辑好的新片视频。
那日【谭漆】将宫里的密信送到了【谢起觉】手里,画面正对着书房桌案,可以看见【谢起觉】阅读信件时的漫不经心,脸上也不过是有一瞬的沉色掠过,曾经莽撞自固、刚愎自用的少年人,如今也做到了遇万事面不改色且从容于心。
【谢起觉】将信件撕毁,丢进香炉中,语调懒淡地说了句“进宫,赴邀”。
画面再一转,是以那名带路的【小太监】为视角,【谢起觉】站在议政殿附近,与他对视,面上情绪依旧让人琢磨不透。
将人带去了后园,【谢起觉】进了屋内,开始了和【费濛】的对手戏。
【费濛】在朝政不立势不站队,自保一方,的确是个明白人,将【谢起觉】的处境看了个透。
怕他惹祸上身,未来路途艰难,索性光明正大地邀请【谢起觉】叛变跳队。
以【费濛】的身份,此举虽定是别有所图,可对【谢起觉】来说,不失为一个绝佳的选择。
可他偏不,他做到了面对这样一个笑面虎老滑头时,依旧游刃有余,风轻云淡,将谢遥舟那股子气性学了个七八分像。
【谢起觉】既要反叛谢遥舟,更要好生利用【费濛】这高位重权。
“向导,时间差不多到了。”助理在一旁小声提醒。
向珏捏了捏眉心,关闭手机嗯了声,而后目光一扫全场,“秦编还没到?”
“似乎是还没到,电话打过了没人接。”助理为难道,“不知道是不是堵在路上了”
向珏站起身,“不管她,开拍。”
他举起话筒,扬声道:“下一场戏都清楚吧,南阙行刑,太子联手谢将军解斩首之危。所有人到位就绪。”
说完,他便下意识找这场戏的两个主演。
“宗灼啊,前几场戏都发挥得很好,将谢起觉这个角色的心思和情绪拿捏得很好,继续保持。”向珏叮嘱道,“这场戏也是反派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彻底在谢遥舟面前挑明了反叛之心,对后续情节改动较大。”
宗灼那边连连嗯声,他行程紧,来得稍晚了些,一旁化妆师在为他加急补妆。
“ok,各位准备——”向珏回到摄像机前,继而提起自己惯用的大喇叭。
只是后半句‘开始’还未能出口,有挂牌的工作人员气喘吁吁从片场外赶进来,打断了拍摄的进行。
“向导不好了,秦编出事了。”
在场众人纷纷望过来。
“秦编在赶来的路上受人袭击,腹部中了两刀,人现在被紧急送往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