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话落音的那一瞬,秦已随浑身的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冒出,她咬紧了牙关,才勉强让自己的呼吸稳住。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像把实实在在的刀抵在了她的喉咙处,只要她答错一个字,他便能在这个屋中将她杀人灭口。
“那是自然。”秦已随用力抿了下唇,开始从善如流地答道:“我与她已故的母亲相识,我尚还年少的时候与萧予见过,只是她怎会记得。”
“在这凉都城中,萧予便是我最为信任的姑娘。”
谢起觉沉默住。
秦已随不知他在想什么,难不成还是在怀疑她的年龄?她今年二十有四,而萧予正值二八年华,以她亲母作为证据,不仅合理,而且谢起觉即使是想查也难以下手。
“将军可还有疑问?”秦已随再一次壮着胆子开口,“若是不信,大可明日差人于太子殿下传个信,先同我去萧府赴约。”
这句,谢起觉回的很快,“不必了。”
“好。”
秦已随应声后,她稍稍抬高手,越过正前方的谢起觉,摸着黑往里走。
脚下绣鞋踩住裙摆,身子猝不及防往前趔趄,手臂冷不防被默不作声跟在身后的人稳稳扶住。
秦已随撞鬼似的,慌乱收回的手臂,如躲瘟神一般退开几步。
“将军可否点个灯?”
交代完,她便听见了谢起觉不再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人到了书案前,一盏橘黄的烛火被点亮。
谢起觉半蹲在书案旁,手臂懒懒垂挂在膝盖上,瞳色冷漠如常,连一旁燃烧正旺的火焰也不能温暖半分。
火光映照之下,秦已随面色却是盖不住的僵硬发白,本如晶莹玉石的容色被什么束缚掩藏住,青丝未挽如绸缎流泻,一袭夺目红衣被她洗的发旧。
她淡然地望着他,眼中已经看不出什么明显情绪。
谢起觉眉尖轻微皱起,喉结滚动一番,他将视线撇开。
秦已随视若无睹地继续往书案那走。
余光里,她动作缓慢又轻柔,雕纹宝鸭香炉中的安神香很快被点燃,袅袅淡香烟气逐渐浮出上空。
谢起觉目光逡巡回来,落在她安静的侧脸上,鬓角的碎发沿着下颚轻垂挂落,点缀在雪白的脖颈间。
“明日还须面见太子,将军平日便睡不好,噩梦频发,这安神香还得早些点上。”秦已随抬起头,望向他。
二人一上一下,不隔三尺,静静对视片刻,烛火星子好似陡然炸了炸,火影摇曳,映射在墙面上,像是肆意张扬的怪物。
谢起觉率先移开视线,“知道了。”
“嗯,那你早些睡,我回去了。”秦已随提着裙子起身。
走到一半,身后声音又将她叫住,“秦已随。”
秦已随回了头,他却依旧不看她,只定定凝视着焚香炉。
“让谭漆送你回去。”
-
翌日清晨,都城萧府。
菖蒲匆匆赶至别院,推开萧予的闺房门,半跪在书榻旁,凑到萧予耳边私语道:
“小姐……”
萧予低头看书的脸色变了变,她忙出声道:
“快,快去把人领过来。”
菖蒲连连点头,提着裙角站起身,又步伐迅速地走了出去。
萧府大门之外,站着求见的正是昨晚与萧予见过面的秦已随。
看门护卫上下打量着她,拧眉思索半晌,对这张漂亮的脸蛋儿没有丝毫的印象。
关键是这姑娘丝毫不肯透露自己的来历。
护卫厌烦地开口:
“走走走,萧四小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说是故友,在这凉都城中连个熟识的姑娘都没有。”
秦已随将他无视,认准了哪怕是萧府的人,光天化日之下也不可随意以棍驱人。
护卫头疼,好说好歹地劝道:
“姑娘看着面生,不像凉都城人。可看清楚这是萧府,当今太常大人的府邸,可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快走啊,不然我可动手了。”
秦已随默默退后一步,再次抬眼,便看见府内小步飞快地赶来一丫鬟。
她不曾见过,却瞧着扮相眼熟,比起萧府很多丫鬟,穿着更朴素了些。
“住手。”菖蒲立即出声制止护卫,她踏出府门,微微点头,冲着秦已随道:“可是秦已随秦姑娘?”
