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此刻偏屋内的暖阳也因为院中的异象醒来，心下慌张，几声呼喊无应，他挣扎着从卧床上起来。
早知自己下半身僵硬要近乎瘫痪的地步，他佝偻着身子，就要从床上跌倒在地时，一只手稳稳扶住了他颤抖的手臂。
暖阳重重地呼吸着，正松了口气抬头，眼中霎时溢满惊愕，“凌凌云？”
此刻的凌云与他初见时完全变了样，黑发沾着污泥，横七竖八凌乱地支棱着，大大小小的伤痕落在他身上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隔着层次难明的碎发，那是一双熟悉的眼，麻木僵硬。
暖阳彻底怔住，“不不是，你是当年那个乞丐？”
凌云松开手，任由一具躯体落地，暖阳颤颤巍巍地出声，痛苦地捂了下腹部，恍然道：“原来是你都是你。”
他的话勾起了小凌云深藏的回忆。
是啊他从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无家可言。无父无母，世人称此类人为孤，自他记事起，就活在了乞丐堆里。
那个不算大的集体里是毫无温暖和感情可言的，每个人在为吃穿发愁，利己悦人才是他们所有人应当做的，这个道理也是凌云后来才懂。
那几年疾病多发，路边的乞丐们为此偷偷抢抢已经成了常事，再后来人们有了防备，便只能采摘草药治病，他们大多人不精通药理，大多时候濒死边缘全靠赌博运气，病的病，死的死早已司空见惯。
最初的凌云懦弱无能，因而不论是街巷里的孩子帮，又或是小集体里年纪稍大些的乞丐，欺负他似乎是一件极其顺手的事。
乞丐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告诉他，人不能活得懦弱乖巧，得伪装、窥视、发疯、反抗，哪怕是拼上性命，做只有棱有角的刺猬。
畏惧，只要察觉出对方产生畏惧的情绪，那么你已经掌控住对方，临胜利不远了。
不必万事从心而为，得寸进尺，用尽全力放肆去报复。
生存，活着，就够了。
后来有一年，境北下了场史无前例的大雪，足足持续了多日不停。
荒凉的冬日小郡，所有的棱角突兀，都均匀铺满了洁白柔软，全然一副壮丽的北国风光。
漫天飞雪，如此佳景，却鲜有人外出，地面堆积的雪块足足没去了人的整个小腿，户户百姓靠着秋日屯粮不踏外门，然而这对无家可归的乞丐们完全是一场凄苦的灾难。
饥寒交迫，死在那个冬日里的人不计其数。
然而冬日实在太过漫长，所剩的余粮早已用尽。
那个曾经教导过凌云的乞丐提出了一个荒唐却也切实可行的主意。
凌云并不意外，就在一众乞丐将饥渴炽热的目光投落到他身上的时候。
也许那个乞丐唯一善意的一次，其实只是蓄谋已久，料定了这一天终将到来。
乞丐曾教授凌云的那些道理，如今要以自己的牺牲让他彻底醒悟。
这就是你的价值，乞丐对他道。
那夜，暴风雪席卷了整个泷郡，大片鲜红的血侵染白雪，从那个森寒的沟谷向外肆意蔓延。
那眼淋漓又震撼的一幕，真叫人永生难忘。
——可是我讨厌我的价值为他人所用。
“所以，我把他们全都杀了。”凌云神色平静地道。
有人曾这样教过他。
并且他以亲身付出的代价让小凌云大彻大悟。
火光一瞬之间蔓延至整个院子，伏地而卧的暖阳怔怔地看着簇簇火苗在屋内肆意扩张。
灼热的气浪排山倒海扑来，而眼前的凌云却一动不动，面目自若，他身后是一片无边地狱，而他毫无疑问是那个嚣张的领主统治者。
暖阳脑中一闪而过什么。
某天冬雪消融，泷郡的人们发现了一堆乞丐面相狰狞的尸骨，应当是死前因为饥寒痛苦所致。
“冻死了倒好。”
人们冷漠对此嗤之以鼻，可……他们根本不是因为饥寒而死！
暖阳顿时惊惧挣扎地哀嚎起来。
院外盛大的火莲将整个院子吞灭，角落里那个只有方寸之大的矮屋，却仿若岁月静好。
小凌云轻轻抚摸了下它坏掉一角的屋顶。
他回身，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房屋，浓浓的黑雾在上空盘旋不散，火焰狰狞吞吐，似也在倾吐着什么。
屋内剧烈的咳嗽声渐渐淡了下去。
小凌云仰起头，耳边风声呼啸，他瞳孔里闪着火光。
“真是个温暖的冬天。”
这一刻时间似乎回溯了，漫天飞雪一夜之间将这几日消融的山川平流全然覆盖。
积雪漫到了他的脚踝，雪花成漩涡，似千万只白蝶恣意飞舞着，从波澜壮阔的江河上点骇浪而过，婉转、无声、惹人怜爱。
他缓缓抬起手，抓住了几片就要落下的雪花。
思绪混沌之时，脑海里又浮现出女人温柔的哼唱。
他嘴角不自觉弯起一瞬。
-
天明之后，火势被控制，府衙来了人，迅速将火扑灭，初生的一丝霞光照亮了整个泷郡。
房屋早已满目疮痍，侍卫一脚踢开主屋的大门，浓烈的烟尘扑面。
下意识的咳嗽过后，侍卫逐渐看清屋内的情状，生生怔住。
“范大人。”侍卫侧身让开路，有人上前汇报道，“一家三口都死了，不过”
范迪望向屋内，和地上紧紧拥抱着自己的小凌云撞上目光。
