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个在过去,一个在将来
“你好啊,小师弟!”
墨笙先是一愣,而后紧紧抿着嘴,没来由的,他心中有无限委屈,同时又很开心。
在陆山河之后,自己又见到了另外一个师姐,这些远游天地的师兄师姐就是他在这个人间的亲人,可是为什么才来啊。
他颤声道:“师姐,为什么才来啊?”
黑衣女子有些紧张,那个从来对人间不会眷恋太多的女子剑仙,从来清冷的女子,此刻有些手足无措。
望着那个委屈巴巴小师弟的问话,竟是不知作何答,本就心有愧疚的女子,现在更愧疚了。
她跨过大门,走到少年身前,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对不起!”
墨笙愕然,而后笑了起来:“师姐!”
他又说道:“没有的事儿,我只是在想,师姐突然就出现了,其实不晚。”
察觉到墨笙的心境,女子心中就越发愧疚,因为少年心中想的是,只要都平安无事就好,并未怨怼,他期待着,等什么时候师尊师兄师姐们都在身边,无事便心安。
她柔声道:“伤势好了?”
墨笙脸色涨红,尴尬道:“我学艺不精,让人打了一顿,不过都没事儿,我现在又生龙活虎了。”
女子哑然失笑,因为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傻大个儿师兄、调皮的小师妹、捣蛋的陆山河,在这个小师弟身上都能看到影子。
最重要的,她看见了那个常年住在剑庐山的师尊。
她心中开心了起来,看向鲁全的房间问道:“那个古怪孩子是怎么回事儿?”
墨笙解释道:“那是鲁叔叔的儿子,叫鲁全,他父亲是我敬重的一个长辈,一家人都挺好。”
女子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然后就想起来了,大秦鲁姓,极为稀少,而临安郡城周边,且能得到她小师弟认可的家伙,应该就是那个人了。
大秦隐藏得最深的人,十境武夫鲁盛!
当年自己第一次问剑,远远瞥见过那家伙,只不过那时候还是个少年,也才三境武夫,只不过百年岁月,鲁盛便已经是十境武夫,而且是十境中最能打的那一类。
三十年前,跟随自己远离人间,前往海外锤杀了一位实力相当于十二境修道者的异类神灵。
没想到自己这小师弟能得到他的指点,难怪方才小师弟那一身武道真意竟是要压制不住,距离四境就是临门一脚而已。
她笑着点头说道:“喊他出来吧。”
墨笙摇摇头,笑道:“不用管他,一天虎头虎脑的,让他自个儿待会吧,不然等会师姐估计得头疼。”
然后墨笙就拉着女子走到自己的屋内,让女子坐在屋里,而他转身去烧水煮茶。
女子坐在屋内,看着凌乱的屋子,还有一股极为浓郁的药香味儿。
这些都是鲁全的手笔,他这些天每次放学后就会给墨笙抹药,都是那位白衣书生交代他做的,还给了他不少银子,只是对于收拾屋子这件事儿,那小屁孩儿实在做不来。
女子嘴角不自觉的勾起,所谓大道通行,无非就是如此了吧。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那柄挂在墙壁的青铜剑上,瞳孔骤缩,起身走到青铜剑前,她手指颤抖,眼眶通红,那柄剑的剑鞘是他小师弟退蜕下的皮囊,那剑呢?
铿锵声中,青铜剑被她拔出剑鞘,锈迹斑斑的长剑,好似染血的夕阳,无声叹悲苦。
她再也止不住身心皆颤,那整柄长剑就是小师弟的血与骨啊。
她不敢去想,那场天劫,对于她的小师弟是何等难熬,在心境上又是何种煎熬,也许这些年,在小师弟心境深处,一直就是一场苦熬。
以过去身做剑。
师尊,你怎如此狠心啊?
难怪,当初在观星阁顶,陆山河会说那句话。
师尊已经为小师弟准备了,就看小师弟自己什么时候想通了。
想通?
确定不是将小师弟的心境逼到另外一个极端吗?
人间需要一位走极端的剑仙吗?
她似乎永远看不透师尊的布局,师尊对小师弟的期待又是什么呢?