秦已随同样点了点头回应:“正是。”
菖蒲瞥了眼那护卫,对着秦已随道:“还请随我来,我家小姐有请。”
二人在护卫眼皮子底下进入萧府,没走出几步,后面很快传来那护卫的一声冷嗤。
菖蒲抿了抿唇,却也并未在意,依旧冷静笑着为秦已随指路。
秦已随被带到了萧予屋内,书榻前的萧予连忙站起身,走近。
“萧四小姐。”秦已随微笑起来。
萧予站在原地,眨了眨眼,“不必对我行礼,我不过是府上一个庶女罢了,在我这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要讲。”
秦已随神色一顿,觉得这话谁听了可能都不甚在意,唯独在她耳中格外刺耳。
“无论是何身份,我都希望萧四小姐不要妄自菲薄。同样的,在我面前,你也无须掩饰。”
“秦姑娘,虽然你昨夜与我说了那么多我阿娘的事,但仅仅凭这些,我不能轻信你。你,当真认识我阿娘?”萧予神色审视地走近她,“为何我从来不曾听她提起?”
秦已随此行最大的目的,便是暂时打消萧予对她的顾虑和怀疑。
她从自己的衣物中摸索片刻,将半块象白玉佩递到萧予面前。
视线落到秦已随手上的那剩余半块玉佩上,萧予怔愣,难以置信地微微启唇,细白的手指有些僵硬地去接那玉佩。
她将两块玉佩彻底重合时,神色凝重,呼吸都跟着发颤。
秦已随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意料之中,她自如地道:
“当年你阿娘生你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差点丢了性命,再后来她身体便一直不好,直到她在府中离世,你都觉得是自己的过错。”
“萧予,你阿娘的确不是病死的,这一切从头到尾都与你无关。”
“两年前你及笄那天,无意中听见了大夫人与萧广渊的对话,知道了你母亲的死原有蹊跷。”
“你无法接受,决心找出真相,为你母亲报仇。”
“你开始秘密调查,为了掩人耳目,生怕府上任何人知晓,你继续伪装,甘愿受人欺压,只为求得当年事情的一丝线索,你咬牙撑了下去,只是就在看见微末希望的时候,你因为身份卑微无权无势,调查被中断。这时候你才意识到,凭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够,你需要权利地位手段,无奈之下,你只得将手伸进了皇宫。”
“你不甘心,没人能理解你的苦楚,偏偏在这时,大夫人意识到了你的反常,她骂你阿娘下贱,不守妇道,罪该万死。”
萧予深深吸了口气,哑声道:“别说了。”
秦已随走到她面前,声音轻柔地道:“阿予,不是这样的。”
“你阿娘绝非池中之物,她心地善良,忍辱负重,她与世魏侯清清白白,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温柔的阿娘。”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萧予握紧那块玉佩,抬起微红的双眼,看着她,“秦姑娘,你,到底是谁?”
