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皆是命苦人
第五章:皆是命苦人
颍州,柳河县城。
在墨笙与桃菲进入城池的前后脚,一队披甲执锐的甲士也进入了这座城池。
为首者是一个面容俊秀的年轻人,二十来岁的模样,头顶缠着红色布条,双眼锐利如刀。
在年轻人身后有还有五个骑卒跟随,几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森寒气息,目光皆如鹰隼。
年轻人带着几人轻车熟路的来到一座小酒铺门前,店小二接过几匹战马就离开了,年轻人走进酒铺内,找到一张空桌坐下,“三娘,来六壶烧刀子,他娘的,这个鬼天气,冻死个人了。”
“哟呵,这不是秦小哥儿吗?好久没有光临我这破烂酒铺了,今儿咋来了呀?”
带着磁性的女子声线传来,柜子旁边的帘子被一只玉手撩起,走出一位黄毛鹅裙的妇人,媚眼如丝,身姿曼妙,挪步走到柜台边上,弯腰提起六壶烧刀子走了过去。
年轻人搓着双手,挤眉弄眼的说道:“这不外面天寒地冻的嘛,就想来找三娘唠唠嗑,要是不嫌弃,我给三娘暖被窝也行啊。”
说话间,年轻人就要握住妇人的纤纤玉手,妇人白了他一眼,顺手就将酒壶丢到桌子上,拍掉年轻人那不安分的双手,讥笑道:“就你这身板,上了床能禁得住几次折腾?”
“三娘,你可能不知道,我在帝都可是有个不倒郎的绰号,包三娘满意。”年轻人贱兮兮的笑着。
妇人只是冷哼了一声,摇曳着曼妙身姿离开了酒桌,丢下一句:“那走,咱们现在就去试试。”
年轻人却愣在当场,满脸张红,一双手就僵在原地。
妇人回头望去:“小王八蛋,跟老娘嘴花花,当心酒里下药,晚上给你吃干抹尽。”
桌上的另外五人憋着笑,咱们秦大都尉嘴上花花不停,每次碰到三娘准吃瘪。
年轻人回过神来,拍开泥封,咕咚咚灌了一大口烈酒,冲几人骂道:“一群王八蛋,都他娘憋着坏,这顿酒你们请了。”
就在这时,二楼楼梯口出现两道身影,一个俊美如妖的少年,和一个怯生生的少女,一对璧人。
主要是少女还扯着少年的衣角,低垂着脑袋,不敢与周围的人对视。
这一幕,刚好被几名甲士看在眼中,皆是目光一亮,随即警惕起来。
等到少年少女走出酒铺,年轻人抓起一把花生米走到柜台前面,“三娘,刚出去那两个是你客人?”
妇人转头看向大门外面的两道背影,轻轻点头:“就在你们前面进来了,住店的,出手可比你这个嘴花花的家伙大方。”
年轻人头也不回的说道:“听得出两人的口音吗?”
他们是边军斥候,今日刚好轮到他们退到后方休整,这些斥候的眼力绝对不差,不然也做不了斥候,也经常接触一些富贵门庭的公子俊彦。
可在大秦东南边境上,这么一对年轻璧人,他还真没有见过。
如今东南边境上,蛮神王朝与大秦的摩擦愈发激烈,说不定有大举进攻东南边境的可能,而蛮神王朝的一些谍子在大秦境内隐藏极深,想要挖出来殊为不易。
这么两个高调的少年少女,看起来引人瞩目,让人不怎么怀疑是敌国谍子,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妇人不以为意,慵懒的趴在柜台上,高耸的山峰都能将柜台压塌,看的年轻人大饱眼福,妇人娇嗔了一声,这才起身回到:“听口音好像是北边来的富贵公子哥,只是带着一个这么美艳的小丫头,要是遇到歹人就惨喽。”
年轻人将花生米丢入嘴中,眼神微微眯起,含糊不清的说道:“北边?”
他走回桌边,抄起一壶酒,对着手下的几名斥候骑卒说道:“你们在这儿喝酒,我出门一趟。”
“需要搭把手不?”个头最小的汉子瓮声瓮气的问道。
年轻人摆摆手,“喝你们的酒,记得结账啊。”
说完他骂骂咧咧的走出铺子,狠狠的灌了一口酒,这些家伙每次都来蹭酒喝,这次也该轮到他了。
他远远的跟在少年少女身后,一路上,少年只是负责砍价付钱,少女则是桃花眼看来看去,对啥都感兴趣,就好像一个不食人间烟花的精灵,俏皮又可爱。
然后他就发现了不对劲,那小姑娘买了好几件东西,可手中连个包裹都没有,就往袖子里揣,就算是袖子里面有口袋,能装的下那么多东西?
