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秦已随把谢起觉一个人丢在了山谷里，秉着知恩图报的理念，寻了些干柴和吃食回来。
本想多出去晃两圈以缓解方才的不适气氛，结果脑子里回响的都是谢起觉那句，若是敢逃，哪怕天涯海角，也会杀了你。
就算是现在不走，总一天她也会离开，谢起觉总不能捆着她一辈子。
会吗？秦已随不禁在心里反问。
等这些事情通通过了，她就是个没什么用处的无良女子，便没有再留来的理由。谢起觉这样的人，会超脱她笔下的设定，去在意那个名为感情的东西吗？
……
又恰好不费力寻得些野味和果子，秦已随也惊讶自己的气运，就好像有人刻意把这些吃食主动送到她跟前一样。
也不敢在附近久呆，秦已随回到山谷后，两人又面对面坐着烤火，一声不吭。
偶尔有寒风擦过料峭谷壁的刺骨声响。
深深望了眼远处浓稠的深秋夜色，秦已随这才后知后觉，今年的秋天是这般的漫长。
心中感慨一番过后，手里的野味也烤好了，秦已随终于主动打破了冰局，将食物递给谢起觉。
自己挑了几个干净的果子开味，余光落在对面，就见谢起觉若无其事地接过她给的东西，毫不犹豫张口就咬了下去。秦已随看到这才慢慢悠悠抬起头，用一种近乎期待又忐忑的目光睇过去。
谢起觉入口的第一秒，嘴角抽搐般地扯了扯，强忍神色。
然后还是没忍住，脸皱巴了下，抬头生涩对她道：“你是对我方才的话不满吗？”
秦已随：“……”呵呵。
经过好一番解释后，谢起觉才明白她根本就不会做什么饭，更别提烤野味。
秦已随是个熬夜加吃外卖的专业户。
谢起觉不懂她为什么非要跑去外面捡野味，还真给她捡到了，明明马车里就有新鲜干净的粮食。
“谢将军，下次麻烦您早些开口。”秦已随微笑着又重新跑了一趟马车。
回来的时候，谢起觉已经将她那些还有些利用价值的野味重新烤过了一遍。
秦已随慢悠悠解释道：“会做甜汤，那也只是会做甜汤，这和我会把水烧开这个道理是一样的。姑娘家在做饭这方面，不需要学太多。”
谢起觉听着她的话，思量几秒，默默嗯了声表示赞同，也没再发表任何多余意见。
从马车里还取下了谢起觉那件大氅，睡前两人没有过多争执，谢起觉生着病，秦已随便主动把衣服给他盖上，自己披了件单衣，便倚靠在墙上随意闭眼了。
谢起觉拢着自己身上的大氅，黑暗中他盯着熄灭干净的篝火，偶尔亮起一点火星子，又很快暗下。
其实她明明可以睡去马车里，那是专门她留的，但她没有。谢起觉乐此不疲盯着那篝火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
长夜无尽，近处那道轻柔的呼吸声频率时高时低，并不平稳。
谢起觉知道，是她一定还没有睡着。
这种恶劣的环境，让她入睡应当更是艰难。
很多次行军途中，谢起觉卸去了满身疲惫，随意靠在一棵大树上，篝火旺盛，耳边将士们的耳语声渐渐弱下，那是唯一不靠安神香的条件，他只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深睡过去。
谢起觉也知道自己今日大概很难入睡，百无聊赖中他扬起下颚，脑袋抵着硬实的墙壁，周遭安静得过分，他静静听着那道绵软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祥和。
心境不由自主跟着宁静下来。
秦已随脑袋动了下，身子要翻不翻，嘴里砸吧了两声。
谢起觉并不觉得新鲜，他扭着头盯了会，攥着怀里的大氅起了身。
他步子很大，又出奇得稳而安静，没有几下便走到了秦已随身旁。他缓慢地半蹲下身，把她身上的外衣扯下，换成大氅重新披好，从左至右，掖地一处不漏。
秦已随的脑袋斜斜地歪向了另一边，这个姿势睡一晚明早起来大概会落枕。
谢起觉皱了下眉，伸手掌住她那半边脸，想让她脑袋回正。
结果这一掌，力道失算，秦已随脑袋一下子回正的同时，额头轻而无声地砸在了谢起觉的胸口，上半身斜着，虚倒在他怀里的姿态。
谢起觉顿在半空中的手滞了滞，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因为她的点撞也回礼似的轻咂了回去。
喉结被她的发髻明显撞了下，谢起觉闭眼，呼吸慢了几分，他觉得自己适才裹大氅的举动还有些欠妥。