秦已随微仰头,眉眼轻弯温顺地望向萧予,嘴角扯出一抹让人难以拒绝、近乎圣洁的笑容。
“阿予,你只需要知道,我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你阿娘,最希望你余生幸福顺遂之人。”
……
“你娘不将真相告诉你,是怕你未来惹上杀身之祸,她不想拖累任何人,生下你之后,此心更甚,本打算安于一隅,远离是非。”秦已随继续道。
“偏偏有人不想放过我阿娘,害死了她。”萧予冷着脸,迅速接话。
“阿予,我想你也猜到了,当年你阿娘之死牵扯前朝之事,其中干系重大,万不可轻举妄动。”
“到现在为止,你都做的很好。你虽势单力薄,却同你母亲一样身怀大智,矮屋难容巨人,萧家未来不成大器,始终会拖累你,所以你无须顾及。”
“现在最重要的,是寻一个位高权重,同时可以助你信你,为你所依靠之人。”秦已随露出一个诡异难测的笑,“你选的很对,太子殿下韬光养晦,睿智果敢,方为良人。”
萧予目光一顿,听出了秦已随的话,似乎带了些别有深意地调侃,她默默解释道:“秦姑娘不要误会了,昨夜我与太子……”
秦已随轻挑了挑眉梢,很快接话道:“我的意思是,你们目的一致,自然仅指与他结盟之事。”
“……”萧予抿了抿唇,视线撇开,自顾自点点头:“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在这个世界,可没人能在秦已随面前撒谎。
她的眼中早就看破一切,只不过现在绝不是说破的最佳时机。
“阿予,能走到现在这一步,你和太子殿下,没有谁的双手是干净的。在我看来你们很像,最能理解珍视对方,但现下凉都城出事,是最为紧要的关头,切莫乱了阵脚。”
“我明白。”
……
另一边,长锦宫书房。
大门紧闭的屋内,只有顾折楠和秘密前来的谢起觉。
二人琐谈已进入尾声,顾折楠最后只道:
“还请回去替孤向谢大人问安。”
“臣明白,家父也一直念叨着太子殿下,想来等处理完繁忙公务,定会前来亲自拜访。”在谢遥舟身边多年,谢起觉也深谙附和之礼。
话刚落音,书房的门被人敲响,外面传来太子殿下身边的小太监的急迫声音。
“殿下殿下,不好了,六公主正往殿中赶来。”
闻言,谢起觉和顾折楠双双对视一眼,顾折楠心中暗道不妙,他两步上前,将书房门虚虚打开,小太监立即凑到他耳边道:
“您前些日子……借口身体不适……为你送药来了……”
顾折楠眉头微皱,回头看向谢起觉。
长锦宫前院,顾晚衣下了舆轿,领着几个丫鬟,往后院行去。
从书房过来的小太监,连忙迎上来,对着六公主高声大拜。
“快些起来吧,听闻皇兄身体不适,本宫择了药,想看看他,皇兄人在哪?”
小太监闷声道:“殿下在书房。”
顾晚衣点点头,正欲继续前行,小太监忙不迭抬头将她叫住。
“公主,殿下最近为案情操劳伤神,不宜人多惊扰。”
顾晚衣思虑片晌,觉得言之在理,便只选了贴身宫女带着药盒跟随。
书房大门敞开,顾折楠清俊的身形正立于书案前,顾晚衣远远望见,眸色一喜,乖巧地喊道:
“皇兄。”
顾折楠抬眸望去,柔声问道:“晚衣,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听说皇兄前些日子查案劳神,伤及肺脾,这咳久难治,定是得及时诊治。”顾晚衣领着宫女行入屋中,轻声细语地说着,扭头将药盒从宫女手中接过,“这些是我从宫中带的珍品良药,都是父皇赏赐于我,我也用不上,正好送与皇兄。”
“晚衣有心了。”顾折楠迟疑地将药接下,唉声叹了口气,“晚衣还不知道孤的性子,随性无拘惯了,别说查案了,光这朝堂政事,你皇兄我听了便头疼。”
“孤本身就不喜这些,晚衣以为为何这么久此案进展仍如滚芥投针?孤也甚是无奈。”
“皇兄你……”顾晚衣似乎明白过来什么,无奈地摇摇头,“无妨,晚衣的一番心意,皇兄收下便好。”
顾折楠单手掌着那药盒,左右细细查看,点点头道:“晚衣的药,孤自然好生收着。”
“那便不打扰大哥……”顾晚衣低下眉眼,行了个礼正欲告退,再次抬眼时,目光触及书案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块绣金纹的黑色香囊。
瞳孔不受控制地颤了颤,顾晚衣余光扫了眼身后宫女,道:“你先下去。”
宫女应言退下,待她将书房门一并关上,顾晚衣便迫不及待地走到书案前,将那块香囊捡起,细细确认一番后,她不可置信地深吸一口气,冲着顾折楠问道:
“皇兄,为何你的书房会掉落谢将军的药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