“他娘的,老子不是碰到高人了吧?是那些仙子下山历练了?”年轻人摩挲着下巴的胡渣思量着。
他还在思考要不要继续跟下去,要真是山上的修士,他这样的跟踪就没有意义了,说不定早就被发现了。
至于是否犯忌讳,滚他娘的,在大秦边境上,是龙得给老子盘着,是虎得趴着,大秦边军就是天。不信,去问问之前被几位将军砍死的那些犯禁修士。
“滚,有钱抓药,没钱就赶紧滚蛋,别碍眼,别妨碍其他人抓药。”不远处的药铺门口,叫骂声传来。
有一个穿着打满补丁衣服的小女孩,被抓药的店小二推攘着赶了出来,但是小女孩就是不愿离去,死死拽着手中的钱袋子。
店小二见状就抄起门边的扫把,作势要打,吓的小女孩赶紧护住脑袋,伤心的呜咽着:“我爷爷还在等我抓药回去,他病的很厉害,求求您,救救我爷爷,剩下的钱,我以后会补上的。”
店小二叹了一口气,只是狠心摇头,“小丫头,小本买卖,今儿要是给你开了头,以后我们店铺就开不下去了。”
店小二是个汉子,他认识这个小女孩儿,甚至认识小女孩儿的父母,以前一家子虽不是大富大贵,可终究不愁生活,那家里的男人是个参军的,每月有十两银子的俸禄,可前些年男人上了战场就再没回来。
家里的媳妇儿因此伤心过度,没两年就因病而逝了,只留下一对苦命的爷孙。
每日靠着城外的一点点土地过活着,现在那个老人也病倒了,小丫头想要抓药救命,店小二能理解,甚至很同情,可店铺毕竟不是他开的。
他也得靠着店铺每月给的工钱养家糊口,要是丢掉这份营生,他家里也难熬过这个冬天了。
墨笙看着那个小女孩儿鼻尖发酸,也就五岁多一点吧,比起当初他离家时稍大一些,可小女孩儿那像瘦竹竿儿似的的身体,若是一个人真的能熬下去吗?
他走了过去,蹲下去看着伤心至极的小女孩儿,轻轻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轻声道:“没事儿的啊。”
小女孩很快就停止了呜咽,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大哥哥,她没来由有些心安,小女孩儿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只是使劲儿点头。
墨笙冲她笑了笑,拉着她起身,转头看向店小二,问道:“帮忙抓药吧,钱我来付就行,谢谢。”
店小二先是一愣,随后赶紧接过小女孩儿手中的药方,跑进铺子抓药去了,有人为小女孩儿付钱了,老人的病就是要紧事。
很快店小二就拎着三个牛油纸包跑了出来,递给小女孩儿嘱咐道:“这里面有三天的药量,一共六副,早晚各一次。”
接着他又问了一下,“知道怎么煎药吗?”
小女孩儿使劲儿点头:“知道,以前爷爷教过我。”
“那行,一定记得火候啊,也一定注意安全。”汉子点头嘱咐着。
小女孩儿深深的冲墨笙与店小二鞠了一躬,随后提着药就跑回家去了。
店小二眼神复杂的看着离去的娇小瘦弱背影,无奈摇头,他看向墨笙感激的说道:“这位公子,心肠不坏,相信好人有好报。”
墨笙点头微笑致意:“借你吉言了。”
在不远处屋檐下,年轻人注意着这一幕,有些意外墨笙的举动,同时也愈发好奇墨笙与桃菲的身份了。
年轻人喝着酒,眼神闪烁着,边军这些年死了不少人,留下小女孩儿这样的孤儿寡母的不在少数,可那些抚恤金真正到这些家庭里面的又有多少呢。
想到这里,年轻人狠狠的灌了一口酒:“朝中那些狗娘养的,等老子升官了,把他们一个个都砍了。”
墨笙带着桃菲继续闲逛,同时也在了解山下的情况,这里是在大秦仙朝境内,接近东南边境。
而墨笙的记忆中,他的家就在这片大地上,似乎需要继续北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行走在人群中,墨笙猛然停下脚步,清澈的眸子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桃菲没有注意,一下就撞在少年的背上,委屈的揉着琼鼻:“公子,出什么事了?”