呼吸滞了滞，范迪似乎透过这个孩子清亮如水的眸子，看见当夜燃烧到天际的烈烈火光。
“还有一个活着，听说是这家男人带回来的养子。身上伤口很多，有的被烧得已经溃烂了。火发生在夜半，根本无人察觉。不过似乎是男人用自己的身体将孩子护在怀里，才留下的半条命。”
“真令人感动啊。”
这次，范迪命人将这个存活下来的孩子带回了府衙，照养疗伤。
请来的大夫告诉范迪，这孩子伤的太深，留疤的可能性很大，索性也只是男孩子，不拘小节些也无伤大雅。
面对大夫的宽慰，范迪也只是叹了口气，“他还是个孩子唉。”
等到范迪亲自去了趟为凌云准备的屋子，推开门只看见满桌子的大鱼大肉，然而里头却空无一人。
身后追随的侍卫呐呐地，“属下这就派人去找，兴许是他还没适应这里的环境。”
“不必了。”范迪恍惚着，皱眉摇摇头：“这孩子不会回来了。”
泷郡当地最大的地主富商家的府邸，在当夜发出了阵阵惊悚刺耳的尖叫。
当府上的老爷应声赶去自家儿子的院落，推开房门而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床头半截残缺的幼童尸体。
“暖阳是暖阳”小少爷瑟缩在床角，泣不成声地呢喃道。
此时的城墙门口，守卫兵正在检查最后一批放行出郡的百姓。
一个拉着满车草垛的农夫停下接受例行检查。
很快一把尖锐的长矛刺进厚厚的草垛里，矛尖距离凌云的胸口只有分毫距离，他死死屏住了呼吸，身上的伤口因为来回奔波正隐隐作痛。
他死咬牙关，看着长矛左右试探几分，最后缓慢地抽了出去。
城门处马车相继行驶起来，小凌云安静地躲在草垛中，感受着行进途中的颠簸，困意逐渐上涌。他不知何时失去的意识，不知自己的血是何时将一整片草垛染红，更不知这辆马车未来究竟会将他带去何方。
一场极大的降雪过后，春日似乎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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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快看秦编。”
“天呐，我还是第一次看秦编在片场流泪。”
“害，不得不说这小演员的演技实在是好，小凌云真的太惨了。”
“惨什么啊，你们是没看过秦编写的原稿，凌云那才真的叫又惨又疯，小小年纪就睚眦必报，这要是放原稿，根本过不了审核。”
“难怪秦编看着那么难过，听说作者能感受到剧本人物的情绪是我们观众的百倍之多。”
休息日过后的几天，重点拍摄了幼年凌云的戏份。
剧组换了场景拍摄，秦已随独自离开片刻，在后花园的长廊里，她接到了一通来自本地警察局的电话。
“秦小姐，我们已经将齐榆的遗物整理出来了，麻烦您找个时间来取一下。”那头顿了一顿，声音也跟着低下来，“很抱歉秦小姐，我们最终的判定结果，齐榆小姐的车祸，的确是纯粹的交通事故，我们……”
垂在耳边的手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秦已随的心也沉了大半。
切回手机，去翻看了齐榆的v博，评论区被粉丝或是路人大量伤感哀痛的致辞占据。
齐榆生前最爱发自拍，最后一条v博，是张她拍的全组聚餐时的美食照，她笑嘻嘻地对着镜头比耶，身边就坐着秦已随，被拍进去一张模糊的侧脸。
齐榆这姑娘长得单纯可爱，私下里性子也是如此，挺受大众喜欢。演起平湘郡主这样刻薄善妒的角色，大家最开始难免不适应，觉得有些违和出戏。
但齐榆的演技，向珏是夸了的，要的就是这种反差感。平湘郡主这样的角色，越是到最后越能体现演技的重要性，只可惜……
胸口被什么东西撞的生疼，秦已随深深呼吸了口气，退出软件。她扭头看向花园的中心位置，被落日映衬橘黄的假山上，蜿蜒而下汩汩流水，她眼前好似出现了幻觉，那是齐榆出事前拍的最后一场戏。
那里站着萧予、太子顾折楠、平湘郡主……以及不动声色守在暗处的谢起觉谢将军。
好像一场默剧表演，在秦已随的眼前无声一晃而过，所有人的脸模糊不清，但那并不是剧组演员们的脸。
“哇秦大编，向珏导演接了你的本子！我就说有才华的人绝对不会被埋没的，呜呜呜你发达了以后可不能忘了我！”
“妈个头真的吗？！亲自为我设计的人物名字拜托女二已经很好了，我又不在乎她角色的好坏。拜托那可是向珏啊，想当年我还是个到处碰壁的十八线，遇到了同样受挫的秦大编剧，没想到啊姐妹一朝飞升。”
“秦已随庆祝也不能这么庆祝吧，你妈个头啊，就不该让你喝酒！”
“哎哎哎，我微博涨了十几万粉他妈个头啊！太牛了！”
“可恶的向珏，今天拍摄骂了我三次，好难过啊秦编，你救救我吧！”
“哎你害羞什么，没跟人同床睡过觉？”
“我出门了哦随随，不要太想我！”
“已随，你快接我电话我我好像不太对劲”
秦已随皱起眉回过头，胸口愈发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