陆山河啊陆山河,下次见面不戳你两剑,就不当你师姐了。
……远离北域的贺牛域。
一域山河被一座灰蒙大阵笼罩其中,天时被更改,大地就要支离破碎,在大域最中央,漆黑如墨的传送通道正被缓缓开启。
在大阵中,陆山河与一尊身高足有千丈的神灵正打的如火如荼。
脚下大地已经被两人的战斗倾覆,山川崩碎,大江断流,王朝瓦解。
此刻的陆山河,模样十分狼狈,一袭青衫早已破碎不堪,在他身边悬浮着一柄金色本命飞剑。
他抹了一把脸,看向脚下山河,心中叹息不已,终是难以阻挡大势吗?
朱圣来到他的身边,身形佝偻,早已是满头白发,他歉意道:“陆剑仙,你劈开大阵走吧,贺牛域保不住了。”
陆山河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沉声道:“朱川,你当老子是什么人,临阵脱逃吗?”
他将朱圣推到一边,双眼依旧明亮:“我不走,老子能砍死三尊邪神,就能砍死眼前这尊,传送通道想要开启,老子就拿命去填上,荒烬天下的邪神想要过门,得问老子的剑答不答应。”
朱圣叹息了一声,知道劝不动陆山河,可他实在不想让陆山河就此殒命在此。
那座山河大阵只要将贺牛域的天时完全更改,到时候这些邪神就是身在自己的主场,纵然陆山河有天纵之资,可一身剑意被压制,又怎么能打得过蜂拥而至的邪神呢。
就在此时,一声怒吼传遍贺牛域。
两人猛然转头,只见天边一座八卦大阵缓缓消散,而坐镇大阵的道家圣人,身死道消了。
与一尊邪神就此换命。
天地下起了血雨,风声如送葬赞歌,呼啸耳畔。
朱圣低垂着头颅,喃喃道:“老兄弟,一路走好,走慢点,咱们估计还能做个伴儿呢。”
陆山河深呼吸了一口气,将心中悲愤化作滔天剑意,一域大地之上皆有煌煌剑光冲起,最终凝聚在陆山河周身。
他看也不看那尊神灵金身,只一剑递向那漆黑的传送通道。
神灵金身哪能坐视不管,一步跨出,冲陆山河就是一拳砸来。
陆山河头也不回,一把抓住自己的佩剑横扫出千丈剑光,剑气如大潮拍岸撞向神灵金身。
神灵嘶吼着,一拳接着一拳,将那剑气大潮拍散,一把拍向陆山河那渺小如芥子的身躯。
陆山河眼神凌厉,身形如闪电横贯虚空,手持佩剑硬撼金身手掌。
天地顿时落下一片火星,将大地山川点燃。
脚下大地中,同样升起一尊金身法相,不过仅有五百丈,伸手一握,将所有大火收入掌中,看向那尊灰蒙的神灵金身,大吼道:“干你娘的,毁我山河,老子就算是金身崩碎,也要给你凿出个大洞了。”
那尊金灿灿的法相脚踏大地,一跃而起,双手攒簇着金色火焰,悍不畏死的冲向那尊邪神金身。
大地上,一座王朝皇宫最高处,一袭龙袍的中年男人看向那尊毅然决然的金身,双手抱拳,朗声道:“大端王朝恭送先生!”
整个王朝,不论山上修士,市井百姓,皆朝那尊金身遥遥抱拳:“恭送先生!”
陆山河悲苦的望着那尊逐渐黯淡的金身,骂道:“你他娘逞什么能,以死换伤都做不到,你又何必呢?”
那尊大岳山君哈哈大笑道:“总不能只看着诸位前辈陨落,而我们这些受人间香火的苟且之辈就继续苟延残喘吧,吃了无数年香火,总要为人间做点什么才对,山河破碎了,我们继续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那尊金身尽数崩碎,最后凝聚在那两朵金色火焰中,激射向那邪神金身,他要以最浩然正气的人间业火灼烧这尊神灵。
不仅是这尊大岳山君,大地上,又一尊璀璨金身起于人间,扯着一条数十万丈长的江河砸向邪神。
那是人间水神,这是一位绝美的女子,她赤足站在金身头顶,双眸金光满溢,盯着那尊邪神金身,掐诀不止。
陆山河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那就……干他娘的。”
他递向那传送通道的一剑,仅仅只是让通道摇晃了几下,都没能打出个火星来。
他将本命飞剑驾驭回身旁,望着剑身黯淡的飞剑,苦笑道:“老朋友,咱们走一个?”
本命飞剑峥嵘,以远古神灵脊骨铸炼而成,专斩神灵!