不远处的年轻人心中变得不安起来,骂骂咧咧的嘀咕着:“他奶奶的,不会碰见真神仙了吧?”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墨笙就朝他走去,年轻人瞬间戒备起来,浑身紧绷,死死按住剑柄,他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仿佛面对千军万马一般,置身于战场中央。
只是墨笙带着少女直接与他擦肩而过,快步走进一条巷弄中,年轻人看了看,放松心态,随即反应过来,之前那个穿着破烂的小丫头片子,就是走进了这条巷弄里面。
巷弄深处,小女孩儿躺在地上,死死的将牛油纸包着的药材护在怀中,三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围在那里,有一个身穿锦衣绸缎的汉子,脚尖踩在小女孩儿的手背上,轻轻捻动。
“小贱种,说了今天要交给我三十两银子的,竟然敢不听话,看来你也想如那老东西一般,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啊。”汉子冷笑,脚尖愈发用力。
小女孩儿疼的眼泪直流,本就破烂的衣衫浸染了不少泥浆,躺在地上含糊不清的说道:“我没有钱,我还要给爷爷抓药,求你们放过我们吧,以后会报答你们的。”
汉子冷笑道:“没钱?你那死鬼爹不是有一笔抚恤金吗?小丫头不学好,倒是学会骗人了。”
说着就一脚揣在小女孩儿的腹部,险些让小女孩儿晕厥过去,汉子并未就此罢休,弯下身就要去抢小女孩儿手中的药材,汉子狞笑着:“既然没钱,那就拿这些药来抵吧,明天准备好钱,要是还没有钱,就打断你爷爷的双手。”
“不可以,不可以,这是给我爷爷治病的药。”小女孩儿这一次死活不愿松手,顾不着身上的疼痛,死死护着怀中的药材。
汉子见状一巴掌就摔在小女孩儿的脸上,继续伸手去抢药材,小女孩儿此刻却是一嘴咬在汉子的手上。
汉子疼的龇牙咧嘴,满眼狠毒之色:“小贱种,居然敢咬我,那你就去死吧,跟你那死鬼老爹去地下见面吧。”
他抬起一只脚狠狠的踩向小女孩儿的脑袋,“小贱种,当初你那贱货娘亲,我不过就是调笑了几句而已,就敢打老子,老子就给了那贱货一巴掌,谁知道你那死鬼老爹居然敢拦我……”
砰!
话音未落,汉子的身形就被砸在巷弄两边的墙壁上,另外两个痞子刚反应过来,就被一拳砸在腹部,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当场就横飞了出去。
等三人缓过气来,看见一袭玄墨色的俊美少年冷冷的盯着他们,墨笙杀气腾腾的喝道:“滚!”
三人翻滚着爬起身,跌跌撞撞跑远,与正走进来的年轻人擦肩而过。
年轻人皱了皱眉,看着三人狼狈的身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走到深处,看见那个银发少年将一个躺在泥泞中的小女孩儿拉起来,柔声安慰着:“没事儿了啊,相信我。”
小女孩儿望着那个为她付钱的大哥哥,一下子就哭出声来,伤心至极,浑身都在颤抖,少年将满身都是污泥的小女孩儿抱在怀中,轻轻安慰。
桃菲站在少年身边,桃花眸子有些微红,只有她知道,这个小女孩儿与曾经的少年何其相似,都是苦命人,也许只有他们才能感同身受吧。
过了好久,小女孩儿才止住眼泪,胡乱抹了一把脸,挤出一个笑脸,真诚对墨笙说道:“谢谢大哥哥。”
墨笙轻柔的为她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发梢,抹去脸上的污泥,柔声问道:“可以邀请大哥哥与姐姐去你家做客吗?”
小女孩儿顿时满脸涨红,半晌才开口,稚声稚气的问道:“我家里很乱,你们不会嫌弃吗?”
“怎么会呢?”墨笙眼神诚挚而温柔。
小女孩儿挠挠头,“那好,欢迎大哥哥、大姐姐去我家做客。”
墨笙笑了,站起身将小女孩儿的小手交给桃菲:“先带她回家,我还有点事。”
桃菲抿嘴一笑:“小心。”
等待桃菲牵着小女孩儿消失在巷弄尽头,墨笙这才转头走了出去,在一处转角,他停住脚步轻声说道:“出来吧,都跟了一路了,我觉得有必要聊一聊。”
杵在一处阴暗角落柱子后面的年轻人嘴角抽搐,脸色凝重的走了出来,站在巷弄中央,与墨笙相对而立,手掌死死抵住剑柄。
年轻人开口问道:“既然你早有察觉,那我就不躲躲藏藏了,请问这位公子的身份。”
墨笙平静的回答道:“ 出生在大秦仙朝境内,年少离家,近日方归。”
“可有凭证?”年轻人继续问道。
墨笙摇头:“没有!”