谢起觉双手动作起来，认真地将大氅在她脖颈处系了个死结。
而后，他默默松开手，在她背后退了几分，迟疑着又重新贴上她纤瘦的薄背，一寸一寸往里慢慢收紧。
冷冽的月光淡薄，深林里的树影扭曲无比，凉风也怪异地叫嚣着，而山谷内却静若无人，万籁俱寂。
“谢起觉……”
怀里的人冷不丁出声。
谢起觉身体僵住，手却也没迅速撤开，低头认真地凑近，听见她又极为小声又含糊地念叨了声自己的名字。
唇角顿时一扯，他露出无声哂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嘲讽自己也会有这般无能紧张的时候。
谢起觉秉着呼吸，仍是小心翼翼地拢着秦已随的肩，将她从自己胸前扶起，借着淡淡月光，看见了她酣睡无常的面容。
脑袋一阵一阵向前轻点着，很快她就要再次砸过来了。
因为谢起觉低着脖颈凑近几分，她砸过来的方向就不太对劲了。
谢起觉呼吸漏跳一拍，用力抿了抿嘴唇，他木着纹丝不动。
但很快，就在秦已随脑袋重得就要砸过来的那一刻，谢起觉脑子里想起她近在耳边的话。
“你就是个胆小鬼。”
谢起觉蓦地伸出一只手指，点住她的额头，力道向后。
此举他很快便心生悔意，怕她脑袋后仰过去一下子折了，手忙脚乱重新抬手扶住她的脑袋。
谢起觉松了口气，将自己的外衣在地上铺好，人稳妥舒适地放倒睡上去。
他身子微微酸麻地起了，似乎觉得自己行军打仗或是出任务亦或是受伤，都没这么疲累难捱过。
外面的天已经泛起深沉的灰，隐隐约约的光亮。
走出山谷，身上只着单衣，谢起觉闷闷地依靠在入口，时不时回头看两眼，外头的凉风很快让他的心绪平静了些。
胸口被磕到的位置，微微的酸麻感，谢起觉扶壁，握拳捂住唇，隐忍地咳嗽了两声。
“将军！可还好？”身后立即窜出一道人影，主动上前扶住他。
谢起觉看见他，眼中依旧平静，习以为常摇摇头。
谭漆这才松了口气，退开一步，趁着夜深人静，与他交谈：“太子殿下是叫人下了死手的，我们的人伤亡不少。”
“我和顾折楠的账早就多得数不清了。他应当知道，只要我能活下来，那么这些账我必会几倍讨回来。”谢起觉声调无波无澜，好似谷里燃尽的篝火，乌发飘扬，红唇吐出的声音蕴着混沌的寒意。
他忽而转了话题，“你是何时找过来的？”
脑子里莫名想起那些秦已随带回来的野味。
谭漆低下头，闷声道：“秦姑娘为您上药时，属下就已经寻过来了。”
“……”谢起觉别有深意地看他几眼。
继而事不关己道：“顾文屿已经到幽州，不能再耽搁，明日一早便启程。”
……
朔风乍起，远在骥山的营地上空乌压昏黑一片，傍地野丘渐高渐迷，尘沙细碎漫天。
营中光影摇曳的炭火就要燃灭，附近是披坚执锐巡逻士兵来回而过。
有极其压抑的交谈声传出来。
“今晚都精神点儿，上头交代咱的任务，可不能出半点纰漏。”
“这批的胡人俘虏那可是至关重要，怪不得上头安排人秘密转移，听说压根不打算运送回都城。”
“嘘，听说这事是对外保密的。今儿个巡逻就是个幌子，看见没，今晚程校尉还破例取消了明早的晨训。”
“这要是让谢将军知道了，那可没这好事儿。”
巡逻结束后，方才那批巡逻的几个士兵，刚回到营帐里休息了没多久，唯一一盏烛火陡然熄灭。
……
苍穹幽暗，长草随风摇曳，飒然有声，难掩诡谲冷寂。
一列从营地行出的民装队伍，沿着被夜露打湿的山径而上，耳畔是呼啸狂风。
队伍中心围着的是几个被蒙面捆手的俘虏。
走着走着，末尾的一人无端停下，他望向遥远的山巅之上，冷碎月光倾洒，隐约可见他黑沉紧绷的面孔。
下一刻，整个山野袭出乌压满片的士兵，犹如黑暗中伺机狩猎的野兽，个个泛着凶芒。
远处很快被点燃一盏火把，照亮了这片惊喜的狩猎陷阱，硝烟不曾开始，也不会开始，却有人默默闻见了血腥气息。
那队为首大半的人跟着停下脚步，包括中央受制的那几个俘虏，捆绑松了，头套自如地卸下，所有人通通回头。
无数平静又冷漠的目光聚焦。
凭着伪装混入队伍的那几名士兵，不动声色后退一步。
山丘之上，步伐轻松走下来一人，风光无限，他绕过火把，脸一瞬间亮起后又暗淡。
他冲底下愉悦地招招手，心里是抑制不住的自得畅快。
“晚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