他将峥嵘握在手中,整个人的气势暴涨,节节攀升,那座灰蒙的天时大阵都难以压制那股冲霄而起的恢弘剑意。
他抬头看向邪神金身,咧嘴冷笑:“今日,老子就再斩神灵,凑个大四喜!”
话音落下,整个天穹,都被金灿灿的剑气笼罩,本来逐渐转换为他座天下的天时,此刻却被剑气驱散,陆山河此刻就在自己的主场中。
我的主场,管你是远古神灵,还是外来邪神,皆要死!
自人间抬头看去,所有人生灵都能看见一条金色剑气长河与一条碧绿色的江河冲向那尊千丈邪神金身。
邪神金身双目圆瞪,怒不可遏,搅动一域山河气运,拖拽着砸向两人。
可在那金色剑气长河下,邪神金身拳头寸寸崩裂,身形被逼迫的急急爆退,而后又被那碧绿江河砸在腹部,将祂砸的整个金身躬起横飞了出去,最终落在海面上,激起千层巨浪,席卷高天,气势磅礴。
陆山河一步踏出,手中拖着那柄本命飞剑峥嵘,在虚空上划出一道金色细线,朝着那邪神金身就是一剑递出。
邪神金身刚抬头,就被剑光贯穿了眉心,丝丝缕缕的金色剑意在金身身躯上炸开,将其化作齑粉。
远处正在破解天时大阵的朱圣,见到海上这一幕,心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能解决一尊邪神是一尊,也能为其他人减轻压力。
陆山河双手翻覆,朝着那位水神娘娘说道:“江河气运借我一用!”
那位站在金身头顶的水神娘娘毫不犹豫,掐诀间就将数十万丈的江河送到了陆山河身前。
陆山河伸手一抓,将整条江河都收拢在手中,继而缓缓抹过本命飞剑峥嵘,做完这一切,他又开始收拢那尊大岳山君溢散在天地间的山河气运,同样抹过剑身。
峥嵘剑身陡然明亮,仿佛一轮大日悬于高空,照耀人间大地。
他一步落在天时大阵之上,双手握住峥嵘剑,狠狠斩向大阵。
朱圣眼皮子直跳,怒骂道:“陆山河,你他娘的要死我不拦着,你要自毁大道根祈吗?”
陆山河根本就不理会他,依旧剑剑直落大阵。
……墨笙端着茶水走进房间,就看见女子盯着他看,弄他的脸红不已。
女子轻声问道:“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墨笙展颜一笑,摇着头真诚道:“苦是苦了点儿,但都不算什么,我熬过来了。”
是啊,他都熬过来了。
都过去了。
女子心酸不已,明明才十四岁的少年,心境就已经成熟得像是个古稀之人。
她颤声道:“那你有想过要是熬不过去,你会变成什么人吗?”
墨笙缓缓倾倒茶水,将一杯清香的茶推到女子面前,然后坐下笑道:“熬不过去就熬着呗,至于熬不过去这回事儿,没想过,只要我不死,就继续熬着,山下年关难过年年过,不都是这么熬着吗?”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茶,不知道是茶水味道不好,还是烫的,嘴角微微下撇:“我不想,是因为我不能去做另外一种人,我读的书不允许,师尊不允许,师兄师姐也不允许,我自己的内心也不允许,这个世道会允许。”
他语气笃定道:“这个世道许多人就是如此,觉得熬不过去,那就换另外一种极端方式,来对待这个世界,他们嫉恨所有人,他们嫉恨这个世道,觉得这个世道如此,反正都是烂泥塘了,那就都在烂泥塘中打滚好了。”
墨笙看着女子,眼神坚定道:“但我不这么认为!”
女子有些痴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好像就是人间这个烂泥塘的一束光,哪怕这个世道昏暗难行,他依旧选择去照亮人间。
身心皆死都无悔的那种。
墨笙继续说道:“当然了,我肯定很难做到,但我总要去做,有我一人也许很难,那同行之人逐渐多了起来,还会难吗?”
他自嘲一笑:“我也有执念的,比如我的身世,那些于年少时追杀我的人,以及师尊为何要离开剑庐山,种种执念都在心中。”
女子柔声道:“想那么多作甚,好好读书,好好练剑,好好练拳……好好讲理便是。”
她抿了一口茶,心情放松了起来,眉眼间不再担忧。
一个是过去,一个是将来。
当下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