年轻人一愣,看了看对面那个满脸真诚的俊美少年,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了,你他娘就不知道编一个,是打定主意要我下不来台?
年轻人思量了一下:“那你出生在大秦哪个州?”
“记忆模糊,不敢确定,应该是北方的某个州。”墨笙如实回答。
毕竟是小时候的记忆,一个三岁的孩子能记住多少东西?
年轻人有些泄气了,碰见这么个家伙,让他气笑了,拱手抱拳使劲儿挥动:“我服气,你就不能编一个吗?”
墨笙也有些愕然,这家伙啥意思?
年轻人仔细想想这一路的少年的行事作风,应该不是坏人,至于是否是谍子,还有待商榷,现在肯定没办法确认,总不能就这么抓回去吧?
也不是不可以,可自己好像打不过啊,万一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咋办?不行,自个儿还没娶媳妇儿呢。
他考虑了一下,“这几日不要离开柳河县城,你们的身份我需要禀报上去核实,还请见谅。”
墨笙点头:“这几日我会留在那个小女孩儿家中,有事可以直接来找我。”
年轻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松开按住刀柄的手掌,解下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酒说道:“那行,就不打扰了。”
说完,年轻人转身就要离去,只是听少年问道:“看你的穿着是边军?请问大秦境内,如她这样的人多吗?”
年轻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多!”
他又加重语气,“很多!”
接着,那个年轻人就神情阴郁的说道:“只是那又能如何呢,管不过来的,总有些隐藏在暗处的腌臜事,让人无奈而又愤懑。”
墨笙的心情也变得沉重,到最后唯有一声叹息,转身走向巷弄深处。
年轻人感受到了那股情绪,微微摇头,最终冲着背影喊道:“我叫秦骁,你呢?”
“墨笙!”少年头也不回,唯有一头银发在寒风中起舞。
年轻人呢喃着那个名字,最后想起之前狼狈跑出去的三个汉子,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伸出大拇指:“是个爷们。”
这个夜晚,有六个家伙跟着三个痞子,手中拎着麻袋,将那三个痞子都暴揍了一顿。
第二天,三个痞子的家中,来了一群官兵,是县令亲自带兵而来,将三个痞子抓进大牢。
等家中长辈得知三个痞子犯下的事,只颓然长叹:“造孽啊!”
一处破败的院子,周围用竹片编制的院墙,里面有几间屋子,都是木板钉起来的。
在院角中,墨笙和小女孩儿正在煎药,另外一边,少女桃菲正在摘菜。
院子外面,一个身影正在向里面张望,看见蹲在地面上陪着小女孩儿煎药的少年,扯开嗓子就喊:“墨笙,墨笙!”
墨笙转头望去,发现了那个身影,正是昨天巷弄里披甲执锐的年轻人,好像是叫秦骁?
秦骁指了指院门,询问道:“我可以进来了吗?”
墨笙看向正一脸好奇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点点头,“叔叔请进。”
秦骁搭在院门上的手僵住了,一脸匪夷所思的望着小女孩儿,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叫我……叔叔?”
小女孩儿一脸诚挚的点头,给予了一个极为肯定的答案。
秦骁脸上一黑,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心中腹诽不已,小丫头片子,不跟你计较。
墨笙蹲在地上,盯着药罐子,头也不抬的问道:“有什么事吗?”
秦骁打量着破败的院落,几只鸡崽子,一个漏洞的背篓,一把断裂的柴刀,两根缝缝补补的长凳,四面漏风的屋子,他心中悲哀不已。
听到墨笙的问话,他心不在焉的回答道:“我给小丫头送点银子来,是我和几个兄弟凑出来的,算是一点儿心意。”
秦骁长叹一声:“长此以往,大秦将来还有几人愿入伍?”
墨笙默然,非是局中人,莫论是与非,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他只是看到了一角而已,便是看见了整个大秦仙朝的整体风气吗?
秦骁见状,只是淡然一笑,没有言说太多,坐在小女孩儿搬来的长凳上,打量着院落中忙碌的三个人。
他有句话没说,朝廷当然想管,可人力终有穷尽时。